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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她只在来的大陆特快上睡了两三个小时不安稳的觉,所以下了橙线公交后发生的事情完全在意料之中:她迷路了。后来罗西认定,自己肯定是在埃尔克街走错了路,但结果远比原因重要,因为这导致她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瞎晃悠了近三个小时。她艰难地走过一个又一个街区,寻找达勒姆大道,却怎么也找不到。脚很疼,腰腹部在抽搐,头也痛了起来。而且,这片是肯定没有彼得·什洛维克那样的人了,这里的人即便是没有完全对她视而不见,脸上的态度也是不信任的、怀疑的,甚至是彻头彻尾的不屑。

下车后不久,她经过了一个看起来很隐秘的脏兮兮的酒吧,就叫“小酒”(The Wee Nip)。百叶窗拉得紧紧的,啤酒标志没有亮灯,门前拉了个栅栏挡着。大约二十分钟后,她又走到同一家酒吧门前(直到看到这酒吧,她才意识到她在走老路,因为其他房子都长一个样),百叶窗依然关着,但啤酒标志亮了,栅栏被卷起来了。一个穿着斜纹棉布工作服的男人靠在门口,手上拿着个半空的啤酒杯。她看了看表,发现还没到早上6点半。

罗西把头低到只能用一边眼睛的余光看到那人,又把包的带子攥得更紧一些,并稍稍加快了脚步。她猜门口这个男人知道达勒姆大道怎么走,但并无意向他问路。他看起来像是个喜欢和别人——尤其是女人——“近一点”交谈的人。

“嘿,宝贝,嘿,宝贝。”她走过“小酒”时,他这么喊道。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变化,很像机器人发出的声音。尽管她并不想看他,却还是忍不住转过头向他投去了惊恐的一瞥。他的发际线在日渐后移,苍白的皮肤上有很多显眼的斑点,像是还没完全愈合的烧伤。他留着暗红色的海象胡子,让她想到了大卫·克罗斯比 。胡子里还有些星星点点的啤酒泡沫。“嘿,宝贝,想不想做啊,你看起来不赖啊,而且奶子真漂亮啊,来呀,如何呀?”

她转过头,不再去看他,并逼着自己稳下步子,头又低了下来,仿佛一个前去赶集的穆斯林女性。她强迫自己不要再给他任何形式的关注,要是她再去在意他,可能会惹得他来追。

“嘿,宝贝,我们要不躺在地板上做吧,你说怎么样?来吧,来吧。”

她转过街角,长出了一口气,这口气仿佛有了生命,在随着她因惊恐而疯狂的心跳一同波动。在此刻之前,她丝毫没怀念过之前的镇子和邻里片区,但现在,对酒吧门口那个男人的恐惧,以及迷失方向的感觉(为什么所有房子看起来都一模一样,为什么),两者结合在一起,几乎叫她害起思乡病来。她从未感到如此可怕的孤独,也从未如此确信事情最终会变得很糟糕。她想,也许自己永远无法摆脱这场噩梦,也许这只是余生的预演。她甚至开始怀疑,根本就没有什么达勒姆大道,而旅客援助的什洛维克先生,看起来人那么好,其实是个变态虐待狂,喜欢让已经迷失的人变得更加迷茫,从中找乐子。

表上的时间显示8:15,太阳已经升起很久了,这将是个在这季节很少见的热天。她走近一个穿着家居服的胖女人,后者站在车道边,用一板一眼的缓慢动作,将空的垃圾桶装到一个推车上。

罗西摘下了她的墨镜。“不好意思?”

那个女人马上转过身来。她低着头,表情很凶,感觉对面的人或者经过的车经常会喊她“大胖子”。“你有什么事?”

“我在找达勒姆大道251号,”罗西说,“一个地方,叫‘女儿与姐妹’。有人给我指了路,但我可能——”

“什么,那些吃福利的拉拉?你问错人了,宝贝。我可不帮吃白食的。滚,给我滚。”说完她又转身朝着推车忙碌起来,以同样缓慢而隆重的方式将咔嗒作响的垃圾桶推上车道,一只胖鼓鼓的白手在旁边扶着。褪色的家居服下,屁股蛋松垮垮地摇来晃去,走到门阶前,她转过身来,又看着人行道。“你没听见吗?快他妈的滚蛋,不然我报警了。”

最后这句话像是在她某个敏感部位狠狠掐了一把。罗西又戴上墨镜,快步离开。报警?别了,谢谢。她不想和警察牵扯上任何关系。任何警察都不行。不过,和那个胖女人拉开一定距离后,罗西发现自己感觉其实已经好些了。她至少确定了“女儿与姐妹”(有些人称之为“吃福利的拉拉”)是真实存在的,这算是往正确的方向迈了一步。

她又往前走了两个街区,来到一家夫妻店,门口有个自行车架,橱窗的标牌上写着“新鲜出炉面包卷”。她走了进去,买了一个面包卷——还是热热的,这让罗西想起自己的妈妈——然后问柜台后面的老人,达勒姆大道怎么走。

“你走得有点远了。”他说。

“哦,有多远?”

“两英里左右。你过来。”

他把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把她领回门口,指着仅一个街区外的十字路口,那里很是繁忙:“那是迪尔伯恩大道。”

“哦,天哪,是吗?”罗西不确定这对她来说是好是坏,该笑还是该哭。

“要在这迪尔伯恩大道上找地方,唯一的麻烦是这条街哪儿都能通。看到那个停业的电影院了吗?”

“看到了。”

“就从那里右转到迪尔伯恩大道上,然后得走上十六个,也可能十八个街区。有点费脚力的,你最好坐公交吧。”

“我想也是。”罗西说,但心里明白自己不会坐公交。硬币已经没有了,如果公交车司机因为要找零而为难她,她会哭出来的。(她很累,脑子很乱,从来没想过面前这个正说着话的男人应该很乐意给她找零。)

“最终你会来到……”

“——埃尔克街。”

他有些恼怒地看了她一眼:“女士!如果你知道怎么走,还问什么路啊?”

“我并不知道怎么走。”她说。老人的声音里并没有什么不友善的意思,但她还是感到眼泪要涌出来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已经瞎晃悠好几个小时了,我很累,而且——”

“好了,好了,”他说,“没关系的,别激动,你会没事的。在埃尔克街下车。往前走两三个街区,就到达勒姆啦。特别简单。你有具体地址吗?”

她点点头。

“好啦,那就行啦,”他说,“应该没问题的。”

“谢谢你。”

他从后兜里掏出一块皱巴巴但很干净的手帕,用一只粗糙的手递给她。“亲爱的,把脸擦一下吧,”他说,“你出了好多汗。” EO0D6VygLCttTVTdv4CnUjI5qMxNTQRinrE5OboyTBqcBslAmNrR/NOuGQsDg+F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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