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小圣和李出阳往高玉荣家大门走,还没走近,就听见一连串急促的狗叫声。两人赶紧止步,远远地望去,发现高玉荣家大门旁边的铁笼子里拴着一只大黑狗。那狗一看便是典型的中华田园犬,又大又虎,面孔凶狠,仿佛是给地狱看门的,下一秒就要变身成妖怪了。
孙小圣和李出阳二人硬着头皮走到门前,发现大门紧锁,对面一家也是街门紧闭。看样子,这家应该就是高玉荣的老对头刘家。
孙小圣和李出阳敲响了刘家大门。
半晌,终于有个裹着大棉袄的中年妇女打开门,看样子就是王萍。王萍面无表情地告诉孙小圣和李出阳,家里只有她一人,儿子刘雨泽去外地给一家公司做装修了。
“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孙小圣试探着往院里看,王萍却全然没有请他们进门的意思。
“大前天就走了,不在家了!”
李出阳问:“前天晚上,高玉荣和您起了冲突,有这事吧?”
王萍一怔,随即冷笑道:“有,气得我都犯病了,在家躺了整整一天一宿!我跟你说警察同志,恶人自有恶人磨,多行不义必自毙,这话你们听说过吧!结的怨太多,总有人不会放过她!”
孙小圣还想着怎么才能进刘家大门一探究竟,李出阳却抢先道:“行,那我们先走了,您好好休息。”
回去的路上,孙小圣怪李出阳太武断。高玉荣很可能是刘雨泽伤的,为什么不吓唬吓唬王萍,先把刘雨泽揪出来?
“现在的证据不好找。因为报案迟了一天,又下了大雪,胡同里足迹呀,血迹呀,估计都没了,咱们要好好理一理。如果真能找到指向性线索,那到时候再去掏刘雨泽也不迟。毕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嘛。哎呀,真冷,快上车!”李出阳一边哈着气一边使劲搓手。
两人随后来到高玉荣就诊的医院,在护士的带领下,来到了特护病房。
一个面目清秀的姑娘给他们开了门。女孩看上去二十六七岁,长发披肩,妩媚动人,身上还有淡淡的香气。不知为什么,李出阳似乎觉得姑娘看上去有点儿眼熟。孙小圣也明显愣了一下神,然后才醒过味儿来,赶紧给她看了自己的工作证。
姑娘看了孙小圣一眼,又去看孙小圣手中展开的证件,忽然抬高声音:“孙小圣?你是孙小圣?”
孙小圣这才敢再次正视姑娘的面庞,然后似乎想起了什么,惊呼道:“你不会是阮岚岚吧?”
“是我。”姑娘说,看上去有点儿百感交集。
“我的天哪,”孙小圣也激动得话多了起来,“咱们,咱们得十年没见了吧!你这没什么变化啊,还是那么漂亮!”
阮岚岚明显有些不好意思,孙小圣趁这当口儿又拉着她给李出阳介绍:“这是我发小,我们俩是初中同学,还做过同桌呢,后来她转学了!”
李出阳盯着阮岚岚,有点儿纳闷地说:“我看着你也有点儿眼熟……”
孙小圣拍了李出阳后腰一下:“拉倒吧你,想套近乎换一招!”
李出阳想起来了:“我好像在最近的新闻里看见过你。你是不是那个‘梣树园’的创始人啊?”
阮岚岚有点儿意外地说:“你也看我们公众号啊?”
“你们那么有名,想不知道都难。而且——”李出阳顿了一下,说,“怎么,你也是古城人吗?我还真是没想到。”
“是的,我初中之前一直生活在古城。”
孙小圣还没好好和美女同学叙旧呢,顺势插话道:“什么是‘梣树园’啊?卖木材的?”
李出阳说:“是这两年来特别火的一个微信公众号,受众主要是女性,单篇阅读量基本在十万次以上,总能引起社会热议,据说一篇文的价格就有五十万。”
阮岚岚赶紧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苦笑着说:“哪有那么多,根本没有,现在的媒体都是捧杀。”
李出阳暗自思忖,也没准儿她说的是真的。如果她真像媒体说的那样日进斗金,父母怎么可能还住在老家的小村里,早应该住别墅去了。不过“梣树园”一直就是一个很有争议的公众号,里面有的文章观点过于独特,措辞也非常犀利,再加上早期为了拼流量博出位,用了很多“标题党”和“半写实”的手法,为很多精英人士和学生党所不齿,他们觉得“梣树园”是在贩卖毒鸡汤、恶炒社会矛盾、三观不正等等。但所谓越黑越火,越火就越有人黑,“梣树园”也一直在这种循环中卖力跋涉,直到最近惹上了几起抄袭和盗图的官司,消耗了不少公信力,被媒体广泛报道成“大型脱粉现场”,公众号的代言人阮岚岚也面临人设崩塌的危险。
所以说这个时期,基本也可以算是“梣树园”的低谷期。这也是刚才李出阳欲言又止的原因。
“那你也非常有名了,我一年前就看过你的专访。”
“都是他们发来几个问题,我随手用手机回的,不知怎么就被写成专访了。”
孙小圣一看,这俩倒聊得挺欢,把自己这个正宗老同学晾一边了,于是赶紧把话题往案情上引。随后阮岚岚可能也觉得自己跑题了,便赶快跟他们说了案发后自己的所见所闻。
她说自己的传媒公司在广州,公司事务繁多,成天不是开选题会就是见客户,常常脚不沾地,尤其是近两年,过年都抽不出时间来和父母团聚。昨天一大早她忽然接到了父母的老街坊,也就是那个徐大夫的电话,说母亲因伤入院了,她才赶坐中午的一班飞机飞回古城。到了医院她发现母亲的伤势比想象中还要严重,医生说母亲的后脑遭到过钝器重击,脑内挫伤和颅内血肿严重,可能会长时间昏迷,医生们需要在会诊后再决定是保守治疗还是对其进行开颅手术。
病床上,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双目紧闭,插着鼻管打着点滴,身边摆着各种医疗仪器。此人便是高玉荣。高玉荣比孙小圣想象得更加苍老,头发几乎全白,脸上布满了皱纹,面庞上还有星星点点的老年斑。看上去似乎已经年过花甲了。
“一回来就这样了,真是太突然了。我……”阮岚岚刚才的职场气息荡然无存,很无助地抽泣起来。
“你也别太伤心,现在病情不是还很稳定吗,你先跟我们说一下,事发前你父母有没有跟你联系过?有没有跟这事相关的蛛丝马迹?”
“我爸妈总跟我说对门的刘家欺负人。他们家和我家积怨已久,一开始其实还是很好的,我家现在的那只看门狗还是刘雨泽送的,后来因为盖房和挖排水沟的事,两家人三番五次地起争执。后来刘雨泽在门口用水泥砌了个大台阶,搞得我爸开车进出家门很不方便,我妈让他们拆掉他们也不拆。我爸脾气好,总拦着我妈去和别人干架,我妈就告诉我,想趁着我爸不在家时,和刘雨泽他妈,也就是那个叫王萍的女人斗一斗。”
李出阳和孙小圣对视一眼。李出阳问:“所以前天晚上你爸不在家,你妈就直接去找王萍打架了?”
“前天晚上我就觉得不对劲,给我妈打了两个电话她都没接,谁知道她真的去找对门打架去了。没想到这台阶没拆成,自己倒被人暗算了。”阮岚岚唉声叹气道。
“你的意思是指……”
阮岚岚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正色道:“哦,你们别误会,我不是现场亲历者,也没有证据,所以也不敢说这事是谁干的。我只是猜测我妈受伤有可能和这件事有关。毕竟在时间上都是前后脚,要说没关联,也实在是太巧合了。”
孙小圣说:“刘家只有王萍和刘雨泽两个人。白天王萍一个人在家,在和你母亲的争执中没有占到便宜,还自称犯了心脏病,那会不会是晚上刘雨泽回家后,听说母亲吃了亏,心生恨意,去报复了你母亲?”
阮岚岚蹙眉思考着,不置可否。
李出阳说:“我倒觉得有点儿奇怪。她母亲是早上五点被诊所的徐大夫发现的,当时还有人敲了门,也就是说她受伤起码在昨天凌晨五点以前。难道刘雨泽是进到家里对高玉荣实施的侵害吗?然后又把受伤的她从家里拖出来,放到诊所门口?这对一个预谋犯罪的人来说,实在是一个太扯的计划了。”
阮岚岚打断道:“我母亲有晨练的习惯,尤其她睡眠不好时,会起得很早,然后去河边遛弯。”
孙小圣点点头:“所以凶手有可能埋伏在胡同里,趁着你母亲晨练出门,从后面袭击了她,然后又把她拖到了诊所门口。”
李出阳想起什么,问:“对了,前天晚上你父亲不在家吗?”
阮岚岚看着李出阳,脸色忽然变得特别难看:“我父亲开了一个钢管厂,厂子里事情特别多,经常开会、加班、见客户,所以不回家也是正常的。但从昨天到现在,我也联系不上我父亲了。我……”
阮岚岚脸上露出了非常惶恐和困惑的奇怪表情。
孙小圣觉得有些不对劲:“怎么了?”
阮岚岚呼吸急促了几秒,慢慢镇定下来:“没事……”
“你父亲失联,你去他的厂子里找他了吗?”
“电话联系过,厂办主任说他也在找我父亲,可一直联系不上。”
李出阳也觉得事情不太对:“什么意思?是你父亲阮崇刚在这件事之后就失踪了?”
“是的。”阮岚岚的一只手紧紧拽着病床的床单。
事情似乎变得复杂起来了。孙小圣看了一眼李出阳,又问阮岚岚:“你仔细想想,事发之前,跟父母联系的时候,他们有什么不对劲吗?有没有跟你透露过些什么?”
阮岚岚的思绪似乎已经僵化,呆呆地看着病房一隅,不知道是在发愣还是在思考。慢慢地,她眼里又有了泪水,看了看身边昏迷不醒的母亲,似乎欲言又止。
孙小圣明白了什么,按铃叫来了护士。然后他给护士看了工作证,对护士说,能不能帮忙照看一下高玉荣,自己和同事有些话要在病房外单独询问一下高玉荣家属。
虽然窗户外银装素裹,但楼道里的光线还是有些昏暗。银光顺着窗子照进走廊,把阮岚岚身上的毛衣提高了一个色度,也令她的双颊显得异常苍白。她嘴边的白气随着呼吸悠悠吐出,耳朵似乎也冻得有些发红。十分钟里,她就站在走廊的窗边,出神地望着窗外白皑皑的雪景,说不出一句话。
李出阳和孙小圣站在不远处,等着她缓神。孙小圣想上前安慰她两句,被李出阳拦住。李出阳撕开一支棒棒糖放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别看人长得漂亮点儿你就饶舌。我觉得这女孩肯定有事情瞒着咱们,要不然说话怎么这么遮遮掩掩的。”
孙小圣说:“没有吧,她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肯定一时接受不了,思维上有些混乱也是正常的吧?”
李出阳把糖从嘴里抽出来:“你也不看看她是谁。自己跟人家是初中同学都不知道她在网上有多大名气,有多少人质疑她、声讨她甚至骂她。她的心理素质可不是一般强大,否则‘梣树园’也不会一直坚持到今天。”
“是吗?”从不看微信公众号的孙小圣很诧异,“公众号不就是每天给订阅的读者推送文章吗,为什么会有人骂她?不喜欢她的文章,取关了不就好了吗?”
“是价值观不同吧。”李出阳似乎也不太好形容,明明之前在新闻里看人家分析得头头是道、酣畅淋漓,此时却想不太起来了。“‘梣树园’这个公众号受众群体主要是女性读者,而且是年轻的女性读者,所以内容上对她们的迎合度非常高,但也会夹带一些特别……特别刁钻的‘私货’,触碰到社会热点时,也过于写实,有贩卖焦虑的嫌疑。不过现在很多公众号其实都是这个路数,大家喜欢看嘛,只不过‘梣树园’做得更大一些。”
孙小圣边听边皱着眉滑动手机屏幕:“叫什么?‘梣树园’是吧?搜出来了……是这个吧?”
李出阳叼着棒棒糖看过去。
“你看着点儿,哈喇子别掉我屏幕上!”
两人正说着,忽然看见阮岚岚从窗口转过身,向他们款款走来。她背对着阳光,长发披肩,整个人好像一片随风飘动的剪纸,细腻、单薄,虽然脆弱,却美感十足。
孙小圣和李出阳停住手上的动作,有些发愣地看着她。
“孙小圣,李警官,有些事我想告诉你们,你们能听一下吗?”阮岚岚一副不再纠结的样子。
“当然可以。是有关你母亲受伤,或者你父亲失踪的线索吗?”孙小圣反问。
“我想,我爸可能已经死了。”阮岚岚忽然语出惊人。
“为什么?”孙小圣和李出阳都有些猝不及防。
“因为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爸爸告诉我,他被人杀了,尸体就埋在六公口的一处铁轨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