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她向他露出一个容光焕发的迷人微笑。这是十四年来她第一次向别人展露真心的微笑,在那笑容完全绽放的瞬间,他的心朝她敞开了。“皆大欢喜。”
她在店门外站了一会儿,朝着疾驰而过的车辆傻傻地眨着眼睛,有种小时候和父亲看完电影走出来的感觉——晕眩茫然,大脑一半在真实的世界里,一半还停留在虚幻的世界。但这幅画是很真实的存在;如果她怀疑这一点,只需低头看看夹在左臂下的包裹。
身后的店门打开了,那位老人走了出来。她现在甚至都对他有点好印象了,对他微笑起来,这种微笑专门留给与之共同经历过奇异或美妙事件的人。
“女士,”他说,“请问你能考虑帮我个小忙吗?”
她脸上的微笑被警觉的表情代替:“要看是什么忙了,不过我并没有帮助陌生人的习惯。”当然,这么说已经很含蓄了。她甚至都不习惯和陌生人说话。
他显得有点尴尬局促,这倒让她稍微安下心来。“对,好的,我知道这听起来是挺奇怪的,但可能对我俩都有好处。对了,我叫莱弗茨。罗比·莱弗茨。”
“罗西·麦克伦登。”她说。她本想主动跟他握手,但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她也许根本不该告诉他自己的名字。“我真的没什么时间帮任何的忙,莱弗茨先生——我已经有点迟了,而且——”
“拜托。”他放下那个破旧的公文包,把手伸进另一只手上拿的棕褐色小袋子里,拿出一本他在典当行里找到的旧平装书。封面是相当程式化的绘画,一个穿着黑白条纹囚服的男人正要踏入某个地方,要么是个洞口,要么是个隧道入口。“我只想请你读一读这本书的第一段。读出声来。”
“在这儿?”她环顾四周,“就在这大街上?老天爷,为什么啊?”
他只是不断地说:“拜托。”她接过书,想着只要按他的要求做,也许就能赶紧摆脱他,不用再做其他的傻事了。这样就没事了,因为她现在觉得这人有点疯疯癫癫的,也许并不危险,但确实有点疯癫。还有,如果他确实是个危险人物,那她最好趁“自由之城借贷与典当”和比尔·斯坦纳还近在咫尺的时候搞个清楚。
书名叫《黑暗通道》,作者是大卫·古迪斯,罗西翻到版权页,觉得自己从没听说过这个作者,这也并不奇怪(虽然书名似乎隐约有点印象)。《黑暗通道》是1946年出版的书,而她在十六年后才出生。
她抬头看了看罗比·莱弗茨。对方急切地朝她点头,身体都快震颤起来了,满怀着期待与……希望?怎么可能呢?但看他的样子,的确充满了希望。
罗西自己竟然也有些激动了(她母亲过去常说,同类相吸),她张口读了起来。书的第一段至少还挺短的:
“真是走了霉运。帕里是无辜的。而且他还是个正派体面的人,从不麻烦别人,想过平静的生活。然而,另一方的证据太多了,而他这边几乎什么都没有。陪审团认定他有罪。法官判处他无期徒刑,他被押送到圣昆廷监狱。”
她抬起头,合上书,递还给他。
“可以了吗?”
他在微笑,显然很高兴。“非常可以,麦克伦登女士。你等等……还有一段……麻烦了……”他快速地翻着书,又递给她,“谢谢,只读对话就好。这是帕里和一个出租车司机之间的对话。从‘嗯,挺有意思’开始,你看到了吗?”
她看到了,而且这次她没提出异议。她已经认定莱弗茨并不危险,可能也没疯。而且,她还有那种奇怪的激动感,好像某件真正有趣的事情就要发生……或者已经在发生了。
是啊,当然,绝对,内心的声音兴高采烈地对她说,那幅画,罗西——还记得吗?
对啊,当然了。那幅画,光是想想,她的心就为之一振,并由衷觉得幸运。
“这真是太奇怪了。”她说,却在微笑。她控制不住脸上的笑意。
他点了点头。她想着,要是跟他介绍说自己叫包法利夫人,他也会以同样的方式点头。“是啊,是啊,你肯定觉得很奇怪,但是……你看到我希望你开始读的地方了吗?”
“嗯啊。”
她迅速扫了一眼这段对话,想从书中人说的话中了解一下他们都是谁。出租车司机很好理解,她脑海中很快出现了18频道在下午重播的电视剧《蜜月旅行》,剧里面由杰基·格里森 扮演的拉尔夫·克拉姆登就是这个样子。了解帕里就有点难了——她估计就是很常见的那种男主角吧,穿着一身白。哦,好吧,反正也没什么要紧。她清了清嗓子,开始了。她很快就忘记了自己正站在一个繁忙的街角,胳膊下夹着一幅包好的画,没注意到她和莱弗茨正引来路人好奇的目光。
“‘嗯,挺有意思,’司机说,‘我从人的表情就能看出他们在想什么。能看出他们是做什么的。有时候甚至能看出他们的性格……比如你。’‘好吧,我。我怎么了?’
‘你是个麻烦在身的人。’
‘我什么麻烦也没有。’帕里说。
‘你别跟我说啊,兄弟,’司机说,‘我就是知道。我很会看人。我再跟你说点别的吧。你的麻烦是女人。’
‘第一击。我婚姻幸福。’”
突然之间,没有来由,她找到了适合帕里的声音:他就是詹姆斯·伍兹 ,神经质,总是高度紧张,但又有种脆弱的幽默感。想到这儿她很高兴,于是继续读下去,自己对这个故事也感起兴趣来,脑海里慢慢形成了电影中的一幕,尽管这小说从未被拍成电影——某个无名的城市,天黑之后,一辆出租车在街道上飞驰,杰基·格里森和詹姆斯·伍兹坐在里面,言语来往之中夹枪带棒。
“‘就叫它二垒打吧。你现在根本没结婚。但你结过,而且不幸福。’
‘哦,我明白了,你是在场吗?从头到尾都藏在我家橱柜里呢。’
司机说:‘我来给你讲讲她吧。她可不好相处。她想要很多东西。得到的越多,想要的就越多。而且她想要的就总能得到。大致情况就是这样。’”
罗西已经读到了这一页的最末尾。她感到脊梁骨上升起一股奇怪的寒意,默默地把书递还给莱弗茨。此时对方看上去已经高兴得要拥抱他自己了。
“你的声音实在是太美妙了!”他对她说,“低沉又不闷,悠扬又很清晰,也没什么明显的口音——我一听就听出来了。但光有声音意义也不大。不过,你很会读书!你真的很会读书!”
“我当然会读书了。”罗西说,她不知该感到高兴还是气愤,“我看起来像个狼孩吗?”
“不,当然不是。但很多时候,即便非常好的读者也没法朗读——即便他们不会因为具体的单词而犯难,在表达情感方面也乏善可陈。而对话比叙述部分要难得多……可以说是非常严峻的考验了。但我听到你刚才读出了两个不同的人,真的听到了他们的声音!”
“是啊,我也听到了,莱弗茨先生。我真的得走了。我——”
她转身准备离去,而他则伸出手,轻轻碰了下她的肩膀。换个对这世界稍有经验的女人就会明白这算是个试镜,即便地点是在街角,也不会被莱弗茨接下来的话完全惊到。然而,这是罗西。对方清清嗓子,说要给她一份工作时,她彻底惊呆了,一时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