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6600万年前，一颗小行星坠落在现在的墨西哥境内，结束了爬行动物的时代。在此之前，庞大的爬行动物，包括陆地上的恐龙，以及类似的飞行和水生动物，已经统治了地球很长时间——大约1.5亿年。突然之间，恐龙注定要被遗忘。事实比这更糟糕！现在人们认为，除了棱皮龟等罕见的例外，每一种体重超过25千克的四足动物——即长着四肢动物——都在那次撞击后的几年里灭绝了。

在被摧毁的世界的废墟中，一群新的动物开始崭露头角。以前，这是一个不受尊重的群体，是爬行动物统治地位之外的次要事件，但刚刚被冲刷过的地球使它们有机会在多样性和能力方面爆发，进化出新的形态，发展出新的能力。它们是食肉动物和食草动物，既是狩猎者又是猎物。它们中有些会游泳，有些变得更大，有些变得更凶猛。

在一个条件适宜的大陆上，它们变得非常聪明。它们的寿命更长，社会交往也更加复杂。它们可以笔直地站立，能够“说的话”也远多于它们的近亲。起初它们的数量还很少，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拥有了强大而有创造力的大脑并为了寻找资源，开始漫游。最终，它们找到了离开自己所在大陆的通道，并涌向世界上的其他地区。它们在各大洲迅速蔓延，很快，这种地球上非常聪明的动物就已经生活在这个星球的大部分地区了，它们是鹦鹉。

在鹦鹉完成了这一切的5000万年后，人类出现了，并再次做到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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鹦鹉可能是人类最喜爱的鸟类，原因很容易理解。它们的羽毛五彩缤纷、性格俏皮有趣，令人着迷，它们能大概模仿人类的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当然，它们还会说话。这足以使我们对它们着迷，但我认为还有其他原因。鹦鹉是我们的进化镜像。就所有脊椎动物而言，人类和鹦鹉只是远亲，却拥有许多相似之处——在某些情况下，这甚至要多于人类和动物近亲之间的相似之处。它们的进化史遵循着和我们相似的模式，它们是自然界在生命家谱的一个遥远分支中对非凡智力进行的另一种尝试。鉴于我们似乎与鸟类有着本质的不同，这些相似之处可能非常令人惊讶。然而，我想说的是，即使在鹦鹉之外，我们人类也能发现自己与鸟类有许多相似之处，而这些特点却不是我们与其他哺乳动物所共有的。事实上，我们确实很像鸟类。

人类是动物，更确切地说是哺乳动物，再准确一点说是灵长类哺乳动物。灵长类动物是一群高度聪明、多才多艺的哺乳动物，其起源于非洲，包括类人猿——人类、黑猩猩、倭黑猩猩、大猩猩和猩猩——以及所有的猴子、狒狒和类似的动物。灵长类动物都有拇指，我们的毛发和内脏器官或多或少地与其他哺乳动物相似。我们与鸟类没有密切亲缘关系，我们看起来也不像它们。我们的身体、眼睛、皮肤、毛发、血液、大脑结构，以及我们的祖先，都与鸟类有着根本的区别。

然而，我们人类与鸟类之间也有许多共同之处。最初由鸟类“发明”的生活方式与典型的哺乳动物生活方式差异极大，但与后来使灵长类动物在哺乳动物中独树一帜、使人类在灵长类动物中独树一帜的生活方式非常相似。

我怀疑这就是我们觉得鸟类非常迷人的部分原因。有人可能会认为，当一种动物变得足够聪明，可以开始研究自己和其他动物时，它的注意力就会集中在和它关系最近的近亲身上。在某种程度上，确实如此。与我们的生活密切相关的大多数动物都是被我们驯化的哺乳动物，如狗、猫和家畜（家禽除外）。大量的科学研究关注的是老鼠等啮齿动物（目的是以一种廉价和可消耗的形式更好地了解哺乳动物的身体）或者我们的近亲黑猩猩等灵长类动物（目的是以一种昂贵而珍稀的形式更好地了解哺乳动物的大脑）。

然而，人类，尤其是专业动物爱好者和业余爱好者，都对鸟类抱有极大的兴趣。鸟舍、观鸟、巢箱、喂鸟器、宠物、爱鸟俱乐部——我们以各种形式热爱着鸟类。清晨的鸟鸣让人感到如此宁静温馨，以至于我们设计了模拟黎明鸟类合唱声音的闹钟来唤醒我们。鸟类承载了我们的各种象征：鸽子（尤指白鸽）象征和平，鹰象征爱国。人们称自己是鸟类爱好者，观鸟者会列出“生命清单”——他们看到的每一个鸟类新品种都会成为他们的一项值得珍惜的终身成就，并将其与其他爱好者比较。祖父母带着孩子在公园里喂鸭子，鸽友们驯养鸽子用于比赛。我怀疑每个人，都曾有过这样的梦想——可以像鸟儿一样飞翔。

生物学家也热爱鸟类。我们对动物行为的现代理解部分归功于康拉德·洛伦茨（Konrad Lorenz）对鹅和鸭子的研究。洛伦茨让一群鸭雏和鹅雏将他，而不是它们的母亲，看作它们生命中第一个移动的对象。他还做了许多现在很有名的实验，比如对鸭雏和鹅雏嘎嘎叫，以鼓励它们跟着他。他发现的印记效应，即刚出生的小鸡或小鸭学习识别母亲的过程，为他赢得了1973年的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如今，刚孵化的小鸡是实验室中以及生物课堂上研究鸟类各种行为和生理机能的标准模型生物。鸽子在学习过程实验和动物导航研究中有着悠久的历史。B.F.斯金纳（B.F.Skinner）在他著名的“斯金纳箱”实验中使用了鸽子。他在实验中表明，你可以通过奖励来训练动物执行几乎任何动作。他甚至通过用鸟食奖励的方式，成功教会了两只鸽子玩一种混合了乒乓球与空气曲棍球规则的游戏。相关专家对大山雀和其他小型鸣禽的研究帮助我们建立了生态学，这些研究也为行为经济学和对动物如何优化自身行为的相关研究奠定了基础。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关于鹦鹉和乌鸦智力的著名研究，以及大量以保护鸟类为重点的研究。很明显，生物学界对鸟类有着浓厚的兴趣。

这些兴趣有一些显而易见的原因：比如大多数鸟类是昼行性的，也就是说，它们和我们一样，是在白天行动的，而相比之下，大多数哺乳动物则是在夜间出来活动的。这意味着大多数人在自家花园或当地公园里看到的鸟类要比他们看到的哺乳动物多得多。这也为科学家研究鸟类提供了便利。如果你想要回答的问题可以用任何动物来进行测试，那么选择鸟类是很方便的：这意味着你不必在午夜时分待在实验室里，也不必在中午时分让实验室保持黑暗。在某些情况下，获得这些动物也很方便，如在研究小鸡时，鸡蛋的孵化为我们提供了世界上最容易获得的动物，这可能也导致我们极其喜欢吃鸡肉。幼鼠必须由母鼠产下，而且很难由人工饲养，而与幼鼠不同，小鸡可以人工孵化，并在孵化后的几小时内就能自己行走、进食和饮水。

我们也很容易将我们对鸟类的喜爱简单地归因于它们的魅力。大多数鸟类都很美丽，或者至少看起来很有趣。许多鸟类，特别是体形较大的品种，比如你在公园里看到的鸭子，或城市里的鸽子，并不是非常害怕我们，而且它们很乐意在我们面前旁若无人地做它们自己的事情，这使得它们比那些在人类接近时就会逃之夭夭的老鼠或鹿显得更有趣。一般来说，相比其他动物城市和郊区的居民看见的不同品种的野生鸟类之间有更明显的差异，因此，发现一种新的鸟类要比发现另一种老鼠或猫更有趣。许多鸟类都有令人印象深刻的、能取悦我们的技能，从鹦鹉的模仿，到孔雀的开屏，再到鹅的编队飞行。这些行为和特征无疑部分解释了人类对鸟类的集体痴迷。

是的，我们喜欢鸟类可能只是因为我们的好奇心，而且鸟类天生就很有趣。毕竟我是一名鸟类学家，所以我可能会觉得它们非常有趣。但我认为造成这种亲近感的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我认为我们在鸟类身上看到了自己。

我指的不仅是显而易见的方面——比如拟人化，你看着一只鹦鹉，它直立着，长着一对表情丰富的大眼睛，摇头晃脑以便更好地打量你。不仅如此，尽管我们与鸟类之间存在诸多不同，但我们与鸟类的进化史有着深刻的相似之处，我们与鸟类不同的身体和大脑也有相似的生活策略和特征，以至于在许多有意义的方面，特别是在行为方面，我们人类已经放弃了像哺乳动物一样生活，转而选择了一种更像鸟类的生活。

通过发现、采用和调整那些鸟类的生存策略，我们成了没有羽毛的鸟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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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想要了解人体的生理构造时，我们必须关注哺乳动物——鸟类与我们的身体如此不同，以至于只是研究鸟类很难得出结论，而老鼠的内部生理结构，或者更理想的是猪的内部生理结构，可以让我们更好地了解自己的身体。但是，当我们开始着手了解我们的思想、行为、社会生活，或者我们的进化史为什么以一种特定的方式展开时，我们应该关注的是鸟类，特别是鸣禽和鹦鹉。我们是真正与众不同的哺乳动物。灵长类动物和老鼠相似的身体结构掩盖了一个事实：这两类动物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而人类正是通过避免一些非常常见的哺乳动物行为走到今天的。

然而，与鸟类相比，我们并不是那么与众不同。我们的寿命、繁殖生育、思想、人际关系以及历史都非常符合鸟类的模式，甚至有时还会成为鸟类特征的最佳范例。因此，通过研究鸟类，我们可以更好地了解塑造人类的进化力量，从而更好地了解我们自己。我们很容易认为围绕乌鸦的智力或牛鹂的社会行为的研究很有趣但并非真正有用——它们只是在生物医学这个难懂而实用的蛋糕上的娱乐性点缀。然而这是对科学最重要的一部分的误解。

如果我们想要真正掌握自然界的某些东西，就需要回答两个问题：“如何”与“为何”。研究和了解哺乳动物是回答关于人类的“如何”问题的唯一途径，例如我们的心脏是如何工作的？我们是如何成长和发展的？我们是如何修复受损的身体的？鸟类的生理结构与我们差别太大，无法回答这些问题。然而，研究鸟类可以让我们深入了解“为何”问题——有时这可能甚至是研究哺乳动物无法得到的见解。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应该，至少有时候应该把人类当成没有羽毛的鸟类。正如以下各章将要展示的那样，这可以让我们对关于我们自己的一个问题有一些非凡的见解：“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