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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川人创巨矣！痛深矣！老弱转乎沟壑，壮者散而之四方者，不知其若千万人矣！士废学、农辍耕、工歇业、商罢于市、贾滞于途，无人不在水深火热之中。其将何术以解倒悬耶？曰：惟有自治而已。今使执农人而问曰：尔所苦者非追呼拉搕乎？莫不曰：然。何以解此？曰：惟自治。又使执小康之家而问曰：尔所苦者非拉肥绑票乎？莫不曰：然。何以解此？曰：惟自治。又使执商贾而问之曰：尔所苦者非勒捐苛税乎？莫不曰：然。何以解此？曰：惟自治。又使执夫役而问曰：尔所苦者非派差徭役乎？莫不曰：然。何以解此？曰：惟自治。又使执无告之人而问之曰：尔所苦者非饥寒冻馁乎？莫不曰：然。何以解此？曰：惟自治。自治者，济时圣药，救急之良方。诚如是，得不疑自治万能，非新奇则妄诞耶？然而非也。盖自治者，自制也。人之初生，本为自由的自然社会，无所谓人治。其后生齿日繁，人事日纷，往往有逞一己自由致妨害他人自由者。不能不有所限制。于是遏约个人之自由，当以不侵他人之自由为限。而虑其无以昭信守，乃各将其权利让与全群，组织一种道德的及聚合的团体以行社会的制裁，而维社会的秩序，以群众之力还制群众。在道德的劝勉者，为礼义；在强制的禁止者，为法律。所谓礼禁未然之前，法施已然之后是也。在民德最淳之世，人人能用其权力，人人又能尊崇他人之权利，礼以治事，义以制心，无待外力之制裁；法备而不用，人人皆能自制，即人人皆能自治。古诗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又曰：“不识不知，顺帝之则。”可想见唐虞盛教。故孔子言必称尧舜。又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欤！”又曰：“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迨其后，道德衰微，自制力衰，自治亦弛，禁乱除暴往往有借乎力，故谋用是作而兵由此起。于是，强者强以武力征服，盗窃社会公权，以作其威福，而人民遂降为奴隶，社会乃有治者被治者之分。狡黠者流更创为君权、神权之说，以愚黔首，遂使人民忘其初服，而甘为君主官僚作其牛马。虽有时执政之贤明亦得小康；而杀伐相寻，终难永靖。盖君主官僚皆厉民以自养，其武力稍杀则反侧频兴。此所以数千年来社会绝少安宁，皆由人民放弃主权，任人宰割所致。自卢骚创为民治论，以破君权神权之说，民治主义遂深中于人心。世界次第革命，以力图恢复民权及自治权。如法国1789年、1848年、1871年，三次革命皆欲恢复自治，实行民主主义，不惜绝大牺牲。其他各国犹难悉数。吾国感此潮流，亦去其数千年专制制度而建设共和，宜若可以恢复民权实行自治。而论者动以民智民德未进，发为激宕之言，谓天下事宜以少数人操其权，强多数者以服从，然后可收整齐划一之效。于是盛称克林威尔之所为以为可以效法。主张权宜集而不宜分。呜呼！此倒行逆施之论也！夫一群之进化，必有待于少数贤且智者提倡而指导之，此人群之所同，非特吾民为然。而吾同胞生于今日，非用急进主义，将无以与世界之文明同进。而以大多数之愚蒙，非得少数贤且智者为之扶掖，必不能以自达。然此少数者，为大多数者任其劳瘁，动其感化可也；若临之以强权，靳之以自动，则适为大多数者之敌。盖以感化为用者，其始也为少数者之独劳，其终也得大多数者之同化；以强权为用者，则少数者终于专制而已矣。强权之为物，与改进之事相背而驰，未闻人民处于专制之下，而可自由进化者也。向之诋毁革命者，每谓人民程度不及，故专制不可以已。吾辈恒应之曰：专制未去，人民之程度必无由进。乃者，专制去矣，人民之程度可以有进而愈上之机矣。
而论者又以此为言，是则不过易一人之专制以为少数人之专制。诚不意革命者之血，乃为此少数者溉其强权也！且少数者之用其强权，其所借口者，曰：为平民谋幸福也。曾亦思强权既行，彼专制者则翘然于平民之上，凭借之不同，感受之相反，必至于虐民以自肥不止。一旦大权旁落，窃据频兴，人民则宛转哀号而无告，政府则风雨飘摇而难存，全国悉陷于无政府状态。此今日所受中央集权少数专制之赐，诚可为痛哭流涕者也！故政治方面不能不亟图改革者，一也。抑不徒政治为然也。一国之政治操其权于少数人之手，与一国经济操其权于少数人之手，其为不均则同，而祸乃尤烈。欧美今日，经济问题嚣然不可以遏，以积重之故；瘁一世仁人君子之心力，犹猝不知所以解决。而吾同胞之贤且智者，于此问题漠然不以为忧。故今日之言经济革命，犹十余年前之言政治革命，有不掩耳而走者，且将斥以为狂。嗟夫！祸未萌而忽之，及其已萌则无以救，此天下之所以多事也！至于有识之士，则又往往为宽宕之辞，以谓吾国经济现状与欧美殊，贫富不均之害犹在幼稚，防止之已足，非有待于变更。虽然，吾国之经济现状与欧美殊者，特程度之殊，非性质之殊也。性质不殊，则其为民害审矣。今当仍此性质而使之发达耶？抑当变其性质耶？如其当变，则不当以防止为已足矣。况夫今日有震于欧美之富力者，以为非扶植资本家无以生存，不惜以大多数者之生命与幸福为少数者之牺牲。而圆通者流，则又以为民生憔悴之余，非经保护资本家之后，不能猝进于均富之制。谬悠之说，播为常谈。吾国之经济现状，本以贫富不均为之基，而又有此二说以济之，其不至促大多数人民入于憔悴呻吟之境不止，此其为患曾何减于政治之少数专制也！今人一闻改革经济，则联想及于社会主义、无政府主义、波希维克主义等等，若有不胜其忧惧者。夫社会主义等等，本无危险性质，因少数专制者欲保其特权，不惜用种种激烈手段以压迫之，致有激烈之反动，而生出种种之危险。若能稍稍容纳其意见，疏导其不平之气，则彼等方幸社会得逐渐改良，何乐于破坏。而况吾人所主张者，不过改良社会政策。各国久已行之，其和平为何如耶！若并此而亦靳之，必至涌而溃决，则其危险真有不堪言状者矣！且此等主义非甚新奇，吾国本有一种社会主义学说，如孔子曰：“凡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许行曰：“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飧而治。”孟子曰：“乡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设为庠序学校以教之。”《汉书》曰：“民年二十受田，六十归田。七十以上，上所养也；十岁以下，上所长也；十一以上，上所疆也。”又曰：“一夫不耕，或受其饥；一女不织，或受其寒。”此类学说随处皆是，其主义皆与现在之新思潮极相吻合，则又何得惊为创闻也。盖政治之少数专制与经济之少数专制，一言以蔽之：少数者之幸福，大多数者之痛苦也。吾人革新之志，在以少数者之劳苦，博大多数者之幸福；决不愿以少数者之幸福，增大多数者之痛苦。吾人欲贯彻此志于今日，所悉力以求之者，在均人民之幸福而已。故经济方面亦不能不亟图改革者，二也。吾川连遭祸变，痛定思痛，值此客军出境、举国纷纭之会，惟自治乃可以脱南北漩涡；惟自治乃可以免客军蹂躏；惟自治乃可以肃清盗匪；惟自治乃可以整理庶政；惟自治乃可以改良经济；惟自治乃可以普及教育；惟自治乃可以振兴实业。而地方分权，全民政治之实现，亦将以此肇其端。请将吾人所祈望者条举于后。同人不敏，愿合全体人民求人类最大幸福，立此以为的，并力以赴之，百折而不挠，以期有一日之效。区区此志，愿共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