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记得又过去了多少世。
每一世死去之后,她都会以婴儿的状态重生。
她并没有因此厌倦生命,因为每一世她都是英年早逝,死于非命!所以,这种类似于拥有永无止境生命的能力,看上去实在不像老天赐予的福气,反而像一种诅咒。
这一世,她叫苏如珠,父亲是本朝的礼部尚书,算是富贵人家了。
在苏家,生儿子没什么好得意的,生女儿才叫有本事。可惜苏尚书没有女儿命,连生八个都是儿子。
后来,苏夫人捡到了她。小小女婴躺在路边,头发乌黑皮肤雪白,小小嘴唇樱桃一般鲜红,对着苏夫人甜甜笑。苏夫人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当即抱过她笑着同众人说,“这孩子同我有缘,以后就是我的女儿了。”
苏如珠自小长得粉雕玉琢,苏家上下,从老太太到苏尚书夫妇到八个哥哥,便是后院里的几个姨娘,都宝贝似地宠着她。
别的小姑娘,若是从小这般众星拱月、金尊玉贵地养大,少不得脾气骄纵些。苏如珠偏偏又乖巧懂事得很,人也聪慧,小小年纪便有才名,不怪苏夫人三句不离“我家珠儿如何如何”,爱得跟什么似的。
其实苏如珠并不爱这样的生活。她的年纪便是比老太太都大着好几轮,早就不耐烦玩小姑娘扑蝶看猫、吟诗作对、弹琴绣花这一套。但是再不喜欢,她都逼着自己按部就班长大,玩一切儿童爱玩的游戏,做一切深闺中的大小姐该做的事情。
像正常姑娘一样生活。
这样,或许可以多活几年吧?
十五岁,到了相看的年纪,家里精挑细选,最后为她订下长平侯家的嫡次子韩裴豫。她隔着帘子见过这位公子,长得尚算不赖,眉目疏朗,容止可观。据说年纪虽轻,却才具不俗,小小年纪已经是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讲,前途不可估量。
无论家世、相貌、才能,似乎都无可挑剔,说她高攀也不为过,毕竟人家是公侯世家。但若要她自己选,她是不会选韩裴豫的。此人好看是好看,言谈举止却过于稳重了些,瞧着平日里没什么生活乐趣的样子。
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闺阁中的姑娘,还是不要太有想法得好,中规中矩、安分守己,方是长命之法啊。做苏如珠的这些年,这几个词语被她翻来覆去、覆去翻来地在肚子里嚼得滚瓜烂熟了。
所以,纵使有些人家,下了小定之后,未婚夫妻适当来往培养感情是寻常,苏如珠也绝不越雷池一步,将不与外男接触的闺训严格贯彻到底。
这样计较起来,一年后,成亲那日,她和韩裴豫才算是第一次正式见面。不过,她一点都不激动,虽然是终身大事,但几世下来,她也不是第一次成亲了,着实没什么好激动的。
倒是她新出炉的夫君韩裴豫有点奇怪,瞧着也没什么兴奋头儿,挨着她坐在喜床边上,许久不来揭喜帕。她从喜帕下头看到他的手掌一动不动搁在膝头,安静的,也是淡漠的,可见不是紧张了,而是压根儿不想揭这喜帕。
她很理解他的心情,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喜欢盲婚哑嫁的。
韩裴豫不动,立志要三从四德的她也只好安静如鸡地干坐着。许久,久到她差点打起瞌睡,韩裴豫终于挑了喜帕。
她露出一个标准的羞答答的浅笑,韩裴豫却是微微一怔,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然后缓缓垂下眸子,仿佛是看着她规规矩矩交叠的双手,又仿佛是看着地面,说,“累了一天,早点休息吧。”
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虽然是新婚之夜,但老子不想睡你。
韩裴豫不仅没有睡她,连同床都不肯,他睡在旁边的贵妃榻上。苏如珠就知道了,她的夫君估摸着是心有所属了。
但是,他揭开喜帕的时候,为什么会有一瞬间的怔住呢?自然不会是惊艳,抹了一脸惨不忍睹的白粉,再好看都好看不到哪里去。唯余一双眼睛尚算能看了,笑得时候似弯弯月牙儿,不笑得时候又若粉粉桃花瓣。
这么多年活下来,每一世她的模样都大相径庭,只这双眼睛从未变过。别人喜不喜欢她不知道,反正她对自己的眼睛是很有感情的,毕竟也看了百来年了。
新婚之夜,无事可做的苏如珠躺在床上琢磨着韩裴豫细微表情背后的含义。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他发愣的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