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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父亲的点滴往事

和以往不一样,今年的冬天是一个天寒地冻的冬天。在一个宁静的下午,父亲安详地睡去,再没有醒来。

我和兄弟姐妹睡在父亲的灵柩旁,守着他的灵几天几夜,处理好他的后事后我就回到城里。没几日,我就思念父亲了。

父亲于 1926 年(民国十五年)11 月 27 日出生在乡下老家一间破旧的茅草房里,在五个兄弟姐妹中排行老二。在那个兵荒马乱并伴随着饥荒的年代,生活极度艰难,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现象十分普遍,能够活下来都是奇迹。爷爷深受没有文化的苦,决定送父亲到私塾上学识字。父亲天资聪颖,机敏过人,加上勤勉刻苦,语文与数学一直学得很好,作文文笔流畅,深得先生的赞许与厚爱,还经常单独对父亲耳提面命。在劳动与学习时断时续中,父亲始终没有放弃学习,其间还少小离家,辗转于云南富宁周边一带求学。高小毕业后,父亲开始独当一面,先后在那坡县龙合公社宋平村的信用社任会计、出纳员,后来又拾起教鞭,当起了代课老师。几易工种,一晃就是十几年。在那个吃“大锅饭”的集体年代,没有劳力就没有工分,没有工分就没米下锅,没米下锅就意味着挨饿。在极度艰难与绝望的时刻,为了维系全家人的温饱,父亲不得不含泪放下他深爱的教鞭。“从指端,我的粉笔灰像一阵蒙蒙的白雨落下来,落湿了六间大学的讲台。”父亲虽然无法比肩余光中这样的名人,但一定也曾经那么痴心投入,倾情奉献,否则后来怎么会有一位县官亲自登上我们家的石阶叩谢,感恩父亲曾经的教导与资助?父亲弃教务农后,就一直在乡间深耕细种,风里来雨里去,熟稔每一个季节的农事。记忆中最深刻的是每年除夕年夜饭,父亲总是在年味浓浓的餐桌上谋划来年的农事养殖、稼穑耕种,事无巨细,井井有条。现在想来,我们几个兄弟能跳出农门吃上“皇粮”,也许就跟那些年父亲孜孜不倦的说教与感化有关。

年少时,我每天晚上都和父亲睡在用稻草加厚的木床上。睡前父亲总要用手指在我的后背上写字,让我猜字,之后就给我讲“夸父追日”“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孙悟空三借芭蕉扇”“猪八戒娶媳妇”“鲁智深拳打镇关西”“武松打虎”“诸葛亮草船借箭”等脍炙人口而又令我兴奋得难以入眠的故事传说。当我从迷糊的睡梦中醒来,依然觉得那故事中的人和事俨然就在眼前,总是很钦佩父亲的肚子里怎么有那么多的故事。后来父亲告诉我,他把四大名著看了四遍。我想,在那个连饭也吃不饱的年代,父亲从哪儿买来的书呢?

这些年来,我之所以在繁忙的工作之余还能静下心来阅读、写写东西,感念曾给予我帮助的人,那是因为父亲早年给我的启发和动力。父亲曾经说过:“阅读的好处就是即使坐在荒野或茅舍里,也可以驰骋在伟大的思想里。”

还在右江师专工作时,每当我在各类报刊上发表了一些豆腐块一样的文章,我都把微薄的稿费和报刊一起寄给远在乡下的父亲,与他分享我的点滴进步。当父亲看到我那些文章时,我知道,他肯定会欣慰开心。

父亲是一个勤劳的人。记忆中,生产承包责任制执行后,我们家分得的几亩薄田瘦地满足不了一家十口人吃饭的。父亲决定到三公里外的荒山上开荒凿地。父亲先是在那片杂树丛生、荒草没膝的山坡上砍伐,大概一个星期的早出晚归,父亲才把那片杂树荒草整平;之后又把砍下的杂树、蒿草捡拾在边坡上,适宜烧火用的,父亲就在日落收工时一捆捆扛回家……

那时,我还在念小学,中午放学时,母亲就让我把饭菜(饭是玉米粥、红薯,菜是南瓜苗或野菜,记忆中还有一壶开水或一壶玉米酒)给父亲送去。沿着弯曲的小路前行,忽而上坡下坡,忽而走平地,汗水开始从我的额头上沁出,前方不时出现拐弯、岔路,或草莽、林木,而母亲的身影和家门在我的身后越来越远。父亲开垦的那个坡地开始出现在视线里,耳边依稀听到伐木声响。渐渐地,父亲健壮硬朗的身影和舞动的锄头、镰刀也开始在我的眼前呈现。在童年启蒙中,我开始感到劳动的荣光与美好。路遥说:“只有在无比沉重的劳动中,人才会活得更为充实。”现在,我才真正理解其深刻内涵。下午放学后,我又沿着同样的小路前往父亲精心打理的那片日渐肥沃的土地,给他送去粗食杂粮,送去母亲做的佳酿。彼时,我还有一个任务,就是赶牛回栏。当我找齐了五头群放的黄牛时,云移风中,鸟鸣山涧,太阳也开始落山了。暮色四合时,我和父亲在牛群的铃铛声中回家,路边的溪涧汩汩作响,群鸟吱喳回巢。远坡的那端还发现一头牛犊一样的赤麂(黄猄)在幽深的树丛里惊窜,怯怯的,我想,它应该是迷失方向了吧?它的母亲呢?

森林开始静谧,归家的脚步沐浴在霞光里。当我和父亲赶着牛群,肩扛柴火,回到村头时,月儿已经爬上了家后院的梨树梢,炊烟在房顶上袅袅升空,母亲煮的饭菜香飘屋外。

父亲是一位爱家的人。那时老家近乎与世隔绝,不通自来水、不通电、不通公路,父老乡亲出行甚是困难。我第一次出远门是在小学时。当天晚上,父亲说次日要带我去靖西魁圩赶圩。那天晚上,我在父亲温暖的怀抱中激动得不能成眠,只盼着天快些发亮。翌日,晨曦初露,我就跟着父亲上路了。过了一山又一山,上了一坡又下一坡。太阳初升后,我开始汗水淋漓,但内心的好奇与兴奋让我始终没有落在父亲的后面。当我们走了三个小时山路后,远方开始出现星星点点的白色平房,我知道平生第一次出远门的终点到了。父亲先带我去剪头发,之后又给我买了一双解放鞋、一顶军帽。在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人流里,我紧拽父亲的衣服在各种店铺进出,比价讲价,跟着父亲买盐买油(煤油灯的油),买过年用的必需品、布匹、蜡烛,给哥哥姐姐买衣服……后来父亲就领着我到他结交的朋友家吃饭。记忆中,父亲买了一斤油豆腐,算是交伙食了。那餐饭虽然只有父亲买的豆腐和他们煮的一些猪肉,但在我看来却是珍馐了。在街上我没有吃上蜜饯小吃,但吃的那碗米粉直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那次赶圩也让我开始把目光望向山外面的精彩与奇妙,使我年少时心怀憧憬。现在想来,我离开家乡那么多年,可能也和那次赶圩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乡下的生活习惯了鸡鸣狗叫,牛铃马蹄,尤其是我们这些小孩,上学、劳动之余,便看牛打架、掏鸟窝、追蜻蜓、打陀螺……那时,对我们而言,电影也很稀奇。我想起父亲背我去看电影的那个晚上,放电影的宋平村离我们村有四公里左右的路程。知道有电影,大家从早晨就开始期盼夜晚的来临。早早吃过晚饭,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父亲就带上我和同村的其他人一道出发了。不久,男女青年对唱的山歌从前面一浪一浪地传来,回荡在深邃的山坳里,温暖着每个人的心坎。有人小跑,有人停歇,有人走走停停。其实那些走走停停的人大多是男女青年,他们是故意磨蹭以便和心仪之人单独对话。

放电影的宋平村像过年一样热闹,除了有本村的男女老幼聚在尘土飞扬的球场上,还吸引了类似我们这样的周边村屯的人接踵而至。放的是什么电影我早已忘记,因为还没看完我就在父亲的背上睡着了。我迷糊中醒来,电影没结束,人也没散,望见满天的星星低低地垂着,又大又亮,奇异璀璨。一会儿,我又睡着了。电影散场了,我依然沉睡,父亲只好背着我回家。去时只是下坡,可回来时,就得爬一个长坡。借着昏暗的月光和大伙举着的明晃晃的火把,父亲背着我一步一步上坡,途中依稀醒来,只听到父亲的喘气声以及背我的沉重脚步声回荡在耳际。现在想来,那天晚上我虽然没有看完电影,但父亲所做的一切在我的心中已然是一部寓意着父爱亲情的微电影,直到今天那温馨的情节依然催我落泪,令我永生铭记。

我今天的幸福生活全凭父亲给我创造机会而得来。小学毕业时我考不上初中,父亲不忍心让我就此放弃学习、远离学校,毅然决然把我送去给远在中越边境念井粮站工作的二哥那里继续完成我的读书之梦。从家里出发,要辗转两天才到念井村。其间走小路,跨溪河,挤班车,投亲友,再徒步。多少辛酸都在不言中,那艰难与苦涩只有我和父亲能够体悟。如果没有父亲送我去那里,没有我在念井村和北斗村求学的那段经历,就不会有我走出农村、在城市立足和发展的今天。

父亲历经人间坎坷,尝遍人生百味,却又秉承豁达、大度、勤勉、善良、慈悲的情怀。他在冬天出生,也在冬天羽化仙游。现在,我就和他隔着一层黄土,阴阳两望,不禁泪如泉涌。

俗话说:母亲在,家就在。我也曾经说过:父亲在,家也在。如今,子欲养而亲不待。我可亲可敬的父亲不在了,我再也没有机会听他唠叨说教,看他挥毫泼墨写春联和在房前屋后侍弄花草了,也没有机会给他看我写的散文和我的两个儿子打闹嬉戏的视频了。父亲走之前,给我们兄弟姐妹每人留下一本家谱,还在扉页上工工整整地写下家风与家训,这就是他给我们留下的宝贵遗产和丰盈的精神食粮。 cfN3cuKbW4B7sml5GbTt4g5dUztBZaCwIu29Dzw06Ahvp5zOxyWaekMjMY4eVy8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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