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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日子除了柴米油盐之外，还有日常七七八八的要修理，或者是龙头关不紧了，或者是灯开关不灵了，电风扇摇头又不摇了，地漏下水道又不通了，总之有各种各样的状况。居家过日子似乎总是有东西要坏，有东西要修。一般小的修理我自己能做，比如说换水龙头，换灯管和灯泡，换抽水马桶总成，还有换车胎等等，但是遇到大的比如落水管改道、在厨房装热水器，还是要请人。
这几年人工费逐年上涨，以前网购一个灯具，请人来装不过二三十元，现在没有百元简直没人理你。国外水管工、园艺、铺地板的工价都很高，这在未来也是个大的趋势。现在孩子上了大学以后，简直连个动手的活都不想干，其实这也损失了许多动手的乐趣。我的修理技能是跟上门来维修的师傅学的，这里面有的人肯说，有的人怕你抢了他生意，不大把里面的窍门告诉你，比如换抽水马桶，那个浮子如果调不好，不仅费水还漏水。夜深人静的时候，老是听到卫生间有断续的流水声，打开来看也看不到明显的水流。
我在维修的过程中，也认识了几个师傅，跟其中一个修水电的师傅还加了微信，逢年过节就发个问候。他有一次到市场进货，缺一千元现金，找到我问能不能借点，我说当然可以。他进完货就在微信中将钱转给了我。这个人很怕老婆，说到老婆的时候，都会惊慌地看看周围，似乎她的耳目遍布空气中。我问他为什么这样怕老婆，他说：“不知道怎么搞的，就是怕。俗话讲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我是被她降住了。”他干活很利索，开始动手之前，会将应用的工具按顺序摊开，像一个经验丰富的主刀医生，收工的时候再按顺序放回。他借了我一支铅笔画线，回去整理工具的时候发现了，连夜送上门来。有一次因为自来水的水压问题，打电话问自来水公司，接电话的工作人员说只要室外的压力够，室内他们是不管的，你自己找人看看是不是哪里管道锈蚀了。我连忙打电话请这位师傅来修，他说手头接了一点小活，最近又摔了一跤，可能要晚几天来。我说没水用一天日子也难过呀，他说那你到我家来接我一下，工具箱我拎不动。我说摔得挺严重吗，他说腰直不起来。我说那算了，我另外找人吧！他说：“你来接我一下吧，你们家水管从墙体里穿的，我比较熟悉。”
他告诉了我地址，我去接他。看到他老婆我也觉得好怕，长得黑、大、麻而胖，孙二娘似的站在一堆水暖器材当中。她瞅我一眼问：“什么事？”“找你老公修东西！”她对着里屋喊了一嗓子：“别在那里哼了，人家找你干活了——”我问他老婆：“可行啊？”“没事！没事！他就是虚，就扭了那么一小下。”她用胖胖的手指比画了一个小圆形，意思这个病痛大概有那么大。“可到医院看了？”“贴块膏药就行了……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他从屋里一拐一拐出来，指指地上的工具箱说：“不好意思，麻烦你帮我拎一下。”他老婆在旁边一直用看表演的眼神看着他。路上我问他：“这个水暖日杂店是你的？”他说：“是的，附近几个门面都是我的，现在租给人家开饭店。”我说：“你家业不小呀，还这么吃苦死干？”他说：“我不干，你看我老婆可饶得了我？”我听了摇了摇头。他说：“哥——你不知道我日子难过哟，我一天不出去搞点钱回来，她就给你甩脸子。”我听了脱口而出：“揍她！我跟你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他听了吓得一晃说：“哥哥——这也没外人，吹吹牛行。我没这个胆，再说了她给我养了个儿子呀！”“你几个小孩？”“两个，一男一女。我大女儿都上大学了，学医的。”“养那么多干吗？”“你是儿子还是女儿？”“儿子。”他说：“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有儿子，当然不知道没有儿子的难处，以前只有女儿时，我逢年过节回老家就抬不起来头，人家说我挣再大家业，都是帮人家挣的。你说谁听这个话不灰心丧气，我老婆给我长脸，哼！养了个儿子，看别人还有什么话说！”
我扶着他回到家里，他一边哼唧一边把工具拿出来。水管在洗碗槽下面，他爬不进去，让我用手机拍照给他看。他看了一眼说：“这一截管子锈死了，要换掉。”他说你来干，然后他教我怎么切管子，怎么缠生料带。弄了一大晚上，总算是修好了。付钱的时候他说：“我收一半吧！活都是你干的，我只提供了技术支持。”我说：“你伤成这样能来，我就很感谢了！”微信转钱过去，他只收了一半，多余的退了回来。
后来跟他打交道多了，觉得他人很有意思。他弟兄两个，母亲去世比较早。他在家行二，在老家的时候，他父亲在家做鞭炮，挣了些钱都给老大盖了房子，两上两下的一幢小楼。到他娶媳妇的时候，当地政府取缔了家庭鞭炮作坊，他爹在家偷着干，一不小心爆炸了，不仅没挣到钱，还把老屋给炸没了，所以就让他跟人学木匠去了。这一点让他不能释怀。他跟我说老头还有钱，但是老头说是养老钱不能动。他说：“我又没钱又没房子，好的媳妇找不到，只好凑合凑合了。我年轻的时候长得挺帅的，不骗你。”我仔细看了看他，从这个“遗迹”上也没有发现过去他帅的迹象。
我问他：“你干木匠的怎么会水电呢？”“水电其实比木匠简单，我跟你说，过去说木匠是‘木秀才’，笨人真的学不成一个好木匠。我那时在工地干活，没事的时候跟在水电工后面看看就会了。这个东西简单！你要想学，跟在我后面干个半年就出师了，要能吃苦！”我问他：“收入怎么样？”“还可以，没有三四百一天，我是不干的。”我听了挺心动了，跟某人商量以后学个水电工。我说：“你看过《绝望主妇》吧？那个水电工超帅，帮人家维修水管的时候，主妇穿个三点式在外面往身上浇水，想引诱水管工。”某人说：“你一天到晚哪来这么多不健康的想法？谁敢请你上门搞维修？别说挣不到钱可能还要倒贴钱。再者说了，你个人条件也不行啊！电视剧上面那个水管工多帅啊！如果有那样的，就算节衣缩食我也要请人家上门来修呀！呸！呸！”
那次修完水管后，我们有大半年没联系。后来有一天他打电话给我，问什么地方看骨科比较好。我问他：“你上次摔伤还没好？”他说：“当时拖了很长时间没看，后来一干重活腰就疼。”我说：“那你赶紧去看看，拍个片子看看骨头有没有事。”过了没多久，我到他店里买水龙头，他老婆在店里。我问他可好了，他老婆说：“没什么大事，哎呀！上岁数了谁没个小毛病，今天上工地干活去了。”
昨天请一个师傅来清洗洗衣机，这个人简直是个话痨。我听他口音像安庆那边的，我问他是安庆哪里的，他说怀宁的。我说怀宁那边做包子的人多，他说他以前也开包子店，不过今年生意不好。前几个月没人，房租费一分钱还不能少，熬不下去了，出来帮人清洗洗衣机。我问他：“那包子店呢？”“我老婆在干，再看看，如果赚不到钱就不干了。”
我问他：“你这一天能洗几台？”他说：“昨天洗了七台。”“那还可以，一天收入七百，一个月两万多。”“大哥，账不是你这么算的，也有不想干的时候，有时候活也没那么多，摊下来一个月一万四五千块钱是有的。不过我喜欢玩麻将，存不下来钱。包子店正常一个月也能搞个两万多块钱。”“那收入很不错了，新闻讲有六亿人月收入才一千块，你算是高收入阶层。”他说：“我老婆也喜欢打麻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在贵州开手机店的时候认识她的，在麻将桌上认识的。我家祖传打麻将，我爷爷、爸爸，到我三代了。我十二岁就学会了，当兵在部队也喜欢打……当兵五年，连组织问题都没解决。啥手艺也不会，退伍以后我在外面蒸包子，全国好多地方都去过。大哥你做生意还是上班？”我说：“我画画，写东西。”“哎——你这行不好混吧？现在人人有手机，天天看抖音。哪个有耐心看书啊！”“唉……挣不到钱。”“挣不到钱就改行，人不能一棵树上吊死。你看我卖手机，蒸包子，现在清洗洗衣机、空调。虽然我也存不下来钱，现在房子还是租的，但我把自己爱好给养住了。”“是打麻将吗？”“我现在小麻将不爱打，一打就瞌睡。一晚上输赢个百来块钱的，人家喊我去我都不去。”“那你要打多大的？”“两三千块的吧！”“那一个月收入岂不是几场输掉了？”“天天打不可能天天输，就是有输有赢才好玩。一看你就不是喜欢打麻将的人。赌场上钱也不是钱！赢了就吃喝玩乐，输了再下苦挣呗。你帮我把龙头拿着冲，我来刷。衣服那个小绒绒积在里面不刷掉，下次一洗衣服，全絮在衣服上。”
阳台上比较闷热，一会儿工夫他的衣裤全部汗湿了。我说：“你要不要喝点水，吹会儿电扇？”他说：“不了！你这个是我今天最后一单活，干完回家搞点啤酒，晚上三缺一。”“挣钱不容易，不能把麻将戒了？”“戒了就没动力挣钱了，人活着没点儿爱好，活着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