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味不相投”

1926年4月底，因支持“三一八”学生爱国运动遭到北洋军阀政府通缉，以及因为躲避和许广平在一起产生的流言蜚语，鲁迅离开工作了14年的教育部，南下厦门大学任教。1927年1月，蔡元培途经福州，应顾颉刚邀请来到厦门大学，厦大校方为蔡元培举行了欢迎宴会，鲁迅却没有参加这次欢迎宴会，也没有前去看望蔡元培这位老乡、贵人、前辈。

这让蔡元培和很多人不解，其实原因并不复杂：一方面是因为蔡元培此次来厦门是顾颉刚邀请的，欢迎宴也是顾颉刚作陪，而鲁迅与顾颉刚交恶；另一方面是因为“吾爱吾师更爱真理”，蔡元培虽然是鲁迅的贵人，但此时鲁迅与蔡元培已在思想上有了明显分歧。据吴海勇所著的《时为公务员的鲁迅》一书，1926年蔡元培当了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后倡导“潜心研究与冷眼观察”，这让一直倡导战斗精神的鲁迅很不以为然，鲁迅因此在《无花的蔷薇》中点名批评过“孑公”蔡元培，并且在给朋友江绍原的信中写道：“其实，我和此公，气味不投者也，民元以后，他所赏识者，袁希涛蒋维乔辈，则十六年之顷，其所赏识者，也就可以类推了。”即鲁迅认为自己和蔡元培“气味不相投”，蔡元培不“赏识”自己了。

鲁迅说自己和蔡元培“气味不相投”是对的，蔡元培本质上是个“自由主义者”。蔡元培一直支持国民党政府，而鲁迅则逐渐“左”倾批判国民党政府。但说蔡元培不赏识鲁迅其实是误解蔡元培了，如郭沫若所言，蔡元培对鲁迅始终是刮目相看的。虽然鲁迅有些“小心眼儿”，但蔡元培依旧“兼容并包”，继续关照鲁迅。1927年12月，时任国民政府大学院院长的蔡元培又主动给鲁迅送了一个“新年大礼包”，聘请鲁迅担任大学院特约撰述员，不用坐班每个月拿300元，蔡元培在文章《我在教育界的经验》中对此说：“大学院时代，设特约撰述员，聘国内在学术上有贡献而不兼有给职者，听其自由著作，每月酌送补助费。吴稚晖、李石曾、周豫才诸君皆受聘。”天下还真有白掉馅儿饼的好事？鲁迅刚开始都不敢相信，“不知薪水可真拿得到否”，因为这正是他一直心仪的工作：“一者免得教书，二者免得陪客，三者免得做官，四者免得讲应酬话，五者免得演说，从此可以专心做报章文字，岂不舒服。”

结果，鲁迅还真的拿到了这钱，且一拿就是四年。这笔丰厚的收入让此时已是自由职业者的鲁迅没了后顾之忧，不用著书为稻粱谋，而是可以“我手写我心”，还有大把的闲钱来买书、看电影、喝咖啡以及资助革命互济会、“左联”等左翼团体。鲁迅拿着国民党的薪水还反对国民党，当国民党回过味来就取消了给鲁迅的这笔补助。1931年12月国民政府以岗位“绝无成绩”为由将其裁撤。蔡元培曾出面补救但没有成功，鲁迅对此在1932年3月2日给许寿裳的信中说：“被裁之事，先已得教部通知，蔡先生如是为之设法，实深感激。”

据说，当时有人就鲁迅的这个美差向蒋介石告密，蒋介石对此说：“这事很好。你知道教育部中，还有与他交好的老同事、老朋友没有？应该派这样的人，去找他，告诉他，我知道了这事，很高兴。我素来很敬仰他，还想和他会会面。只要他愿意去日本住一些时候，不但可以解除通缉令，职位也当然保留；而且如果有别的想法，也可以办到。”据许广平说，后来教育部果真派人来转述了蒋介石的意思，但是被鲁迅断然拒绝。因此，鲁迅的特约撰述员职务便被辞退了。

无论如何，因为这个美差的风波，鲁迅对蔡元培又尊敬、感激起来。美国记者斯诺写鲁迅评传时称鲁迅是“教育总长的朋友”，鲁迅立即纠正说：“他是我的前辈，称朋友似不可。”鲁迅还欣然加入了蔡元培、宋庆龄创建的中国民权保障同盟，与蔡元培一起当选执行委员。两人又像《新青年》时期并肩战斗，为营救被关的政治犯和被捕的革命学生而呐喊，如鲁迅曾与蔡元培等38位文化名人联名致电南京政府，呼吁“量予释放”被捕的丁玲。蔡元培还曾题写两首七绝旧作赠给鲁迅：“养兵千日知何用？大敌当前喑无声。汝辈尚容说威信，十重颜甲对苍生。”“几多恩怨争牛李，有数人才走越胡。顾犬补牢犹未晚，只今谁是蔺相如？”

1933年2月17日，英国作家萧伯纳来华访问，中国民权保障同盟负责人在宋庆龄家中设宴款待，蔡元培特地派人派车将鲁迅接来赴宴作陪。萧伯纳对鲁迅说：“都说你是中国的高尔基，我觉得你比高尔基漂亮。”鲁迅听完后说：“我老了以后会更漂亮的。”随后，鲁迅还与萧伯纳、宋庆龄、蔡元培等人在花园草地上合影，对此，鲁迅记载：“午餐一完，照了三张相。并排一站，我就觉得自己的矮小了。” ⁽⁴⁾

这反映了鲁迅幽默、有趣的一面。在常人印象中，鲁迅高大威武、金刚怒目、怒发冲冠，而实际上鲁迅矮小瘦弱和蔼慈祥温柔得很。许广平在回忆录中说，在平时，鲁迅说起敌人来也是很少愤怒的。甚至，鲁迅在生活中还非常幽默、随和，喜欢开玩笑。例如章衣萍的太太回忆，有一天她和朋友去找鲁迅玩，瞧见鲁迅在路上，便隔着马路喊他，鲁迅却没听见。等到了鲁迅家里，她对鲁迅说在路上喊了他好几声呢，鲁迅则连声回应“噢噢噢”，章衣萍太太好奇，问鲁迅为何如此回应，鲁迅笑着说：“你不是叫了我好几声么，我还给你呀。”说完鲁迅便进屋吃栗子，周建人关照要拣小的吃，鲁迅应声道：“是的，人也是小的好。”章衣萍太太明白，鲁迅这又是在开她的玩笑，因为她丈夫是小个子。鲁迅还送过一本书给刚结婚的朋友川岛，封面题词道：“我亲爱的一撮毛哥哥呀，请你从爱人的怀抱中汇出一只手来，接受这枯燥乏味的《中国文学史略》。”

鲁迅也是个性情中人，有时候还喜欢搞些恶作剧。鲁迅在厦门大学任教时，常常在宿舍楼下的草地上就地“灌溉”花草，还常常一个人在相思树下思念许广平。有一次正在思念，突然一头猪走过来吃相思树的落叶，鲁迅勃然大怒，愤然冲上去与猪搏斗抢回相思叶。到了晚年，鲁迅依旧性情不改。有一天鲁迅从外面回到家，很多客人在餐厅等他，他则从一开门就跳着华尔兹，一路跳到客厅方才坐下。 pUW8CZnTtFjiLi5r2W58To1SdzRBjK4ce1W3hZArPljY3OUEeD/tXmIiCWZBY4Y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