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州路途遥远,浩浩荡荡的送嫁队伍带着十里红妆,官路走了足足一个月。其间贺小弦不是没有想过逃跑,但她望着一路经过的崇山峻岭和杳无人迹看不到尽头的江水,最终怯懦了。
也许是将军府十六年来养成她养尊处优的性子,也许是上一世贪慕虚荣的脾性还深深藏在她的骨子里。
上一世她是一个贫穷的农家女,却渴求过上呼奴唤婢荣华富贵的生活。所以对那个家徒四壁最后因为她郁郁而终的男子不屑一顾。所以即使委身为富贵人家的妾室,也甘之如饴。
庆元帝御封的静王妃,纵然不得北州百姓不得静王喜欢,过的总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被人伺候的日子吧?贺小弦踌躇间,北州已是到了。
连日奔波,贺小弦在颠簸的马车里差点骨头散架,虽然恨不得立即下车呼吸新鲜空气,但在陪嫁女官的指导下,不得不整理仪容,顶着凤冠霞帔施施然走出车厢。
北地风大,她顶着厚重的凤冠霞帔差点歪倒。穿鹿皮靴的男子上前一步想扶住她,她听到有声音阻止道:“殿下,不可,于理不合。”
红色绸缎晃动的间隙中,小弦看到一双修长纤细、白玉般的手伸出来,在幕僚的劝阻下,微微顿住,然后毅然虚虚扶了她一把,温和地说:“小心。”
所以,亲自到城门口迎接她到来的是静王殿下赵惊鸿本人了。她以为静王殿下再给面子,充其量只是等候在王府门前。
观其言行,贺小弦觉得他对贺衣琴是真爱啊。
拜堂的过程并不顺利。
旁人看来,陷在爱情中的静王殿下对新娘未免太照顾,那些足智多谋、深谋远虑的幕僚却是精明着,给她以及她背后的朝廷首先来了一个下马威,“殿下是先王金口御封的一品静王,小姐却无阶无品,按我朝规定,小姐需先向殿下行跪拜礼。”
陪嫁女官冷笑一声,待要发声,静王低声笑道:“就你们这群老家伙规矩多,今儿是本王成亲的大喜日子,什么规矩都靠边站,你们要给我讲规矩明日再讲。”
静王殿下,倒是护妻。
礼成之后送入洞房,静王一路小声叮咛她小心脚下。入了新房,扶她坐在喜床边上,歉意地说:“今晚本王恐怕要喝上许多,你若是累了就先行休息,不用等着。”
盖头没有揭开,他凑到她耳边,隔着薄薄的红绸缎悄声说:“我知道这于理不合,待会儿我把丫鬟们都支出去,没人会知道。”
他果然把新房里外的丫鬟都遣下去,连陪嫁女官都被拉出去吃酒席。
贴心的静王殿下忘了最重要的一点,她,其实也很想出去吃酒席。身为新嫁娘的她,不过早上草草啃了半个花卷,折腾到现在,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烧了地龙的屋子温暖如春,两只手臂粗的龙凤蜡烛火焰灼灼,贺小弦摸一摸烘得暖乎乎的脸颊,干脆利落掀掉盖头,脱了凤冠霞帔,从衣箱里翻了件家常衣裳换上,偷偷溜出去寻吃食。
此时酒席中尾菜已上,客人们推杯换盏,酒酣耳热。厨房终于闲下来,厨娘们得了允许,也搭了台子聚在一起吃酒。小弦趁人不备,钻进厨房里头,掀盖子找到一盅煨得酥烂的枸杞老母鸡汤,当下撕了鸡腿大快朵颐。
听到脚步声,她满嘴油腻仰起脸。
“贺小弦?”静王疑惑,举起手里的灯笼朝她脸上照去,这下子看得清清楚楚。他露出惊喜的表情,小弦正在分析他到底是惊多一点还是喜多一点,他问她:“你怎么在这里?你不应该跟过来的吧?”
贺小弦之所以知道他是静王,并不是之前见过他,而是他身着显眼的新郎吉服,这个时候在静王府,除了静王赵惊鸿,没有其他人了。
但是他认得她,就有些奇怪了。莫非拜堂时她婀娜多姿的身材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以致换了衣服他还认得出来?
还准确喊出她的名字,莫非他知道新娘子换人了?
小弦瞧他并不像不高兴的样子,不好意思地说:“我溜出来的……我肚子饿了,我一天没正经吃东西了……”
他微微笑,晃着手里灯笼道:“怎么不去外面席面上吃?”
“我去席面上吃?不方便吧?”没谁家新娘子新婚之日大咧咧坐席面上吧?
“啊,对,你是溜出来的,不能让将军府随嫁的人发现。”他反应过来,把灯笼放在旁边,拉了张椅子坐到她对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聊天。
“好在你是混在陪嫁队伍里的,若是你一个女孩子孤身上路,那就太危险,北地可不比南边安逸……吃得惯北地的食物吗?其实和南边区别不大,就是有些菜喜欢放辣椒。天气倒是比南边干燥,不经常下雨……”
贺小弦小口小口喝汤,没心思细听静王话里的意思,只觉得静王是话痨。
外头有人在喊:“殿下去哪了?莫不是喝怕了躲起来了?你们快去把殿下找过来,今日不醉不归。”
静王笑起来,“那帮狗崽子还不肯放过我,我去应酬几杯。你……”他顿了顿,声音没来由地低了,“你在这里别走,我过会儿来找你。”
贺小弦呆了一呆,不知道为什么过一会儿他还要到厨房里来找她,新娘子和新郎官老窝在厨房里不好吧?反正静王离开后,贺小弦净了手,偷偷摸回了新房。
本来想酒足饭饱倒头睡觉,不过听静王的意思,恐怕并不希望她先睡,只得重新换上嫁衣,顶上盖头,装模作样在床边坐好。
一直到深夜,外头的宾客渐渐散了,静王方推开新房的喜门。想来他酒量甚好,满身酒气依然脚步稳健。他拎来一份食盒,轻轻放在桌上说:“今日席面上的酒酿桂花圆子特别好吃,我觉得你会喜欢,就让厨房又做了一份。”
他拿过喜秤,一边挑起她的红盖头一边问:“你饿了吧?”
吃了一只老母鸡的贺小弦并不饿。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还没来得及细想,盖头掉落在地,她的脸对上静王的眼。
赵惊鸿脸色大变,失声喊道:“贺小弦?”
呃?不用这么大反应吧?他们刚刚见过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