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居他乡,常年在城里工作生活,唯独每年春节才有较为宽裕的时间回到家乡走亲访友。故乡那些过往的人和事像沉重的影子。每次回去的所见,都使我有不一样的感受与触动,今年也没有例外。
大年初二祭拜土地庙是家乡人传承已久的乡土风俗。当日,天刚放亮,村里的人们就陆续提着酒、腊肉等供品来到庙宇,打扫拾掇,烧香供奉,虔诚地在庙堂的神龛前祭拜。开始还只是三三两两,不久,整个村庄一户一人全都到齐了,没有男丁的则让妇女代表,家家不落,祠堂里的交谈声逐渐热闹起来。按照惯例,村民们要在那里生火做饭、聚餐——寓意对土地神的敬重,祈愿四季和谐,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人丁兴旺,没有瘟疫,没有天灾。
铁锅架起来了,火也旺了起来,一晃一晃的火苗舔着锅底,祠堂的四周顿时亮堂起来。腊肉在沸腾的水里翻滚,香味弥漫四周。
记忆中,村民完成祭拜仪式后,无非就是猜码喝酒,家长里短高谈阔论,最后在人影散乱中各自回家。但较之往年,今年村民们的祭拜有了新的变化,注入了新的内涵。今年村“两委”刚刚完成了换届选举,新当选的支书是咱们村一年轻小伙子,中专学历,为人厚道,正直善良,有口皆碑。“新官上任三把火”,为了凝聚人心,早日谋划新一年产业发展,绘就乡村振兴蓝图,支书充分利用大年初二大家给土地神祭拜之机,召开全村会议,集思广益,倾听民意,了解村情。席间,他不时做笔记,不时插嘴问话,还不时耐心给大家解析有关政策,体现了担当与作为。整个祭祀仪式与会议大家都其乐融融。
山歌,是乡村最为动听、最为难忘的乐音。过去,乡亲们鲜有外出务工的,春节之际,唱山歌就成为乡下男女老少最快乐的休闲活动。这些年,随着大批青壮年外出务工,山歌已日渐消失,那绕梁之音也似乎被忘却。惊喜的是,这次回乡又听到了久违的山歌声。
从大年初一开始,连续几天,村子的男女青年穿新戴洁、披红挂绿,自发聚集在村口一家黄姓的晒台上放开嗓子,一一对唱,歌声响彻村庄的上空,将节日的热闹氛围推向高潮。“妹你长得乖又乖,不高不矮好人才;两眼好比青铜镜,仰头照见九条街。”“哥你长得真是乖,不高不矮好人才;两眼就像龙珠子,一闪一道电光来。”“年年春节唱山歌,歌里只有哥连哥。”“阿哥阿妹情谊深,好像山藤根连根。”一曲方歇一曲又起,那发自心底的歌声动听悦耳,余音绕梁。虽然少了当年村里村外的壮观场面,也没有了声势浩大的通宵达旦的歌唱,但韵味依旧清妙。在打陀螺、踢毽子、祭拜农具、给果树系红头布、挑第一担染布水等传统礼俗已无从寻觅的当下,是山歌勾起许多乡下人难以割舍的年味情愫,也勾起我们这些外出漂泊游子的乡恋与乡愁。
弄怀村是村民委所在地,全村 57 户 200 多人,是人口较为密集的村寨之一,也是方圆几百里闻名的“篮球村”。许多大学生和中专生每每放假回乡,劳作之余,都会互相邀约来一场篮球赛。
犹记得三年前,一个侄子在朋友圈晒出他工作所在地一个标准的塑胶篮球场,并配有这样一行字:弄怀村什么时候也可以拥有这样高大上的篮球场?言之切切,心生向往。我知道,那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心声,也代表村里其他酷爱篮球的人的期盼。侄子那条微信朋友圈信息始终让我牢记于心。去年,我几次与县里沟通、向县里呼吁,侄子三年前在朋友圈发出的美好愿望得以实现。那天,初春的太阳普照大地,阳光给村庄镀上浅浅金光。侄子和村庄的好球者在新建的塑胶篮球场上来回奔跑,挥汗如雨,里突外投,英姿飒爽。看到如此场面,我心底掠过一阵阵快慰。是啊!之前还只是许多乡下人的遥远梦想,现在都逐步变成了现实。告别庚子年,金牛迎春来。乡村振兴的号角已经吹响,相信乡下百姓的许多梦想,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一一实现。
在村巷里轻松惬意地溜达,满眼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有梨花、李花、桃花。有的已是数百年的老树,依然开着繁星一样的花朵,花瓣在和煦的春风里轻扬,犹如花雨;有的是新栽不久的新树,不知不觉也开始有了娇嫩的花骨朵儿,信使般将春归的消息传遍村头里弄,给初春的村庄捎来别样的喜色。其他的李树、桃树、梨树,或幽然绽放,或舒展芳华,或迎风妖娆,或吐纳清香,或呈旖旎之态,红粉相映,满目生辉。嗡嗡嘤嘤的蜜蜂和翩跹起舞的蝴蝶穿花度柳,闻香而来,从这棵树飘到那棵树,从这簇花儿飞到那簇花儿,联袂演绎春的序曲。
正值晌午,村庄的老妪在花开的果树下静坐闲聊,孩童嬉戏追逐。那些被我称为老妪的大妈大婶,有的我已想不起她们的名字,待我闭上双眼敲敲脑门,倏然又记了起来,不禁欢欣愉悦。她们在石阶上随意而坐,你一言我一语地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现在在哪里工作?妻儿是否一同而来?待多久?那一句句饱含乡音的嘘寒问暖哟,让我深感身处故园的惬意,体会到回家的温暖。此时的故乡与我没有丝毫隔阂,在这片淳朴温润的家乡土地上,我依然是一个走不出家乡母体的赤子。
那些在果树下追逐花瓣、吹着泡泡的孩童个个穿戴一新,但在我的视线里全是陌生的稚嫩脸庞,我叫不上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名字,他们的父母是谁也无以对应。我在他们清澈的眼眸里当然也是陌生的面孔。当我问询他们及其父辈的名字时,那些小孩大多怯怯地跑开,或腼腆嗫嚅着欲言又止,这让我隐约有一丝怅然。“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这样的诗句此时应了景,是我离开家乡太久了,还是时光把我遗忘在故乡的往昔里?我的答案含糊不清。只有给他们每人一个红包那会儿,我才短暂地给自己找到一些安慰。然而,当我转身离开,顿感那些红包轻如村头飘飞的花瓣。
这些年,村子的青壮年大多外出务工了,村子留守的老人和小孩居多,往日喧嚣热闹的村子显得空寂凄清了许多。没有人砍柴割草,也就没有人破坏生态,山山㟖㟖满眼翠色,花絮漫天,溪谷田畴绿意盎然,鸟鸣盈耳;远处林莽晨夕间都可以听到野鸡的啼叫吟唱,就是村头巷尾也不时有群鸟翻飞,栖息筑巢。鸟儿的种类也日渐繁多,有麻雀、斑鸠、喜鹊、燕子、白头翁、布谷鸟……有的三五成群,有的双飞双栖,有的单独觅食,它们扑扇着翅膀时鸣树枝上,时鸣春涧中;有时高空翱翔,有时盘旋低飞,给整个村子带来一幅人鸟共处的景象。
在村尾一处斜坡的茂林修竹处,许多大小不一的松鼠在竹林间上下飞窜,追逐打闹。可能是我突兀闯入,它们或警觉地静卧于树枝上,或藏身于枝叶间,或飞快窜到另一片林子里。为表示友善,我知趣地原地站着,驻足不前。须臾,当解除了警觉,松鼠们忽而又在属于它们的领地里自由信步。它们时而临风而立,时而耳鬓厮磨,时而在翠绿的竹林间卖弄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