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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自己最喜欢的人,看见生命中决定性的瞬间
梁永安

沈从文写《湘行书简》《湘行散记》是在35岁之前,正处于人生中最关键的时期。

要读懂一个作家,如果过于散漫,落点太多,往往很难沿着根系深入下去。而从《湘行书简》《湘行散记》来读沈从文就很好,用这两部作品来以点带线,甚至是以点带面,找到能跟我们今天的青年生命同呼吸,有深度,有呼应的东西,这样就很好。

《湘行书简》里有沈从文生命中决定性的瞬间,通过书信先呈现出来,有很多特别真实特别坦诚的陈述,后面以此为基础来写作,才有了《湘行散记》。所以,这两部作品应该一起读,这也是读懂沈从文的入门书。

沈从文所在的时代,是一个宏大趋势占绝对统治地位的时代。那个时代国家太弱了,为了生存,只能克服各种各样的差异,然后把人整合起来做板块运动,形成一个大的整体观念。

那个时代其实并不适合比较温和的人,不适合那种既有宽度又很柔和的人,因为充斥着尖锐的激烈冲突——阶级和阶级之间,武装集团和武装集团之间。这些沈从文是很不适应的,他不像鲁迅,鲁迅对接了尼采,对接了自己的人生经验、家庭遭遇,因此有很清晰的对立面。

另外,沈从文的故乡湘西的文化不是传统的中原文化,沈从文不是那种传统文化里出来的。人和世界的关系里边自然本身的那种存在,让他有一种自然的逻辑。他的情感,跟大山外面那种意识化、观念化的趋势还是不太一样。

沈从文在文学上很纯真,但是那个时代并没有给他提供回旋余地,他始终有一种边缘性,可以说是一个生不逢时的人。

沈从文如果活在东晋谢灵运的时代,也许会很好,他的本性有那么一点像杜牧,很柔情。他没有李白的张扬,也不像杜甫那样跟大官僚靠得那么近。人生对他来说,就像一个个有所感触的瞬间,人就像山里的草木一样。他的文学作品很多是在写细民,那种柔和的平凡。他后来写小说也是,文字里有一些气质就是从大山带来的,而且他的血脉里面有混血。这种混血造成了他文学气质上的独特性。所以沈从文不会像从小生长在城市里的知识分子那样,用幻化出来的审美去写作,而是必然跟这个世界有很多格格不入的东西。

湘西速写

《湘行书简》是《湘行散记》的前身,在这些写给张兆和的信里,沈从文好像找到了自己很重要的东西。有一封信里,沈从文说:“我心中忽然好像彻悟了一些,同时又好像从这条河中得到了许多智慧。山头夕阳极感动我,水底各色圆石也极感动我,我心中似乎毫无什么渣滓,透明烛照,对河水,对夕阳,对拉船人同船,皆那么爱着,十分温暖的爱着!”

这一段让人特别感动。沈从文遇到的重大问题总是不好解决,唯一让他抓住的就是爱情。一生中如果有一段时间,像沈从文与张兆和的相遇,像《湘行散记》《湘行书简》中那样,人生有一种特别的绽开,哪怕像昙花一样,也是幸福的。

这个时候沈从文找到了自己最喜欢的那个人,也看到了生命中决定性的瞬间,然后整个写作也接近于黄金时期的感觉。

沈从文成长在湘西的山水里面,他早期的那些散文带有很大的灵性,离开那片土地后,那种灵性也始终存在。他始终把自己看成乡下人,觉得万物有灵,自己跟那些草木都是同体。我看沈从文的时候,会想起《红楼梦》里大青峰下那块石头。那块石头要么就不离开,就一直保持无字的状态,然后就这么很纯地过一辈子;要么就是被带入烟尘,历经冷暖,经受种种,再回到大青峰下,身上已经写满了文字。

一个好的人生,既在水里,又在岸上。女性很多时候是生活在水里,能感受到温度、水流、水草,方方面面,有真切的感觉。但就像伍尔夫讲的,她们缺乏空间,缺乏对世界广阔的认识。男性很多时候是生活在岸上的,他们有猎人本性,期望在大空间里到处去寻找、打猎,他们的空间感很强,但内在的体会就没有像女性在水里那么细致。人生最好的状态就是两种滋味都能体会到。

一个文学家,在这个世界上,本质上说他是一个旅行者,才能做一个文学家。

旅行者不是在现实功利里面,不是沉浸在现实的群体里面去争斗,去获得,不是这样的。文学家是观察者、旅行者,能看到自己和他人生命内在和外部形形色色的戏剧性,然后靠他的体验,靠他的感受力、想象力、表达力呈现出来。

沈从文在湘西那种环境里,有自然的逻辑,所以他看待世界有一种无形的尺度,也就是自然的尺度。我们很多人在社会生活里失去了自然的尺度,因为他的目力所及都是人造物,然后他的那种野心都在这么一个尺度里,所以就是硬邦邦的。

人的社会不是按照某种理论构造的,也不是按照某些情感逻辑来构造的,有时候就是很坚硬的,是硬邦邦的,这个是不可抗力。在坚硬的外部世界和自由的灵魂之间,如何找到一个地方安置自己,按佛教里讲的,找到“心宅”,把自己放进去,这是沈从文当时要面临的问题。

沈从文能够写出来,从边缘地区冲出来,有其特殊性。大家要体会沈从文的处境,体会他一路上的恓恓惶惶,他没有一个真正从容的时期,让自己停下来。他很接近于一个普通的文学青年,也当过最普通的“北漂”。

一个人在35岁之前,要把该犯的错都犯掉。沈从文在35岁之前,也犯过很多错,上过当,受过骗,在爱情里面也是吃了很多苦。

35岁之前,其实是在一种茫茫黑暗里。今天的人到了40岁都很幼稚,35岁只能算是勉强可能明白一点世事的年龄。以前我们在农业社会,对外部世界的探索比较少,而面对今天社会的这种变化多端和丰富性,一个人能做到五十不惑,就已经相当不错了。年轻人在30岁之前,最大的财富就是试错的机会。你有多少试错的机会,就决定了你35岁再往前叩问的时候,会达到一个什么样的生命质量。年轻时其实是人最有冲劲但也最软弱的时候,一方面,这个时候他没什么资源,面对整个世界的广大未知领域,感到特别无助;但另一方面,他也有那么多的时间,那么多的可能性,可以做各种事,事情做得多了,积累了经验,也就有了见识和见解。

这一代年轻人绝不能只看眼前的这点东西,一定要定位自己,要往前看,要思考这辈子我到底要过成什么样。从人的成长来说,首先要认识世界,打开世界,进行游历,有一个精神漫游的阶段,这期间你对世界各种各样的认识,会超出你的想象。年轻人要有一种既在其内又在其外的状态,做一个旅行者。

据统计,我们国家20岁到34岁的年轻人有2.9亿,这个群体其实很焦虑。普遍的内卷、躺平等焦虑,是非常正常的。当代社会的人如果说我不焦虑,年轻人如果像老人一样的状态,那就太差劲了。

对现在的青年来说,他们的上一代人,伟大之处就在于比全世界同龄人要辛苦若干倍,然后打造出工业化的社会基础,同时他们也打造出一个跟自己的想法几乎完全不同的下一代。这在中国历史上从来没出现过。几千年来,闰土继承自己的父亲,然后一代一代,几十代数下去,大家没什么变化。然而到了这一代人,有翻天覆地的变化,这就是历史的进步。

所以对于我们中国青年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要特别珍惜当下。而且从传统来看,我们过去最大的问题是不重视当下,是生命空洞化,任何东西都拿大的道德观念来解释,所以一切都被规范了,成为绝对的、天不变道亦不变的东西。其实,天在变,道也在变,而我们连接的是天不变,道也不变,所以把生命一下子给固化了。

对当代青年来说,其实最重要的就是“焦虑”和“瞬间”,这两个真是太重要了。如果从积极的方面看,“焦虑”就是因为我们对生命的价值需要解释;“瞬间”就是我们摆脱一些“给定”,然后去把握真实的生命此刻。今天的时间和空间,已经完全被重新释放了。今天我们说的瞬间,和禅宗里传统意义上的瞬间是大不相同的。今天每个人的个性,每个人生命里自己建立起来的那种东西,已经成为普遍。

在这个时代,我们每一个青年既要追求爱情,又要面对无限复杂的世界。我们不像我们的前辈,面对的是一个可知的世界,尽管辛苦,尽管艰难,但是只要肯付出、奋斗,他们心里是踏实的。我们的新青年面对的未来生活是茫然的,是一段未知的岁月。这时候,年轻人既要承担爱情,又要承担未来,就太难了。所以《海上钢琴师》里的1900最后回去了,退回到自己的88个琴键里,回到可控、可知的生活中。

沈从文的质感很好,感受力相当不错,想象力也很好。你不能看到什么只感受,你要想象出不同条件下,那个人他会展现出什么,也就是塑造故事和戏剧化情节的一个重要能力,沈从文在这方面很强。然后是凝固力,这是沈从文的强项,就是对这个东西念念不忘,如在眼前,印在心里,因为只有单纯的人,才能够在写作的时候有非常原真的传达。还有表达力,就是一种文字,文字方面沈从文也是非常厉害的。三大力加上想象力,就构造出沈从文的质感。

因为想象力强的作家,其作品虚构性是比较强的,有时候会在主观上自己构造一个世界,沈从文也有这个情况。想象力强,有一定虚构性,也给沈从文的作品带来一种好处。沈从文的散文和小说的界限很模糊。这也是一种新的特质,是很宝贵的。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今天的青年,其实他面对世界的时候,想象力是一个比较大的问题。因为我们不是在一个多元社会长大的,所以我们的主流代际关系里面,上一代潜移默化给你的东西,还是那种农业社会的主逻辑。

沈从文对于女性的态度,我觉得某种意义上有一点像菲茨杰拉德。菲茨杰拉德对自己的妻子又依恋、又畏惧、又喜欢,像宿命一般。菲茨杰拉德跟海明威跑到南法普罗旺斯,才出去了没几天,就急乎乎地要赶回巴黎,回到妻子身边。菲茨杰拉德身上也有点那种小小的讨好型人格。

沈从文在《湘行书简》里经常在自我反省和忏悔,呈现出一个好男人最大的特点。其实沈从文没什么可负疚的,他已经够努力了,菲茨杰拉德也是这样,总觉得自己不行,其实他对妻子非常好。

我觉得沈从文身上,有一种传统的道德,里面最重要的是善。善是什么?归根到底很简单,就是为自己考虑得少,为别人考虑得多。沈从文是为别人考虑得很多,所以实际上是在不断压缩、调整自己,这就是他身上的传统性,所以沈从文是很温情,很善良的一个人。最后某种意义上说故宫就是他的一个避难所,他就退缩到这里来了。

当时不太有人敢去真正地追求张兆和,但沈从文在这个时候表现出一种很不寻常的勇气,他就是一直盯着去追她。沈从文的浪漫、文学气质,在这一点上表现得很充分。这里边不光是追求对方,实际上也是一种自我爱恋。他在这个过程里面有一种很大的自我美感。就像一个男生如果追一个女生,其实也不一定能追到,但是在这个过程中他觉得有很美的东西,有一种诗意,这是一种很有意思的状态。

文学家在追求爱情的时候,往往有两股推动力,一个就是追求对方的美,不管精神的或者其他,这是一种推动力;但另外一种很大的推动力,是一种自我审美的推动,恋爱是在做一些特别艺术、特别美的事情。

鲁迅是个很孤独的人,他那种内在的能量非常大,也造成他自身的孤独、不平衡。他自己说的“鬼气”很大,所以这种“鬼气”外化出来,变成《呐喊》《彷徨》,变成那些批判性。如果用《呐喊》《彷徨》来作比的话,许广平跟鲁迅是在“呐喊”的基础上走在一起,而不是在“彷徨”的基础上走在一起的。其实鲁迅在许广平的面前是比较“儿童化”的。一生气呢,大冬天的,就自己到寓所三楼阳台上,躺到那里,在外面冻着,躺在地上。许广平没办法,看他跟小孩子一样,只能赶快把他拉回来。

鲁迅谈恋爱,就比不上沈从文。在爱情上,鲁迅其实没有沈从文这种追求爱情的勇气。鲁迅跟许广平从广州回到上海,遮遮掩掩的,对外边就说这是我的亲戚,就算已经天下皆知,他都没有正式公开两个人的关系。后来许广平怀孕了,才给朋友写信,说我要跟许广平在一起。所以鲁迅在这个地方还是有一种“自圣”,至少是“自贤”的心理。

如果沈从文没有遇到张兆和,他后面会有一种什么样的发展?这个很难说。张兆和也是他生命中一个很重要的贵人。那时候沈从文结识的人,很多都有留学背景,只有他是从山里跑出来的。总的来说,他面临着在大时代里面遇到的那些大问题,处于政治、文化的各种大冲突里边,其实是没办法让自己变成一个封闭的存在,他只能冲出去闯出去。

美好的爱情,不会在一个人无知时来临,要遇到那个非常对的人,需要经历多少风雨、走过多少曲折,就像沈从文当年写给张兆和的信:“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这话听上去很浪漫,细细体会是很有深意的。

沈从文在湘西的故乡,看到军阀混战,民不聊生。他那么一个简单的人,却看到那些那么复杂的三教九流,看到那么多的残酷。直到他遇到张兆和,一下子看到了单纯,看到了自自然然的美,心里的爱就像四月的野花一样恣意地绽开。他知道这是最好的生活。也就是说,只有自我经历成长到一定程度,我们才能识别和确认,什么才是我们最终所寻的那一个人,什么是那份美好而罕见的爱情。

真正的爱情从来不会降临到一个不懂爱情的人身上,反过来说,要去追求爱情,首先我们自己必须是一个富有爱的、有感情的人,是一个懂得爱情的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遇到那个人的时候,一瞬间把真爱识别出来,才能全身心地投入。

就像我讲过的《大路》里的情节,如果沈从文因为某些方面的胆小,或者他没有这种勇气,也有可能就失去了跟张兆和在一起的机会。

青春时的爱有时候容易放弃,转瞬即逝。费里尼的电影《大路》里,杰尔索米娜被卖给了流浪艺人藏巴诺,藏巴诺没有什么柔情,对待杰尔索米娜特别粗暴,方方面面都不把她当回事。后来杰尔索米娜在流浪卖艺的旅途中认识了一个走钢丝的艺人,叫傻瓜。傻瓜其实是一个心思很纤细、很温柔的人,他其实是最适合跟杰尔索米娜在一起的人。杰尔索米娜动心了,但她被束缚在传统观念中,认为自己是藏巴诺的人,藏巴诺尽管这么坏,但她是他的人,所以她舍弃了跟傻瓜的爱情。最后傻瓜被藏巴诺打死了。

一个好人在一生中可以转换自己命运的机会不多,而坏人的机会更多,因为好人太善良。杰尔索米娜就这样放弃了自己人生中唯一的一个爱情通道。有些东西真的是一闪而过、匆匆而过,而有些东西是很恒定地摆在你面前,让你接受。所以重要的是你如何去辨别,如何去把握住真实的存在,能够在那么微小的一个打开的瞬间,在它没合上的时候,能把自己的生命灌注进去。

当代青年有很多这种悲剧,一辈子没有真正地百分百单纯地做过一件事。脑袋里像个风车一样,各种欲望都在转动,就左想想右想想,一辈子就在这种没有焦点的状态下度过,这是很可惜的。沈从文在这一点上,在追寻爱情的时候,把自己的另一面拿出来了,这个很难得。

沈从文故居

我们今天好多人活着,始终是浮草,始终是漂着的。沈从文的心态真的是特别强大,他那个时候甚至去找同事帮他去说服张兆和,他有一种特别认定一个事情,然后一定要去实现的这种心态。

法国生命哲学家伯格森有一个我特别喜欢的比喻,说人生就像划火柴,每一个瞬间都是点亮的一刻,但是迅速地陷入了黑暗,都会变成过去。任何的现实在一秒钟之内就变成过去,变成记忆了。

伯格森认为,世界存在是有空间和时间的,他认为生命本身是个时间性的存在,它是流动的,不停地在变化。而现实的社会里面,制度或者其他方面,就是空间性的,像石头,把人封闭和固定,这两者会产生冲撞。所以他说人生实际上是一个个小小的微弱的光,有很多个瞬间,我们只能在这种无限的黑暗里面,照亮小小的一点,然后一直往前看。

沈从文有时候让我想起李安的一部电影,叫《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少年派在茫茫大海中与一只老虎朝夕相处,生活里有一种高度的威胁和紧张感。少年派内心和身体里面巨大的力量,没有这只老虎在旁边是调动不起来的。所以老虎像一个台阶,越过老虎这个台阶,再往前跨一步,就能越过茫茫大海中的重重障碍。

没有老虎这个梯度,他自己不可能一步就跨越到战胜大海。少年派和老虎相处,不是说我要争取把你消灭掉,实际上是共同地保持着一种生命本身的存在。

我们生活里面要有一个巨大的威胁,要有一个自己原本深深恐惧的东西,你要去正视它、经历它、化解它,然后你才可能成长到另外一个境界中去。

那个时代也造就了沈从文,这种时代的问题就像这只老虎。沈从文有顽强的生命力,面临一个巨大的威胁,去正视它,尽量化解它,然后才能够成长到另外一个境界里去。沈从文面对的可能都不止一只老虎。

生活就是这样,一重又一重的阶梯,一重又一重的难关,成长就是这样一重又一重地走过去。有的人一辈子一重都过不去,别说有只老虎,就算有只癞蛤蟆也过不去,也要被吓得半死不活。

我也有过跟沈从文类似的,在江上坐船的感觉。那时候刚到云南不久,我要横渡怒江,当时也没有桥,就是乘坐很长的木船,船不是很宽,但是很长,马帮什么的都能上船。那个船从此岸要到达对岸,肯定是向上拼命划,这个水是强大的阻力,要往上划,顶着水流划,然后水就把船带着往斜下方走,最后到达的地方不是起点的正对面,而是斜对面偏下游的地方。

到了对岸之后,就是另一番风光了。对面的灌木里有山楂,山坡上有各种橄榄,而且电话什么也都有了。这个时候你会感觉,人生中需要这种横渡,而且需要极大的努力才能横渡。那还不是一条直线,你还得拼命向上,拼命向前,最后才能到达对岸。

我们很多年轻人一生都不想横渡,一生都没有横渡过,就想在平地上走。其实你跨越了一个东西,你就会抵达意想不到的对岸。这种经历我体会很深,跟那些马帮什么的在船上,很危险,一旦翻掉,那就完了。

怒江是很厉害的,这些船每天来来回回在大波浪里面,不是开玩笑的,但是船夫有那种镇定,我就很佩服他们,很佩服这些少数民族的船夫。这些船夫是很厉害的,需要很强的能力,不光是力气大,技巧也要很高。

还有一年,我读大学放假回乡,从西安去黄山,绿皮火车咣当咣当开到长江北岸的裕溪口,对面是芜湖。那时候没有芜湖长江大桥,从裕溪口下车的时候,正下着一场大暴雨。我马上要到对岸,坐长途客车去黄山,一早就要出发的,火车大概是将近清晨5点到了长江北岸,所以我就在茫茫暴雨中,坐船横渡长江。雨声很响,遍地都是水花。最后到了对岸,浑身是湿透的,然后直奔客车站,买到最后一张票。

以前我插队的时候,在怒江边,有一天夜里,我一个人走在江边,茫茫的怒江,那么大的月亮照着,江水像碎银一样白花花的。江里有很多小漩涡,在远处看着那些漩涡在茫茫的大江里旋转,感觉很神奇。

一开始会觉得有点恐惧,江水太庞大,一直延伸到远方,是一种可以吞噬人的巨大力量。走着走着,浑身会觉得热起来,心里也热起来了,人好像在消融,好像跟这个大宇宙融合了,好像跟这条大江,跟浪花和漩涡都没有了距离。那种感觉很奇妙,这个世界是有机的,相互之间是有感应的。

沈从文跟张兆和两个人,婚姻的约定成功之后,张给沈发了一封电报,说:“乡下人,喝杯甜酒吧!”佛教里面的四圣谛,有一个苦谛,指人生必须经历的苦,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苦。

苦就是人生价值的一部分。为什么我喜欢说热爱大地?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跟这个世界的关系是完整的。不是说我只是选择性地活在大地上而已,不能只喜欢美好的湖泊,喜欢鲜花盛开的草地。大地也包含沙漠,包含悬崖峭壁,包含着虚空。

地球上70%是海洋,30%是陆地,而陆地里面只有1/10适合人类生存,这就是世界。所谓的苦,也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看你能不能接纳它,今后把它变成所谓的美好。喜欢是在对比度里面出来的,就是赫拉克利特说过的,上山的路和下山的路是一条路,没有此就没有彼。我们如果想把它切成两半,只要甜,不要苦,这是做不到的。

希望大家读完这本书后能各有所感,让沈从文的作品跟自己的生命共振起来。 FLBeIKb12oI65YWF2QhcZTNyDU6GjpMdr8w/+w2XCMuz2OBNNsdwyMCM5u4AU1m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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