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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所从事的具体工作领域的实际需要，多年来我一直十分关注科学研究的方法论。从20世纪70年代末的所谓“三论”研究（系统论、控制论、信息论）开始，到系统科学的兴起，再到复杂性研究和复杂适应系统，最后到今天的人工智能和GPT-4。理由很简单：工作需要。作为现实的实际工作者，我们总希望自己的工作卓有成效，少走弯路，减少失误，提高效率。我们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抱有探索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方法论之类的宏伟目标。如此而已。
然而，几十年来的亲身经历使我越来越体会到，科学的方法论和基本理念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历史上的无数教训反复告诉我们基本理念和方法论上的偏差，在工程技术领域它可以使实际工作误入歧途或者事半功倍；如果用于社会科学领域，则可以说是：“天堂和地狱仅在一念之差。”这使我在这类问题上，不得不变得越来越谨小慎微。
本书作者刘志毅是为数不多的、在这个问题上与我同好的年轻朋友之一。他多年来执着于智能、建模等基础性的方法论议题。眼前的这本书就是他最近一个时期的最新心得。我初步阅读后，收获不少，多有启迪，故愿意在这里推荐给有兴趣的朋友们参考。
借此机会，我也想围绕这个议题，与同好们分享一点思考。简单地说，就是三句话：第一，基本理念和方法论的研究需要加强重视；第二，基本理念和方法论的研究需要立足于实践；第三，基本理念和方法论的实践切忌绝对化和僵化。以下略加解释。
第一，需要重视。当今学术界对于基本理念和方法论的研究远远不够，甚至颇有鄙夷和不屑。对于完全彻底的实用主义者，当然没有必要谈这件事情。然而如果是在认真地讨论人工智能和概念建模的场合，恐怕还是要呼吁和强调基本的科学理念的研究和探索。这也是我推荐本书的原因所在。虽然我不一定完全认同书中的所有论述，但是这种探讨和研究无疑是值得提倡和鼓励的。
第二，立足实践。一说到基本理念和方法论，往往有人以为就是纯粹的理论或逻辑的思辨，不涉及任何具体的技术和学科的内容。这实在是一个极大的误解。若干年前，我曾无意中被卷进一场争论之中。在那场争论中，我是不同意绝对化地说“逻辑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也不赞同含糊地讲“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而是主张集思辨和行动为一体，集全人类的观察和历史为一体，从而形成正确的基本理念和方法论。此后我一直没有机会深入探讨此事。后来读到赫伯特·西蒙（Herbert Simon）的《基于实践的微观经济学》，我才感到茅塞顿开，明白了立足实践的确切含义，在此推荐有兴趣的朋友参阅（包括译者孙涤教授的导读，也非常好）。作为示例，约翰·霍兰德（John Holland）的几本著作可称为典范，这是我看到过的从实实在在的具体学科中探索普遍规律的极好案例（已经翻译成中文的有《隐秩序》《涌现》，尚未出版中译本的有 Complexity 、 Signals and Boundaries ）。
第三，防止僵化。这是值得提醒的历史教训。当人们在一定范围内掌握了某些规律的时候，往往会把它无限制地扩大，当成“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绝对真理，从而酿成大错。人类吃此大亏久矣。现代科学非常重要的进步之一，就是认识到这种局限性。从哥德尔到霍金，一再告诫我们，要深刻认识世界的无限性。这对于我们防止使基本理念和方法论的研究走上制造新的精神枷锁的歧途，是至关重要的。在讨论基本理念和方法论的时候，一定要牢记世界的无限性，提醒自己，我们只是站在某一个台阶上。
仅以此序与各位同道共勉。
陈禹
中国人民大学信息学院
2023年8月6日于加拿大多伦多士嘉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