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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她估计店里光线会很暗,也的确很暗,但“自由之城借贷与典当”店里却出乎意料地金光闪闪。此时,太阳已经很低,直接照在希钦斯大道上,阳光落在典当行朝西的窗上,形成一条条细长而温暖的光束。其中一束照在悬挂的萨克斯管上,让这乐器看起来仿佛是用火做成的。

这肯定不是个巧合,罗西想,肯定是有人故意把那萨克斯管挂在那儿的,聪明人。这想法也许是对的,但她依然有种被施了魔法的感觉。甚至这个地方的气味也加深了这种魔幻感——尘灰、岁月与秘密的气味。她隐约听到左手边传来许多钟表轻柔的嘀嗒声。

她慢慢地走在最中间的过道上,一边是琴颈处被穿起来的一排木吉他,另一边是摆满电器和立体声设备的玻璃柜。好像有很多那种超大型多功能的音响系统,就是电视节目上讲的“大音箱”。

在这条过道的另一头,有个长长的柜台,顶上挂了另一个霓虹灯标志,弯曲成一道弧线。“高级金银珠宝”,灯管是蓝色的。下面还有红色的灯管:买入卖出交易。

是啊,但你是不是像爬虫一样匍匐前进呢?罗西想着这个小玩笑,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她往柜台走去。后面的高凳上坐着个男人。他一只眼上戴着个专门用于鉴定珠宝的放大镜,正透过镜片看着面前垫子上的什么东西。罗西走近了一点,看清那东西是一块背面被拆掉的怀表。柜台后面的男人正在用一根细到她几乎看不见的钢制探针往怀表内部探查。她心想,这人很年轻,也许还不到三十。他留着一头长发,几乎齐肩,穿了一件蓝色的丝绸马甲,里面是一件纯白的衬衫。她觉得这种搭配有些不合常规,但显得相当时髦潇洒。

左手边有动静。她往那个方向看去,看到一位年长些的先生蹲在地上,翻阅着一堆平装书,书堆上坚了个牌子,写着“佳品旧货”。这位先生的轻便外套呈扇形展开,他那接缝处已经开线的黑色老式公文包好整以暇地立在他身边,如一条忠犬。

“我有什么可以帮你吗,女士?”

她又把注意力转回到柜台后面那个男人身上,他已经摘掉放大镜,正看着她,露出友好的笑脸。他有淡褐色的眼睛,眼底有点绿色,非常漂亮;她脑子里掠过一个念头,帕姆会不会说他是个“有趣的人”。她猜想不会。衬衫下面看不到什么突出的“地质构造板块”。

“也许你可以。”她说。

她摘下结婚戒指和订婚戒指,把没镶钻的那枚金的放进口袋。不戴戒指的感觉有些陌生,但她觉得以后会适应的。一个能够连内裤都不换就从自己家一走了之的女人,应该挺能适应的。她把镶钻的那枚放在天鹅绒垫子上,旁边是这位珠宝商一直在检查的旧怀表。

“你觉得这值多少钱?”她问他。想了想,她又追问了一句:“你能给我多少钱?”

他把戒指套在拇指末端举了起来,从第三扇朝西的窗户斜射进来的阳光裹着满满的灰尘,横斜在他的肩膀上,他把戒指对准那缕阳光。那石头闪烁着五彩的火星,反射回她的双眼。就那么一瞬间,她感到一阵痛悔。接着,这位珠宝商快速地看了她一眼,说真的,只是瞥了一下而已,但她足以从这一瞥中发现那淡褐色眼眸里有些自己无法立即理解的东西——他的眼神似乎在说:“你在开玩笑吗?”

“什么?”她问,“怎么了?”

“没什么,”他说,“请稍等。”他把放大镜戴回到眼上,仔细看了看她订婚戒指上的那块石头。再抬起头来时,他的眼神更有把握了,也更容易读懂了。说实话,也不可能读不懂。电光石火间罗西明白了一切,但她没有惊讶,没有愤怒,也没觉得多么痛惜懊恼。她最强烈的情绪充其量就是一种疲倦的尴尬:为什么她以前从没想过?她怎么会是这样一个笨蛋?

你不是的,内心深处的声音在回应,你真的不是,罗西。如果你不是在某种程度上知道那枚戒指是假的——几乎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会更早地来到这样一个地方。难道你真的相信过,或者说在你二十二岁的生日之后,你还真的相信,诺曼·丹尼尔斯会送你一枚价值几千元而非几百元的戒指?你真的相信吗?

不,她应该是不相信的。他从没觉得她能值这个价,这是其一。另外,这个男人在前门上了三把锁,后门也上了三把锁,院子里安装了动作感应灯,新山特拉汽车也安了触摸警报器。他怎么可能让妻子把一颗“像里兹饭店那样大的钻石”戴在手上,招摇过市呢?

她问珠宝商:“这是个假货,对吗?”

“这个嘛,”他说,“说是锆石倒完全是真的,但肯定不是钻石,如果你是这个意思的话。”

“我当然是这个意思,”她说,“不然我还能是什么意思?”

“你还好吗?”珠宝商问。他看起来是真的很关心她,而且她冒出个想法,近距离地看他,似乎更接近二十五岁,而不是三十岁。

“去他的,”她说,“我不知道。可能挺好。”

不过,她从包里拿出一张面巾纸,以防泪水决堤——这些日子她根本预料不到什么时候就会开始飙泪,或者也可能是突然大笑一场,这种情况也经历过好几次了。要是这两种极端情况都能避免就好了,至少眼下忍住就好。若是还能带着残存的尊严离开这个地方,那也不错。

“但愿如此,”他说,“因为这种事常有。相信我,真的。你一定会惊讶,有那么多的女士,像你一样的女士……”

“哦,别说了,”她告诉他,“如果需要振奋人心的东西,我会买一个支撑胸罩。”这辈子她还没对哪个男人说过这样的话,这话中有如此强烈的暗示意味,但她这辈子也是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感觉……仿佛正在太空漫步,或是傻乎乎地在钢索上跑着,而下面没有铺保护网。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不是很完美吗?这难道不是她的婚姻唯一恰如其分的收场吗?我决定买那石头,她听到脑海里的他在说话,声音因柔情而颤抖,那双灰色的眼睛竟真的有些湿润,因为我爱你,罗丝。

有那么一瞬间,大笑就要喷薄而出。她凭着强大的意志力,在咫尺之遥将其阻止。

“这东西还能值点钱吗?”她问,“哪怕一点点?还是说这只是他从某个口香糖机里面随便买的玩意?”

这次他都不用戴那放大镜,再次把戒指举到阳光下。“说实话,确实还是有点价值的。”他说,声音里有种因为能传递点好消息而轻松宽慰的情绪。“石头也就值个十元,但镶嵌石头的其他部分……可能得有个两百元吧,零售价。当然,我给不到你这个数,”他急急忙忙地补上后面那句,“不然我爸可要对我宣读《暴乱治罪法》 啦,你说对吧,罗比?”

“你爸总在对你宣读《暴乱治罪法》,”蹲在那堆平装书边的老人说道,“孩子就是用来警告的。”他头都没抬一下。

珠宝商瞥了他一眼,又瞥了罗西一眼,然后把一根手指伸进半张的嘴里,模仿恶心反胃的样子。罗西从高中以后就没有见过这个动作了,忍不住笑了起来。面前这个穿马甲的人也回以微笑。“我可以给你五十元,”他说,“有兴趣吗?”

“没有,谢谢。”她拿起戒指,若有所思地看着它,然后把它包在那张还没用的面巾纸里。

“你去这一带的其他店问问。”他说,“要是有人说能给更多的钱,我就按最高报价来出。这是我爸的策略,很不错的策略。”

她把面巾纸扔进了包里,然后把包猛地合上。“谢谢,但就不了吧,”她说,“我先留着它。”

她知道,一直在弄那堆平装书的人(被珠宝商称作“罗比”的那个人)此时正看着她,脸上带着一种奇怪的专注,但罗西决定不去在乎。让他看吧。这是个自由国家。

“给我戒指的男人说它值一辆全新的汽车,”她说,“你信吗?”

“我信。”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她想起刚才他说,这种事常有,很多女士来到这里,弄清关于手上珍宝那令人不快的真相。她猜想,这个人虽然还很年轻,但一定已经听过很多版本不同但基本主题一致的故事。

“我想你也信,”她说,“那么,你也应该明白我为什么要保留这枚戒指。要是我又为了别的什么人昏头了——甚至只是觉得自己昏头了——就可以把这戒指翻出来,看看它,等着退烧。”

她想到了帕姆·哈弗福德,她的两条前臂上都有长长的、扭曲的伤疤。1992年夏天,她丈夫在醉酒后把她扔向一扇防风门,摔过玻璃时,帕姆举起手臂护着脸,结果一只胳膊缝了六十针,另一只缝了一百零五针。然而,如果有建筑工人或油漆工在她走过时对她的腿吹口哨,这人仍然会开心得几乎要融化,这该怎么说她呢?有耐力还是蠢?坚韧还是健忘?她觉得这是“哈弗福德综合征”,只希望自己能避免这症状。

“随你的心愿,女士,”珠宝商回答,“不过,我很抱歉做那个传递坏消息的人。我个人认为,典当行的名声这么差,原因就在这儿。我们几乎总是得负责告诉别人,事情不是他们所说的那样。没人喜欢听这样的话。”

“是啊,”她说,“没人喜欢这样,你叫……”

“斯坦纳,”他说,“比尔·斯坦纳。我父亲叫阿贝·斯坦纳。这是我们的名片。”

他拿出一张来,但她笑着摇了摇头。“我拿着也没用。祝你生活愉快,斯坦纳先生。”

她往门口走去,这次走的是第三条过道,因为那位老先生已经朝她走了几步,一手拎着公文包,一手拿着几本旧书。她不确定他是不是想和她说话,但非常确定自己并不想和他说话。她现在只想速速离开“自由之城借贷与典当”,上一辆公共汽车,赶紧忘记自己曾经来过这里。

她只在隐约中意识到,自己正经过这典当行的某个区域,一堆堆的小型雕像和图画,有的镶了框,有的无框,都摆在布满灰尘的货架上。她抬着头,但什么也没看,她没有心情去欣赏艺术品,无论有多精美或多另类。因此,她仿佛刹车一般突然停顿就更叫人吃惊了。初看上去,好像是她根本没看到那幅画。

仿佛是那幅画看到了她。 jQssBb2tn1rFx8EVD/K1N8Q1G5sJU4yhY/QYO0CtkBW+PuBLZ87Tr6hKGVmBx4O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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