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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铺床的时候,她看到了那滴血。就在最上层床单上,她睡的那边,靠近铺床时放枕头的位置。其实,她可以把枕头往左挪一点,遮住这块斑污,血已经干了,呈现一种丑陋的暗红色。她明白这不过是举手之劳,也很想这么做,主要是因为她不能只换最上层的床单;没有干净的白色床品了,如果用花纹床单取代了有血迹的纯白色床单,下层床单也得换另一条有花纹的。要是没做到,他很可能会抱怨。

看哪,耳边响起他的声音,该死的床单都不配套——下面是白色的,上面的又有花。天哪,你为什么非要这么懒?过来——我想和你谈谈,近一点。

她站在自己睡的那侧床边,一缕春天的阳光照在身上。她是个懒惰的荡妇,整天就打扫打扫这个小房子(浴室镜子一角上出现指纹的小小污迹都可能招来他的拳头),绞尽脑汁地想给他准备什么晚餐,她站在那里低头看着床单上那一小块血迹,脸上波澜不惊,毫无动静;要是有人在旁边看着,很可能觉得她迟钝低智。我那该死的鼻子应该不再流血了,她对自己说,我确信已经没流了。

他不常打她的脸,他不至于那么蠢。要打脸也是打那些醉酒的混蛋,穿了这么多年的警察制服,后来又做市局探员,他已经逮捕过数百个这样的人了。要是你经常打别人(比如,你老婆)的脸,用不了多久,什么从楼梯上摔下来,半夜撞到浴室门,或者踩到后院的耙子,这些故事就不灵啦。外人都明白的。外人会多嘴多舌。即便这女人嘴巴紧闭,你最终还是会有麻烦的。显然,人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好日子早就一去不复返了。

然而,上述这些都没有考虑到他的脾气。他脾气坏,非常坏,有时候会忍不住动手,昨晚就是这样。她给他端来第二杯冰茶,洒了一些到他手上。咚,他根本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她的鼻血就喷薄而出,像总水管爆了。血倾泻到她嘴上、下巴上,她看到他脸上露出厌恶的神情,接着又开始担忧地盘算——万一她鼻子真的断了怎么办?那就又得去趟医院了。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马上要挨一顿那种结结实实的暴打了。有一次被暴打后,她蜷缩在角落,喘息着,哭泣着,努力找回足够的气息,这样她才好吐出来,吐到围裙里。她总是吐到围裙里。在这个家里,她不能哭出声,不能对一家之主表示异议,而且当然是绝对不能吐到地板上的——反正只要你还想保住项上人头,就别这么干。

接着,他开始在敏锐的自我保护意识下采取行动,在毛巾里包上冰块递给她,把她领到客厅。她躺在沙发上,把那个临时冰袋压在泛着泪光的双眼之间。他告诉她,如果想迅速止血并稍稍消肿,就必须把冰袋放在那里。当然,他真正担心的是肿胀。明天她要去赶集,要是眼圈乌青,还能戴奥克利墨镜来遮掩;鼻子肿了,可就遮不住了。

他又回到餐桌前,吃完了晚餐——烤鲷鱼和烤土豆,土豆是新鲜收获的。

今天早上,她往镜子里迅速瞥了一眼,看到肿胀并不厉害(在那之前他已经仔细看过她的鼻子,接着不屑地点点头,然后喝了杯咖啡,出门上班去了),她冰敷了短短十五分钟之后,血就止住了,或者说她以为止住了。但在夜里的某个时候,她熟睡的时候,有一滴血像个叛徒,从她的鼻子里悄悄溜了出来,留下这块斑污,这意味着她要把床单全换了,铺上新的,尽管她背很疼。这些天她总是觉得背疼,即便只是适度弯下和轻轻直起也会疼。他很喜欢往她背上打。与他所谓的“打脸”不同,打背部就很安全了……只要被打的人懂事,闭好嘴巴。十四年来,诺曼一直往她的肾那儿打,尿液中越来越频繁出现的血迹也不再让她惊讶或担心。这只不过是婚姻中又一桩不愉快,仅此而已,可能有数以百万计的女性面临更糟糕的情况。就在这个镇上,可能就有数千这样的女性。因此,她总是觉得,就这样吧,无所谓,直到此刻。

她看着那块血迹,感到脑海里涌动着一种自己并不习惯的怨恨,还有别的感觉,一种针刺般的痛感与激动,不知这是不是长眠后终于醒来的感觉。

她睡的那侧床边有个小小的曲木摇椅,也说不出什么理由,她一直觉得那是属于小熊维尼的椅子。现在,她往摇椅的方向退去,双眼一刻也未曾离开白色床单上那十分显眼的一小滴血。她坐了下来,在小熊维尼的椅子上坐了将近五分钟;房间里响起一个声音,她跳了起来。一开始她还没有意识到,这就是自己的声音。

“再这样下去,他会要了我的命。”她说。惊诧片刻,平复之后,她觉得自己是在跟那滴血说话,那是她已经死去的一部分,从她的鼻子里偷偷溜出来,死在了床单上。

回应出现在她自己的脑中,比她刚才说出声的可能性还要可怕得多:

他也有可能不要你的命。你想过吗?他可能不要你的命。 q/7Hye1SHjF/lslRFg0drtEOPINyOVzejqf4+bks5pS8GnDzUuXxfnRd/bE9Fcl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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