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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冤家路窄

这栋小楼已经很老,楼梯走上去,会咯吱咯吱地响。余飞用这个楼梯来练自己的台步,上上下下,悄无声息,成了她的一门绝活儿。

卫生间漏水总修不好,成天滴滴答答,只能用水桶接着。卫生间里潮气很大,好在姨母言佩玲是个勤快人,家里总是干干净净妥妥帖帖。

这些事情,只要不细想,就不会觉得有什么事情。

但也有所谓的高人来看过这栋小楼,说阴气太重,家中男人少,压不住脏东西,会影响到住的人的运势。

言佩珊和言佩玲两姐妹都不信这个邪。

余飞也不大信这些东西。但大半夜的,几星绿火在洗手间里飘,这事儿太瘆人了。余飞从门口揣了个表弟从西藏带回来的降魔杵,轻手轻脚,轻轻推开卫生间的门。

里面一个小姑娘,穿的绿莹莹白惨惨的,屁股上拖着几幅大叶子似的裙边,在余飞看来活像一只巨大的草蛉。她手上还拿着一根大草,草顶上有个荧光绿的毛球球,整个卫生间惨绿惨绿的光,就是从这个毛球球里发出来。

镜子边,梳妆台上,点着几支蜡烛。这小姑娘借着蜡烛的光,对着镜子扭来扭去,搔首弄姿。

余飞想好嘛,早上还打我小报告,晚上就让我踩到尾巴,看我怎么收拾你。她退出去,把降魔杵放回原处搁好了,又走进去,无声无息地站到小芾蝶背后。

小芾蝶本来很高兴的,穿着漂亮衣服哼着歌,然而照着照着镜子,猛一眼发现身后幽幽地站着一个穿旗袍的女人!这一眼非同小可,她刹那之间三魂走了七魄,张大嘴就要尖叫。

余飞眼疾手快,在她叫出声来之前一把把她拽到身前,伸手捂死了她的嘴。

“别叫,是我。”余飞怕惊醒楼上的人,压低了声音,低头在她耳边说。

小芾蝶瞪大眼睛看清了镜子里的人脸,又呆呆地怔了会,才魂魄归位,嘤嘤嘤地哭了起来。

余飞:“???”

余飞:“……”

敌人太不能打了,她也很无奈啊。

余飞就这么两眼望天地让小芾蝶靠在她怀里哭,继续之前抱着她的姿势,一下一下地轻拍她的背安抚她。小芾蝶长得挺好看,就是太娇小,都高三了才到余飞脖子的位置。不过这也不怪小芾蝶,只能怪余飞的爸基因太好,当年言佩珊会对他一见钟情,不顾一切要和他生个孩子,也不是没有原因。

小芾蝶嘤嘤地说:“表姐,你好坏。”

余飞:“???”

余飞:“……”

这画风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小芾蝶揉着眼睛,小鼻子还带抽的,说:“表姐,我好像get到了你的苏点。”

余飞:“???”

余飞:“小芾蝶,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你表姐很古早,不懂你们这些网络用语。”

小芾蝶说:“我最近在看一本书,觉得你好像好像里面的一个角色哦。”

余飞问:“什么书?”

小芾蝶:“《囚在湖中的大少爷》。”

余飞一听名字就疯了:“这都什么垃圾书!我告诉你妈去!”

小芾蝶抓紧余飞的手:“网络小说取的名字很多都很羞耻的,但你不要被这个名字欺骗啊!表姐,虽然这本书写得很中二很幼稚,作者也查无此人,但真的很好看哦。表姐,里面有一个反串演小生的戏子叫刘戏蟾,我觉得简直就是你嘛!你就是刘戏蟾本蟾。”

余飞很生气,什么叫刘戏蟾本蟾?现在年轻人的语法都是体育老师教的吗?蟾蟾蟾蟾你个大乌龟,谁还是只蛤蟆了?现在的网络小说作者,就是荼毒年轻人的灵魂。恕机也老爱看网络小说,还总精神污染她,她真是受够了。

余飞见身后有个塑料凳子,稍稍后退坐了下来。小芾蝶仍捉着她的手没放,被她带得往前走了一步。余飞说:“来,小芾蝶,咱们谈谈心。”

她手一翻,把小芾蝶的手握在了掌心,右手轻轻地拍了拍,和蔼地说:

“你知道‘小生’,那很好,说明你对京剧有初步的了解。但是——”余飞话锋一转,加重了读音。

“我唱的不是小生,是老生。”

“哈?”小芾蝶懵了一下。

“简单点说,老生都是要带髯口的,就那种大胡子,见过吗?”余飞捋了把须。

“啊啊?”小芾蝶俨然是幻灭了,抖了一下手里的毛球球,惊讶道:“表姐,原来你唱的是老头子的戏?”

余飞心想,也不是戴髯口的都是老头子啊,也有风流俊秀的青壮年男人啊,比如她的拿手好戏调情高手正德皇帝……但她懒得和小芾蝶科普京剧知识了,干笑了下:“呵呵,是啊。”

“这样啊……”小芾蝶很是失落,抬小手摸摸余飞的脸:“好可惜,表姐,你这么美。”

“……”余飞在心中狂吐槽,有什么可惜的?扮老生就不美了吗?戴个长胡子多飘逸啊,还平白无故地比小生多出个髯口功来,可挑可抖可甩可撩,难道不是更美吗!你小生是美,有胡子可以玩儿吗?!大众对京剧的误解实在是太大了!

小芾蝶继续表白:“我原来还想过,要是表姐你是个男的,我一定要嫁给你。好吧,近亲不能结婚,那我也要跟你睡……”

余飞:“???”

余飞:“……”

你才高三啊!这都看了些什么三观不正的网络小说会有这种想法啊!余飞正要骂她,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不对,这小妮子是在给她糖衣炮弹混淆视线,免得她向姨母言佩玲告状。

果然,这一层想通了,她的目光顿时犀利起来,瞪向小芾蝶,小芾蝶立马就怂了。

*

然而余飞最后还是没有给姨母言佩玲打小报告。不但没有打小报告,余飞还答应了代姨母帮小芾蝶去学校给她送午饭。

因为她觉得她应该支持一下小芾蝶追求自己的梦想。

事情是这样的。

过两天就是漫展了,这是整个华南地区规格最高的漫展,今年正好定在了Y市举行。基本上国内有点名气的二次元文化相关的公司、工作室、社团这次都会到来,济济一堂,各自拿出自己的看家绝活儿。

小芾蝶不说余飞还不知道,这小姑娘已经偷偷摸摸玩了好几年cosplay。借着言佩玲开服装加工厂的优势,她搞定了工厂的几个小头头,自己设计cos服装,让他们用边角料帮她做。

余飞跑去看小芾蝶的微博,她网名叫“Yura丸子_闻不到恋爱的酸臭味”。余飞强迫自己无视那个名字,发现小芾蝶竟然也有两万多粉丝,最新的一条微博是发誓要通过这次漫展冲三万粉,如果能冲破三万大关就发福利。

余飞去看了一眼缮灯艇的微博公号,仍然只有三百粉;现在最火的京剧演员,要么不开微博,开了的,最多也就两三万粉。她心中微微一叹:京剧果然是不受年轻人关注的艺术。

言佩玲想让小芾蝶考Y市本地的大学,可以进工厂帮她,以后接手她的厂子。小芾蝶呢,却一心想考北京服装学院,说想去大城市历练历练,学习服装设计,正好余飞也在北京,可以照应一下她。

余飞有些不信,因为服装设计这个专业,珠三角的学校比北京差不到哪里去,这边的服装产业甚至比北京发达很多。

再一逼问,小芾蝶就招了:说是她想加入北京一家叫“鸠白”的二次元文化工作室,里面有她的偶像。这次这家工作室也来参加漫展活动,她想趁这个机会带着自己的作品去接触一下。将来呢,她想做二次元服装设计。

余飞这晚上就翘着腿坐在卫生间里,在那个绿毛球的照明下,听小芾蝶时而可怜巴巴,时而豪气干云地讲了一遍她的人生规划,顺带被科普了一遍传说中的二次元。

余飞觉得接触到了很多新事物,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就像小龙女遇到了杨过一样,看到了外面的花花世界。

但余飞虽然很古墓,到底人是生在新时代的人。她觉得,小芾蝶年纪这么小,就对自己想做的事,想要的东西看得这么清楚,并且付之于行动,是很了不起的事。

她的人生是被规划好的,从七岁开始她就没有任何选择,一举一动,都必须守规矩。每一次捋须,每一次抖帽翅,都有固定不变的程式,她不能违反。因为完全被规划好,所以她完全没有想过将来要走怎样的路,她一直以为,她的人生就这一条直路,是山高水险,也是坦荡大途,但唯一确定的是,没有旁逸斜出。

她突然觉得,小芾蝶这样,很好。

*

小芾蝶的确很有自己的想法,但她太有自己的想法了。

她有时候都恨自己的亲妈怎么不重男轻女一点,把精力多搁在亲哥哥身上,这样她就能有更多的个人空间。

可她妈偏不。

言佩玲当着厂长,但每天中午都一定要亲自去小芾蝶的高中给她送饭,监督她的学习。言佩玲特精明,小芾蝶说的话她都不信,偏喜欢去学校逮着其他家长、学生聊天,东问西问,看小芾蝶有没有谈恋爱啊、有没有打游戏啊、有没有和社会上不正经的人接触啊什么的。这让小芾蝶非常头疼,和她妈吵过好多次架,但都不能改变什么。

所以小芾蝶请余飞送饭,理由就是漫展快开始了,担心她妈又问七问八的,把她瞒了这么多年的玩cos的事给问出来。而另一方面,言佩玲总让余飞多出门溜达溜达,余飞要是说去给小芾蝶送饭,言佩玲肯定会答应。

但小芾蝶告诉了余飞这些事,百分之一百真实,却没有告诉余飞,她要逃学去面试。

她的计划很简单,余飞来送饭,她让闺蜜去接,就说她被老师留下来讲题,她自己呢,金蝉脱壳,去Y市国际展览馆见鸠白工作室的人。

*

这一次的漫展很盛大,展示活动也很丰富,国际展览馆提前两天就开始布置会场。

小芾蝶在鸠白工作室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进了展厅。虽然已经玩cos好几年,参加的漫展也大大小小不下十次,但因为言佩玲管得严,她主要还是和几个小伙伴自己独立地玩,并没有参加过社团,这回也是第一次提前进入这种大型漫展的幕后。

展厅特别庞大,一眼望不到边,海蓝的主题颜色显得特别清爽。各个小的展台已经基本搭建了起来,参展方的工作人员都在忙忙碌碌地布置着,地上到处都是箱子、塑料袋、蛇皮口袋,一片狼藉,泡沫粒漫天飞舞。

接待小芾蝶的是个瘦高个儿的男生,戴着眼镜,一看就是那种文质彬彬书呆子的类型。他带着小芾蝶避开各种障碍,问:“是不是觉得特别乱?”

小芾蝶满腹心思,懵懵地点了点头,说:“是的。”反应过来,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连连摆手:“不不不!我觉得好有趣啊!看什么都好新鲜!”

男生笑了起来:“别紧张啊。我们都以为Yura大大是个大学生呢,没想到这么小啊!”

“别……别,我算不上大大……叫我Yura就好了!”小芾蝶心想糟了,她发简历邮件的时候,特意隐瞒了自己还是个高中生的事实,没想到这个男生一眼就看出来了。

鸠白工作室其实算不上很有影响力的工作室,成立不到三年,勉强算一个后起之秀。

但小芾蝶敏锐地觉得,这家工作室的气质不太一样。比起非我、花咲、妖刀联盟这些老牌大型二次元工作室和社团来说,鸠白更低调,更加精致灵动。这三年来,鸠白的核心成员多数时候都以个人名义活跃着,但一旦合体,出的歌、广播剧和片子,质量在圈子里都属顶尖。

小芾蝶有她自己精密的考量——她很快就要高三毕业,即将摆脱言佩玲的牢笼式管理。她一个两万多粉的独立小coser,想要有更大的发展的话,自然是要加入一个有影响力的社团才好。

非我、花咲、妖刀联盟这些大社团太大了,内部斗争多,商业性也很强,她进去的话不一定好混出头。其他的小社团吧,她又看不上。相比之下,鸠白是最适合她的一个——起步阶段,注重品质。更何况,她的偶像也在这家工作室里。

鸠白工作室过去从来没有公开招过新人,直到这次漫展才放开了几个名额,她怎么可能错过这样的机会?就算隐瞒高中生的身份她也要试上一试。但想着可能因为这个原因被拒,她还是失落起来。

那个男生像是能读心似的:“没事的,既然都来了,那肯定要见一见。我们关九老板你也知道,自己是清华学霸,也恨不得其他人都是学霸,不喜欢不好好做功课的人。你等会注意一点就好了。”

“面……面我的是关九大大?”小芾蝶惊到了,很意外。

众所周知,鸠白工作室有两个合伙人,一个是关九,一个叫关山千重。

关九能唱能演能cos,再加上金光闪闪的学霸人设,猎奇的风流娘T属性,在圈内的人气可是一等一的旺。关九的人脉也很广,现在鸠白工作室的骨干,基本上都是她的铁杆好友。

相比之下,那个叫关山千重的就没什么名头了,他从不出现在工作室的任何作品中,据说主要做策划、导演、制作之类的幕后工作。要不是这次的“绫酒改投非我工作室”事件,圈内几乎没人想得起他。

正因为如此,黑鸠白工作室的人,最常用的梗就是嘲笑他们是二次元界的“凤凰传奇”——女的承包了99%的主力输出,男的就跟着“呦呦呦”一下。

小芾蝶本来以为,像她这种级别的独立小coser,顶多顶多是关山千重来面试一下,没想到竟是关九亲自来!

关九可是她的大大大女神啊!

男生笑着说:“对呀,九哥看了你的简历和作品,挺感兴趣的。”

小芾蝶都快感动哭了。激动了半天,她突然想起来还不知道这位善解人意的小天使哥哥是谁,于是问:“你是关九大大的助理吗?”

男生笑笑:“不是呀。”

“那你是谁呀?”

“马放南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小芾蝶捂着脸尖叫了起来!

鸠白工作室四大镇店神兽啊!马放南山啊!古风圈一流作词大神啊!她最喜欢的古风歌《流离》的词就是他写的啊!他和关九合作的歌,随便一首在B站都能播放量破百万啊!

这样的传说级大大居然会亲自来接她进会场!她还以为是工作室的哪个跑腿小弟!啊啊啊啊啊她不行了她现在就只想跪在地上磕头!!!

神兽马放南山又看穿了她在想什么,无奈地摊手说:“参展嘛,没我这种幕后工作者什么事儿,只能帮他们打打杂,叫个外卖、倒点茶水什么的。”

小芾蝶觉得她要爱死这个马放南山都只配叫外卖的工作室了。

*

小芾蝶在面试过程中一直保持着花痴状,眼睛就从来没有离开过关九的脸。

她在心里不停地车轱辘说:我女神怎么能这么聪明又好看啊,怎么能这么美这么美呢,我女神的脸怎么能长这么好看又英气呢,我女神长这么好看怎么还能这么学霸呢,我女神这么好看这么学霸怎么还这么招人喜欢呢?……唉,我女神真是神之眷顾者啊。

她听见关九问道:“你说你想加入我们鸠白工作室,是因为有你的偶像在。你偶像是谁?说来听听。”

啊,终于到了面对面表白的时间。小芾蝶刚才还能流利应答,现在突然“唰”的一下脸红了,说话也变得期期艾艾起来:

“我……我大女神,就是你……我就是……因为很喜欢你所以想加入的。”她对关九是真心崇拜。

关九爽气地大笑:“看出来了。就我一个?”她的眼神变得撩人起来,马放南山看不下去了,出去倒茶。

小芾蝶到底还是嫩,当然抵挡不住关九这种老司机,登时心里一酥,像被迷了似的开始全盘招供:

“还……还有一个。入坑的女神其实是弱水,也就是……初恋……”

关九眼睛一眯,笑意更浓:“哦?是的,她签约也在‘鸠白’,只是现在基本不出来了哦。”

“我……我知道,我只要知道她在‘鸠白’就行,虽然……她因为某些原因隐退了,但永远是我心中的白月光。”

“某些原因……”关九品着小芾蝶的用语,笑眯眯地说:“Yura,你知道的不少嘛。”

小芾蝶吓了一跳,感觉自己又说漏嘴了,忙摆手道:“不不不,我不知道呀!”说完更觉得自己欲盖弥彰,简直欲哭无泪。

——这片白月光的八卦,就是和眼前这位关九女神有关。如果说关九有什么黑历史的话,那就是弱水了。

弱水是五六年前活跃的大神,颜值逆天不说,还有一把好嗓子。关九出道比弱水要晚好几年,但火得很快。因为圈内像她们这样知名的女coser本来就不多,加上风格有几分相似,所以总被拿来比较。

当时大家普遍的评价是,总觉得关九比弱水少了点什么。弱水到底是资格更老的大神,地位还是很难撼动啊。

后来就有各种传闻,最流行的说法是,弱水开始追关九了,两人合作出了一套GL版《樱花乱》的cos片子,还做了一个mv,两人翻唱了椎名林檎的《错乱》。当时片子和mv出来的时候,那叫一个惊艳啊,圈内所有人都疯魔了很长一段时间,“等樱花开了,我就带你走”一时之间成了许多人的签名档。

那套片子和mv的质量,哪怕放现在,都很难被超越。《樱花乱》的cos彻底稳固了关九在圈中顶级大神的地位,然而谁也没想到,那也竟是弱水的最后一套作品,从此之后,弱水就神隐了。据说关九利用弱水对她的追求,把弱水签进了鸠白工作室,然而后来又对弱水始乱终弃,弱水特刚烈一人,一怒之下就退圈了,合同毁不掉,就宁可自己不出作品也不要再和关九再见面。

一直到现在,这件事都是关九身上最大的也几乎是唯一的一个黑点。

不过小芾蝶倒很能理解:贵圈就是很乱嘛,一群好看又有才华的在一起,能不乱吗?

小芾蝶心虚地再瞅瞅关九,却见她依然笑眯眯的,似乎这件事早已对她毫无影响。

小芾蝶赶紧转移话题:“还有,鬼灯我也超喜欢,不过……”

她小小地耍了个心思,关九果然问道:“不过什么?”

小芾蝶说:“其实我觉得弱水比鬼灯更适合演陌上春,反串说不定更有特色。只可惜弱水隐退了。”

关九微讶:“陌上春?你看过《大少爷》这本小说?”

陌上春正是《囚在湖中的大少爷》这本小说的男主角。小芾蝶还听过一些小道消息,说绫酒和关山千重这对情侣反目成仇,正是因为关九和关山千重执意选择这本书做舞台剧。绫酒认为这本书太过冷门,做舞台剧投入又大,做出来铁定会失败。后来他们又主要捧鬼灯,只让绫酒演一个戏份很少的配角刘戏蟾,绫酒就更加不满意了,一气之下转投了花钱砸大IP的非我工作室。

小芾蝶说:“对呀,我听说你们在排练这本书的舞台剧,所以就做了点功课。”

关九笑笑,说:“Yura这么认真呀,太有心了。”

虽是赞赏,小芾蝶却隐隐觉得不太妙。她有身为女生最敏锐的第六感,到目前为止,关九觉得她挺好,却没有到“有惊喜”的程度。这样的话……她一个还没毕业的高中生,被婉拒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她要先下手为强,拿出自己的杀手锏了。

小芾蝶咬咬牙,搓搓手,犹豫着说:“其实……我听说你们现在刘戏蟾没有合适的人演,我有一个表姐……她是专门唱京剧的,样子也挺符合刘戏蟾,我想……我想,如果你们有兴趣的话,可以找她试试……”

关九眼中忽然一亮,“真的?唱得好么?”

“真的!很好!”小芾蝶脱口而出。其实她也没听余飞唱过,但看关九脸上的神色,显然她恰好就踩中了关九的点。小芾蝶也顾不得许多了,先吹了再说。

她趁机拿出一个本子递给关九:“听说这次试演只演一部分的情节,我把所有人物的舞台服装都画了设计图呢。女神姐姐不要嘲笑我!”

关九细细地翻着,越看越是眉目舒展。小芾蝶轻轻吐了口气,心中开心得不得了。以她的直觉,这事情基本上算是成了。她这么多天挑灯夜战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关九看完,笑着对小芾蝶说:“非常棒,Yura大大已经很有功底了。不过——”

听到“不过”两个字,小芾蝶心头忽的又一个紧张。

“按照我们工作室一贯的规矩,不签约在读学生做设计师,我们希望学生还是把重心放在学习上。但欢迎你加入鸠白工作室,作为兴趣爱好参与我们的项目一块儿学习讨论,等你毕业了,想留的话就可以留下来,这样行么?”

“行!”

关九的笑容诱人又灿烂。小芾蝶心花怒放,这已经是她设想的最好结果了!毕竟她打听到的消息,鸠白工作室都是和专业的设计师合作,她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要学的实在太多了。

小芾蝶跳起来,绕过桌子大胆地抱了关九一下,羞涩地说:“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关九哈哈地笑:“可以,小美人儿。”说着大大方方把脸颊送过来。

小芾蝶很害羞地轻轻亲了一下。

马放南山进门,正好撞见这一幕,顿时摔门而出,关九笑得更豪放了。她站起来,拉住小芾蝶的手,说:“我带你去看看《大少爷》的排练现场——不过我们改名叫《湖中公子》了,你知道的,那个字,是违禁词。”

小芾蝶简直不敢相信还有这样的待遇,又听见关九边走边说:“大后天晚上我们就要登台表演,时间很紧张,现在对刘戏蟾这个角色,我们也是病急乱投医的状态。你刚才说要给我们介绍你表姐,今晚能带我们见一面吗?”

小芾蝶一斟酌,满怀信心地说:“好!”

关九道:“那太好了。”她牵着小芾蝶,大步流星风风火火;小芾蝶被女神牵着,心满意足心湖荡漾。穿过几条大通道,两人来到展览馆实验剧场。剧场的大舞台上没人,关九看看表,“咦”了一声,又带着小芾蝶往后台走去,沿路寻找,直到最后一个大门紧闭的房间。

门推开时吱呀作响,彻底洞开时,只见里面两撮人,一边是鸠白工作室,一边是非我工作室,相向而站,剑拔弩张,杀气腾腾。

而中间那堆乱糟糟的箱子和展板前面,一前一后的站着两个人,正对着离恨天和绫酒。

关九愣了,小芾蝶也呆了。

关九不敢置信地说:“……言佩珊?关山?”

小芾蝶则完全没在意关九说了什么,奔过去大声喊道:“表姐!你怎么在这里呀!”

*

余飞没有小芾蝶想象的那么好糊弄。她是个尽职尽责的人,可能是在缮灯艇带过小师弟的缘故,她一直觉得只要答应了小孩子们什么事,就一定得做好,对他们负起责任来。

中午去到小芾蝶的高中送饭,在校门口是另外一个女生出来接。那女生自称是小芾蝶的同学,还拿了两个人的校园卡以证身份真实。余飞问小芾蝶去哪了,女生说小芾蝶被老师留下来讲题。余飞问是什么老师,讲什么题?那个女生迟疑了一下,余飞就觉得事情有蹊跷。

小芾蝶的电话无人接听,余飞便直奔漫展的国际展览馆。她不知道那个工作室是韭白还是葱花蒜苗抑或别的什么玩意儿,但这种外地来的人,不靠谱的多了去了,小芾蝶还小,有这种辨别力么?被人骗了怎么办?她帮着小芾蝶欺骗言佩玲,倘若这当头小芾蝶出了事,她这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到了展览馆,想要进去时被工作人员拦下,余飞便说自己是过来面试的,面的就是鸠白工作室。她正经起来,身上的那种气势、属于舞台的气质就展露无遗。再加上她对答如流,理直气壮,工作人员犹豫了一下,放了她进去。

余飞一路打听鸠白工作室的人在哪里,被指引到了展览馆的实验剧场。剧场大门紧闭,她转了一圈找到了一个虚掩的小门,走进去之后,是那个剧场后台一个仓库样的房间,杂乱堆放着各种器材、箱子、展板。

余飞正打算踩着这些杂物进去,却见一群人从房间正门走了进来,领头一人说:“非我还在台上排练,我刚才看是带了妆的,咱们还是避避嫌,先在这里等一等吧。”

有人问:“关山去哪儿了?今天怎么这么晚?”

另一人应道:“还能去哪儿?去找‘刘戏蟾’了呗。”

“关山去找‘刘戏蟾’?你逗我?物色演员这不是九哥的事吗?”说话的是个身材瘦高的男生。

“鬼灯,你没听九哥撂话了吗?关山自己捅出来的娄子,自己糊上,她反正是不管了。”

那个被称作“鬼灯”的“唉”了一声说:“这也太难为关山了,他在圈子里有来往的人除了咱们几个,还有谁?再说了,这能算关山捅的娄子吗?他明明才是被捅的那个。”

“我说鬼灯,用不着这么替关山操心。别看他平时跟个闷兔子似的,心里的道道多着呢。听说昨天关山和九哥看粤剧去了,我看啊,他是打算在圈外找。”

“粤剧?!不是吧!”众人齐齐发出一声惊呼。

那人双手一摊,道:“有什么奇怪的吗?关山本来就是Y市人,Y市人谁还不会唱两句粤剧?我看哪,关山在这边有路子,你们就甭操心了。”

鬼灯惊讶:“关山是Y市人?他不是北京的吗?”

“你看看你看看,鬼灯啊,你进鸠白也有一年多了,居然还不知道咱们老板关山千重籍贯Y市。唉,也不怪别人黑咱们鸠白工作室是凤凰传奇啊……”

“这也不能怪我啊,他那口音根本听不出来……”

余飞稍松了口气,这群人就是“鸠白工作室”的人无误了,看起来气氛还不错,不像什么坏人。

但小芾蝶不在其中,她觉得她应该出去问问他们。

这些人仍然七嘴八舌地聊着,余飞高一脚低一脚踩着地上的废纸壳走出去,忽的只听见大门“吱嘎”一声,有人进来了。

余飞从那几块展板交错的间隙里,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就那一眼,就让她生生地卡在了两个易拉宝之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倘若她现在是在戏台上,那一定是手捧髯口重重一摔,头一摆脚一跺,“哇呀呀呀——”

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但他们这聚头的次数是不是太多了一点?如果说一次叫偶然,两次叫时运不济,三次叫什么?这到底是怎样一种腐朽又神奇的缘分?

余飞心中仿佛有一万匹神兽奋蹄而过,风烟万里。

那群人迎上去,“关山关山”地叫,询问“刘戏蟾”找得怎么样了。这人摇摇头,也没什么多余的话语。

余飞想,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只要她藏好自己,不被他发现,那么单方面的撞见,就算不上“第三次”。否则的话,她真要怀疑自己和这个人冥冥之中有点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

那两个易拉宝松松垮垮的挂在她身上,像两具朽坏不堪的枯骨,稍稍一动便会发出声响。余飞握紧两根铝合金的骨架,静默等候他们离开。

人在等待时最是无聊。她透过展板的缝隙观察他,只见他依然是昨晚那副打扮,一模一样。她正想吐槽这人隔夜的衣服都不换,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花,看东西是不是重影了,闭了下眼睛再看时,才发现他那件黑T恤上的两只眼睛变成了四只。

余飞:“……”

她无话可说。

再看时,才发现他不光衣服换了,头发其实也有变化——那个短短的小辫略略往上揪了一些,刘海全扎了进去,露出了一张俊美分明的面庞。

余飞还是第一次在大白天里见到他,注意到他之所以长相阴柔,是因为五官无一处不生得修美精致。尤其那嘴角眼梢,像极了赵孟頫的书法,如叶发华滋,流丽动人。

余飞轻叹,可惜可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那眼底一痕乌青,双眼皮异常深刻,分明就是夜夜夜蒲,睡眠不足。那夜风月愉悦,显然他是个中高手。这样不检点的私生活,想必人品也好不到哪里去,小芾蝶倘若加了他这个工作室,只怕会近墨者黑。

她得让小芾蝶三思。

正想着,又有一群人推门进来,让这本来就不算大的房间立即显得拥挤起来。

“我说之前是谁鬼鬼祟祟探头探脑,原来是你们鸠白工作室。”

来的这一群人大多还穿着华丽的古风戏服,有的人甚至连头套都还没有摘下来,显然是刚完成带妆彩排。余飞想这群人应该是刚才提到的“非我工作室”了吧,来者语气不善,看这情势,是网上没有吵够,还要线下拉架?

关山千重——经历过的那一夜先入为主,余飞现在还有些不适应这个名字——挑了下眉,一旁的鬼灯已经说道:“我们预约了十二点半到三点半的实验剧场排练,你们拖时间我们在这里等着,给足了你们面子,可别蹬鼻子上脸。”

这鬼灯长相冷峻,长身凛凛,着实是个天生做coser的。余飞想象了一下他着魏晋衣冠,当别有一种风度。

那边的人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我们哪里知道你们几点钟来的。刚才还看到你们家这位——”他手指了下关山千重,“关山老板,趁我们排练时在剧场门口晃悠。啧啧,想看我们排练就光明正大看嘛,我们又不小气,何必像只耗子似的躲躲藏藏?”

余飞心想这人可真够欠揍的。果然,鸠白这边的火气一下就被“嘭”地点着了。有脾气爆的已经握起了拳头,被身边的人一把拉住。

“阴度司,这可是你先挑事的。”

“关山刚过来,以为你们早排练完了,进剧场找我们很正常吧,你们血口喷人有意思?”

“仗着人多想搞事情是不是?想打架来啊,老子就没带怕的!”

房中一时之间充斥满了火药味,余飞愈发对这个一见面就吵架撕逼的圈子没了好感,正琢磨着怎么趁乱脱身,又听见非我那边一个女生的声音尖酸地说道:

“早就听说关山千重虽然是鸠白的合伙人,却跟个缩头乌龟似的。我之前还不信,今天一看啊,还真是跟个小媳妇一样躲在后面!”

这声音在这房间里确实耀眼,余飞循声望去,只见是个下巴尖削的女生。这女生大约是演个妖怪神魔之类的角色,脸上厚厚一层雪白的妆容还未洗去。

余飞一眼看出这层妆用的是戏曲专用油彩,好看归好看,妆带久了却会对皮肤造成伤害,戏曲演员一般下了台立马洗净,一刻也不想多留。余飞一向庆幸自己唱的是老生,能够“俊扮”,不用抹那么多的油彩,而这姑娘,却还不舍得卸妆。

再看关山千重,他确实仍站在原地没动。鸠白那群人已经被气得全部都跨到了前面,只差要撸袖子干起来。

而他,面对三番两次这样的侮辱,似乎仍然无动于衷。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另一个人身上。

鸠白工作室之前那个领头的人冷声说道:“跟你们这些人说话,还用不着关山出面。”这个人身材高大结实,估计能有一米九,长得也棱角分明,颇是英伟。他拎着一串道具酒壶,余飞想起来,这人之前被叫做“尹雪艳”。

那女生毫不退让地冷笑了一声,把身边另一个女生拉得往前了两步:

“我看他就是心虚了吧,做了亏心事,没胆子见我们家绫酒!”

余飞心想他恐怕不是没胆子见,他一直盯着你们家绫酒呢。

这绫酒确实就是余飞那日在医院门口见到的姑娘,这时再见到真人细细打量,余飞承认她确实是个美人胚子,准确说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气质,眼角微红盈盈含泪,楚楚动人。那些cos图片,反而把她ps得太不真实了。

但余飞分明觉得绫酒眼中有一股怨气,而关山千重眼睛里也没什么浓情厚意,这两人,还真不像一对据说已经在一起两年的情侣。

那女生又说:“我们家绫酒之前就跟你关山千重提过好几次分手,只不过出于一片好心,为了帮你们演完那个舞台剧才忍气吞声留在鸠白。她本来就是单身,来见一下我们社长谈谈事情怎么了?现在还被人骂劈腿、骂荡妇,你关山千重他妈的跟个死人一样一句话都不说,锅都让一个柔柔弱弱的女生背,你他妈还是男人吗?”

那绫酒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那个阴度司又阴阳怪气地说:“长得都不像个男人,你还指望他像个男人一样出头?可快别做梦了!”

“我去!”尹雪艳终于忍不住骂脏话了,“绫酒,你和离恨天在网上勾勾搭搭的还是我看到的,分手和好都是你提的,想演这个舞台剧也是你自己提的,现在都成关山的锅了?别以为你是女生我就不敢骂你,要点脸吧你!”

“行了。”刚才一直垂着眼沉默着的关山千重突然说话了,所有人的目光“唰”地转了过去。只见他眸光微抬,看不出有什么情绪,道:

“关山千重那个号的密码我忘了。你要什么声明,我给你出一个。”

房间中顿时沉默了下来,仿佛激烈的战争蓦然间偃旗息鼓。

陡然出现的沉默持续了许久,忽的被突然出现的一个声音打破——

“有点意思啊关山千重。”

门乍开,走进来一男的,穿着白T短袖,露出两条肌肉刚健的胳膊,走的是阳刚那挂。

余飞仔细一瞅,这不就是那个离恨天么。得,这场闹剧算是越闹越大,没完没了了。她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听这些毫无营养和下限的攻讦谩骂的。也不知小芾蝶现在怎么样了,她心中烦躁厌恶,慢慢移开那两个易拉宝的架子,小心翼翼抽身,准备离开。

离恨天一进来,把绫酒兔子样地搂进怀里,宠爱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对关山千重道:

“之前几年,我三番两次约你见面,你都不给我这个面子。怎么,今儿不还是见到了?”

他神情古怪地上下打量着关山千重,喃喃道:“像……真像……”

关山千重就像没看到他一样。

尹雪艳看了看手机,不耐烦道:“已经快一点了,你们完事儿了快走,别在这扯些鸡毛蒜皮的私事耽搁我们排练。”

阴度司阴笑一声:“鸡毛蒜皮的私事?不是公事我们还懒得拿出来吵呢!你以为绫酒这是私事?我看什么宾馆视频都是你们找人cos粉丝偷拍来的吧?想故意黑我们非我工作室。”

鬼灯气得大骂:“你逻辑死了!”

尹雪艳骂道:“傻X才拿黑自己人的东西来黑你们!”

阴度司冷笑:“谁下三滥,谁做谁知道。”

尹雪艳冷斥:“疯狗才死咬着人不放。”

“死不承认?那我就直说了。”阴度司阴阴笑着,环视一周,望着鸠白的人道:“这房间里还藏着人呢,监听是吧?钓鱼是吧?留了一手是吧?真是你们鸠白工作室的作风!”

鸠白工作室的人面面相觑,不明就里。关山千重耳尖微动,眉目一凛,快步向那堆杂物走去。然而阴度司就站在那边,忽的点头和另一人示意,两人飞快将一块废旧展板往前一推——

展板轰然倒地。余飞狼狈不堪地退开两步,才没被展板砸到。

一蓬升起的尘土之中,毫无预兆地、余飞和关山千重的目光就这么短兵相接,余飞的耳朵里,都仿佛听到了“铮”的一声,像华容道的关云长钢刀砍上了白刃,像唱空城计的诸葛亮勾断了一根铁弦。

*

如果说,前两次相遇,关山千重都堪称教科书级别的淡定的话,这一次,余飞终于从他脸上看到了大约有两三秒的怔忡。果然,“偶然”这种事积累到一定程度,也会从量变发展为质变。

“你是谁?”离恨天指着余飞,又问关山千重:“她是哪个?”

两个人几乎同时回答:

余飞:“我是来面试的。”

关山千重:“走错地方了。”

众人:“???”

余飞双手抱着胳膊,挺了挺腰,无所谓地笑了一声,说:“是走错地方了,打扰。”

离恨天两眼一眯,问关山千重:“你们认识?”

关山千重道:“不认识。”

余飞牵着嘴角,冷笑了一声,“怎么可能呢。”

众人脸上都是一副不明就里的神色,就连关山千重都忍不住看了余飞一眼,她这句话到底是在怼他,还是在回答离恨天,恐怕只有余飞自己知道。

绫酒之前委屈的泪水都收了,手指死死地卷着头发,盯着余飞看。余飞不用看她,都能感觉到那股凉飕飕的敌意。她心底一嗤。

离恨天看着余飞和关山千重,微眯着眼,脸上也若有所思。

余飞没兴趣理睬空气中的这些暗潮涌动,转身问关山千重:“你们就是鸠白工作室吧?”

关山千重点头。

“那你有没有看到小芾蝶?”余飞想既然是面试,他是工作室合伙人,应该知道。

关山千重迟疑了下,眉头微蹙:“我没看到哪里有小蝴蝶。”

余飞:“……”那她是不是还要去外面花坛找找啊?他难道以为她是个傻子吗?还自动帮她纠正发音?

“那Yura丸子呢?那什么,‘我没有闻到恋爱的酸臭味’。”

关山千重:“???”

众人:“???”鸠白这边望着被问懵了的自家工作室的老板,一个个都是满脸不知要哭还是要笑的表情,而非我那边,面对余飞这个突然出现的不走寻常路的搅局者,也都一时间不知所措。

余飞心想这实在是太羞耻了,要不是为了小芾蝶,这辈子她嘴里都不会蹦出这几个词来。正想还能怎么提示的时候,鬼灯反应过来了,凑过去低声对关山千重说:“Yura不就是那个Y市小有名气的独立coser吗?服装都是自己设计制作的,很有特色。九哥今天面试的好像就是她。”

关山千重点了点头,余飞耳朵尖,却已经听见了,向鬼灯道了句:“知道了,多谢。”

她转身便走,离恨天忽然高喊了一声:“等一下!——听了老半天墙角,就这么走了?”

余飞忽然又折回来,离恨天以为她要和他说话了,还把胸口挺了挺,余飞却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向关山千重问道:“关九在哪里?”

这样的行为,一下子就把离恨天惹恼了。还不待关山千重开口,离恨天便轻佻说道:

“妞儿,你很没礼貌你知道不?”

这就是明明白白的攻击了,他以为他是谁?余飞本来就对离恨天毫无好感,前天在公交车站,他和绫酒两人用那种恶心人的眼神看她她还没计较呢,现在又来挑衅是几个意思?刚才他们非我工作室明知道展板后面有人还那样推,要不是她跑得快现在指不定满脸是血呢。

思及此处,余飞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可不是那种忍气吞声任人宰割的人,伶俐一转身,眼睛刀子样剐了离恨天一眼:

“你戏很多啊。”余飞说,“你这么有礼貌,是不是打死个蚊子得说声对不起,踩死只蚂蚁都要给它戴个孝?你去上厕所,是不是还要先敲门,生怕吵到了里头借马桶的鬼?”

离恨天那一瞬间脸都白了。鸠白工作室全体成员忍俊不禁,险些就笑出声来。非我工作室则气得集体向前一步,俨然是要动手,关山千重往前走了一步,站到了余飞面前。关山千重一动,鸠白工作室也全部跟着动。

刚才本已缓和下来的气氛忽然又变得紧张起来,双方距离缩短到一步之遥,火药味浓烈到一触即发。

啪,啪。离恨天拍了两下手,脸上已经换了有点邪魅的笑容:“Y市的‘小姐’,百闻不如一见。长得带劲不说,‘嘴’上也这么带劲。”说这话时,又富含深意地瞄了关山千重一眼。

余飞一听,火气“蹭”的一下就起来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小姐’?”

她又要向前逼近一步,被关山千重挡住。

绫酒看着关山千重的动作,咬了咬唇,离恨天也把他的动作收在了眼里,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说:

“关山,你说你不认识这位小姐,但是巧了,我和她还真有过两面之缘。”他有意停了停,吊足众人胃口,“第一回她在医院看性病,第二回,她出了医院,转身就在路边拉生意。喏,就是穿成今天这样儿,腿好,腰好,前凸后翘,别人直接拿一把钱往她胸口塞。啧啧,关山,我可给你提个醒儿,记得戴套,别染了脏病。”

余飞听了离恨天的这一席话,总算是彻彻底底闹明白了。

当时她去医院拿带状疱疹的药,去的是皮肤科。而Y市的医院,皮肤科和性病专科的确就是紧挨着的,患者候诊也是在一起。

后来在公交车站,她和谢涤康玩闹,说的是当地的白话,离恨天和绫酒听不懂,想必就以为他们在做某些交易,难怪,他们当时会用那样的眼神看她。

余飞气极反笑,腰肢一拧便带了几分风尘味儿,眼神和声音也跟着变了:

“係啊係啊,我活好唔贵,两个钟四百蚊,ISO标准化一条龙服务,老细你住东方大酒店系咪?边房号几多,今晚我去搵你,一定比你隔离呢靓女劲。你戴套,唔怕污糟。”

她一口白话飞快地甩出来,众人都懵了,于是鸠白工作室便看到他们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合伙人关山千重脸上抽了一下,侧过头去拿手挡了一下脸,回过头来又恢复了正常的面瘫表情。

那边余飞又连珠炮似的道:“哦对,我忘了您是外地人听不懂,我再给您讲一遍,我呢,活好不贵,两小时四百块,ISO标准化一条龙服务,老板您住东方大酒店是不是?房间号多少,今晚我去找您,绝对比您旁边这姑娘强。您戴套,不怕脏。”

绫酒酒店私会离恨天的照片,那天的热搜底下一翻就有,余飞当时看到了,她是Y市人,能不一眼看出那就是Y市鼎鼎有名的老牌豪华酒店——东方大酒店?

绫酒一听自己也被扯进去了,还捅出了“东方大酒店”这个名字,当即脸上挂不住,恼羞成怒斥道:“你这女的怎么这么不要脸!”

余飞心想自己的生活领域跟他们隔了十万八千里远,这里又没人知道她真名,她不混这个圈儿,就算得罪个十个八个的,她也没在怕的。她一光脚的,还怕穿鞋的不成?

余飞脸上挂了个耀眼的笑意,双手叉了腰,道:“我就一出来卖的,要什么脸?怕的就是有些人又当又立,心机最多。要做什么就光明正大做嘛,金主又不小气,何必像只耗子似的躲躲藏藏?”说着,还嘴角勾着刻薄的笑瞟了阴度司一眼——她就是这么睚眦必报。

鸠白工作室一听,这是友军啊?也不知谁忽然叫了声:“好!”

这一下又是火上浇油兵荒马乱,眼看两边真的是要打起来,忽的正门吱嘎一声,又有人进来了——

见到房间中的阵仗,关九和小芾蝶惊讶无比。关九道:“……言佩珊?关山?……”离恨天和绫酒的目光立即投了过来。

小芾蝶的关注点却全在余飞身上。“表姐!你怎么在这里呀!”她飞奔过去,余飞看见她,松了口气,抓着她的胳膊把她往外带,“跟我出去。”

“表姐!”小芾蝶挣扎。然而余飞唱戏,唱念做打四大基本功,“打”的功底也是扎实的。她拉着小芾蝶走,小芾蝶竟挣脱不开。

那边离恨天那肯善罢甘休,伸手过来拦着余飞。余飞正要发作,却见关山千重过来,一把将离恨天的手臂按下。

“让她们走。”关山千重背对着她,声音中毫无波澜地说。

余飞眼角余光瞟了一眼关山千重。她过去对他的刻板印象,确实有偏离。譬如她会直觉觉得离恨天魁梧有力,关山千重杨柳扶风,离恨天应该更高一些。但现在近在咫尺,关山千重的肩线竟比离恨天还要高上一指。他钳着离恨天的手腕,衣服底下是隐约的肌肉线条,曲线流畅而并不夸张,有一种隐而不发的美感。

余飞感觉自己又开始不合时宜地想多。她及时打住了自己的妄念,心道这两人都算不上什么好东西,谁输谁赢也和她没什么关系,毋须再多停留。这般想着,拖着挣扎嚷嚷个不停的小芾蝶出了这间房的小门。

身后,还隐约听见绫酒半带怨愤半带哽咽的声音说:“……我真是瞎了眼……你这样护着一个小姐……你过去有这样护着我吗!……”

小芾蝶好奇地问:“小姐?绫酒说谁是小姐啊?”

余飞没好气地说:“我!”

“表姐?你怎么会是小姐呢?”

余飞越听这两个字越是刺耳,那火气就没忍住,斥道:“你看看你混的圈子里都是些什么人吧!一个两个嘴上心里都脏得跟厕所似的!”

小芾蝶一听这话,登时愣了。

外面正值正午,炽烈的阳光洒得地面一片刺目的炫白,知了在树上声嘶力竭地叫,一切都显得干燥而令人心神不宁。

在这片嘈杂的寂静中,小芾蝶忽然说道:“表姐,其实你和我妈他们都是一丘之貉。”

余飞一怔。她道:“怎么说?”

“其实你也看不起我们玩cos的,是不是?”

余飞有些烦躁,甩了甩头发上粘着的蛛网和灰尘,道:“我没什么看不起,我只是觉得这些人怎么都这么没素质。”

小芾蝶说:“表姐,你是不是觉得京剧是国粹,你们唱京剧的、听京剧的,都比我们这些玩cos的,看cos的人有素质?有品味?”

余飞感觉小芾蝶这话有点尖刻,让她听着浑身不舒服。她冷笑了下,说:“确实比你们这个圈,有素质有品味多了。你看看那个离恨天,还是个大工作室的老板,怎么就那么让人讨厌?”

小芾蝶固执地说:“现实中有很多人坏,是让别人觉得他们是好人,但是骨子里坏透了。这种人最可怕,是衣冠禽兽。我们圈里也有人不好,但大家其实都很单纯,只是想相互争个高下,就算坏,也是坏在表面上,心眼坏的不多。表姐你说,哪种人更坏?”

余飞想,这真是小孩子的幼稚逻辑,能作为为离恨天开脱的理由?她道:“小芾蝶,你是活在现实里的人,不是活在cos里。你知道京剧为什么要化那么浓的妆、做那么夸张的动作吗?就是为了让人知道它是假的,不要陷进去。”

“所以京剧没人看了!——我为什么不能活在cos里!我靠它也能养活我自己,为什么不可以?”小芾蝶气鼓鼓的,扯了扯背包说:“表姐我不想和你玩了。你回家吧,我回学校了。”

望着小芾蝶消失在展览馆门外的小小身影,余飞疲惫地叹了口气。现在的孩子,果然没有以前好带了,缮灯艇那几个小师弟小师妹刚进来的时候,多听话啊。

有这样一个想法,她也觉得自己很好笑。师父生前说,她从小就是个小大人样,活得很老气。可能是唱老生的缘故吧,要带着长胡子大髯口,要去模拟那些老人家的一举一动,她现在没有走路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已经算是很不错了吧。

多亏了她对倪麟的那一点春心。

或者说,她成,也那一点春心,毁,也那一点春心。

如今,才是一心荒凉、满目枯草呢。

她又叹一口气,沿着建筑物投下的窄窄阴影往外走。走着走着,忽然感觉对面堵上了一个人。她抬头一看,二话不说,绕路就走。

关山千重锲而不舍地站到她面前。

余飞不耐烦地说:“有话快说,有——”她抬眸,见他实在太漂亮,让她生生把那个很不雅的字吞了下去。

关山千重郑重地伸出一只手:“我叫白翡丽,翡翠的翡,风和日丽的丽。”

余飞道:“你家卖表的吗?”

白翡丽竟然很是耐心地解释:“我家不卖表。我和姥姥姥爷一起生活,他们是退休教师。”

余飞:“我没查你户口。”

白翡丽:“我觉得你需要了解我多一点。”

余飞:“我不需要,也并不想。”

白翡丽:“你可以试一试。”

他很执着地伸着手,手指干净修长,轮廓柔和。

余飞开始有些认真地打量他。他脸上仍然没什么表情,和那一晚上的活色生香宛如两个极端。

余飞偏着头问:“有什么好处?”

白翡丽道:“你会知道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

余飞“噗”地笑出声来:“你是哪种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白翡丽凛了一下眉,道:“我想请你来演我们的舞台剧。”

余飞望着他,心中大略捋清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八成她是被小芾蝶卖给了关九,关九又打发他来游说她。

余飞很阳光地笑:“不会演,演不了。”

白翡丽道:“听说你会唱京剧。”

余飞果断地否认:“一丁点都不会。”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白翡丽那只抬起的手上——那只手,惟妙惟肖地做出了一个“蝶恣”的手势,甚至比她做得还要含蓄柔美——正是那晚她在“筏”中,对关九做出的手势。

白翡丽望着她,笃定地说:“你会。”

余飞心中闪过的念头是:他当时在观察她。那时候她还没有跟着关九坐过去,只是在酒吧的吧台位置。他那时候就在观察她。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余飞讪笑:“就算会,也不适合。”

白翡丽道:“我这两天看了很多人,如果你会的话,就是最适合的。”

余飞脸上的笑容渐渐地失去温度:“对于你这种人来说,别人要是有用,你就使劲儿巴结,要是对你没用,就看都不多看一眼,是吧?”

白翡丽静了一下,说:“也不是这样。我是真心实意希望能和你合作。”

余飞转身走掉:“那我也真心实意地拒绝你。”

白翡丽追上:“就借用你两天时间,而且还是周末,不会影响你的工作。报酬方面,我也会按照行业标准,给你三倍的价格。”

余飞停下来道:“你只会用钱来留人吗?”

白翡丽怔了一下,道:“你希望我对你用感情?”

余飞泄气地笑了出来,看向一边,捋了捋头发。她记得在“筏”的那个晚上,关九对那个对白翡丽感兴趣的女孩说:“别理他,他脑子有点问题。”

现在,余飞觉得,这个白翡丽的脑子,确实有点问题。

“行了,不说了。白翡丽,你也不用白费力了,我不会演的。”余飞刚想走,又想起点什么来,踮起脚尖凑近他耳边,促狭地低声说:

“咱们最好……都去做个HIV抗体检测。”

“不用了,我没有。”

他回答得很果断,余飞稍有惊讶,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带着恶意的笑,道:“万一我有呢?还是去检查一下吧。”

她笑得肆无忌惮,笑得春光灿烂。从他身边擦身而过时,却见他昂着头,清晰地说:

“你也没有。”

余飞一下子怔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登时热血冲脸。

她气急败坏地丢下一句话,匆匆忙忙地走了,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你死心吧,后会无期。” SCZ2TEaLg0FpemAbOAM1buXyh0orIhMlbLdQpLUNpG8acV2dhF35AyFXko5+RBq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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