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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一文钱
小嫌隙两家互骂惹命案
大圈套至亲反目动杀机

今日可巧隔壁县来了公文,说那边有桩命案,有个女尸是什么什么形貌,乃是麻绳勒死的,知县一看描述,可不就是邱乙大老婆!怎的到了婺源县?

相争只为一文钱,

小隙谁知奇祸连!

劝汝舍财兼忍气,

一生无事得安然。

《一文钱小隙造奇冤》是冯梦龙“三言”系列中的著名篇章,古代案情故事中小事大祸、连环命案非常多,这个故事因牵连人命众多、对人性的幽暗剖析深刻而著称,与《沈小官一鸟害七命》堪称“三言二拍”中的“命案双煞”。

这个故事因其中各个人物的险恶用心而造成的一系列“巧合”,虽然充满了戏剧性,但是每个环节、每个人物的恶又完全符合其性情导致的行为背后的逻辑,使这个故事为其以后的很多文艺作品提供了宝贵的借鉴,时至今日,在不少疑案类作品中,依然能看到这个故事原型的影子。

原文中一共死了十三人,其中有一些人的死亡虽然与主线故事存在关联性,但对营造故事的戏剧性却没有帮助,甚至影响了整个故事的节奏,所以做了忽略处理。

明朝的婺源县属于南直隶徽州管辖,这一天衙门里拥进来几十口子人,个个叫嚷申冤。当地知县升堂问案,一上来便吓了一大跳,这几十人有站着的、有跪着的,看起来是一伙儿人绑着另一伙儿来报官,人数众多倒也不足为奇,可怕的是这群人还围着几扇门板,那门板就横在大堂门前,上面直挺挺、血淋淋地躺着三具尸身。

原来,报官的是当地富户赵完,这赵完家稻田广多,有几十亩地偏巧正在本县和邻县的交界处,邻县名叫浮梁县,就是景德镇所在的那个江西饶州浮梁县,当时算是两省的交界处。那块地本是他家兄长早年间从邻县豪绅朱常手里买来的,谁知兄长早逝后这朱常竟然翻脸不认,年年割稻时节就来侵扰,今天他听着下人来报,朱常又带了十几人来割稻子,气愤不过与他理论,谁想到那朱常竟然仗着人多势众追打到家中,竟将自己的两个下人活活打死!

知县闻言沉吟不语,这赵完他是熟知的,本地谁人不知他是个豪奢的劣绅,平日里常欺行霸市,岂是个容得外人打进家门的?必有蹊跷。当下责问赵完:“你说这个朱常带人打死你家两个下人,这外面怎的横躺着三具尸身?那一人是谁?”

此时,被强摁着跪在地上的那个豪绅模样的人大叫起来:“老爷明鉴!老爷做主!小的是浮梁县的朱常,带着下人来割自家稻子,反被这赵完堵在河边毒打,活活打死我管家的老婆,我们去他家理论,不知这厮从哪里打死了两个人推了出来,反倒诬我们杀人!天大的冤枉啊!”

这时,知县心里大概有数了,原来又是为了抢田惹出来的事由。如此说来,就是朱常带着人来割稻子,赵完的下人去打架,不想打死了朱常家的下人,朱常又领着人打回赵完家,结果也打死了两个人。但这两家如今谁都不认,均说自己没有打死人,是对方携尸诬陷。

知县立即召仵作来堂前验尸,那三具尸体是一男两女,男的年约六旬,体格瘦弱,女的是一位老太太和一名少妇。两具老年尸身皆为重器殴打头部致死,血迹惨然,而那少妇周身却并无鲜血,仵作稍加查验便是一惊,什么打死的,这明明是勒死的!这脖子上的勒痕赫然在目,哪里还能抵赖?

可见,这女尸确实是那个朱常自己带来诬陷讹诈赵完的,知县心说这人也不是个好相与的,竟然如此恶形恶状,怪道敢和赵完对着干,原来是一路货色。只是这个赵完,别说是明知自己下人并未打死人,就算真的打死了,也不可能放任对方进自己宅院大闹,这朱常再凶顽,岂能进了宅院就先捉住两个老人打死?

三具尸体是真,但双方说辞均不可信。这知县本身是个疾恶如仇的人,平常深恶这帮劣绅,见双方争吵不休,一声令下各打五十大板,当时把赵完、朱常打得叫苦不迭。

打了一通之后再审,那朱常暗忖这是在别人地盘,不可再逞强,只得说了实话,这年轻女尸并不是自己家下人,是今晨准备登船来这边割稻子时在河边发现的,当时脖子上还挂着上吊的麻绳,也不知谁丢在河边的,他当时心想可以带着来吓唬赵完,谁知闹到这步田地。

原来如此,虽然知县对赵完家那两具尸体仍有疑虑,但朱常都认了,眼下也无其他线索,只得如此。当下把赵家放了回去,朱常一伙人先收在县大牢,写好了文书叫人送去浮梁县,一方面通报一下此案,另一方面请邻县查验一下那女尸的来历。

明明离得不远,县里的文书却走了两三日,这才到了浮梁县。浮梁知县接到婺源县来的文书拍案而起:“哎呀!可治好了我这几日的头疼!这不就是邱乙大的老婆!”

这个浮梁县,可了不得,“浮梁巧烧瓷,颜色比琼玖”,瓷器重镇景德镇,就是浮梁县的,镇上很多人都以烧瓷为业。有个烧瓷的匠人叫邱乙大,前两日来堂上击鼓鸣冤,说他老婆被邻居刘三旺夫妇逼死了,连尸身都不知藏匿于何处,求老爷明察。浮梁知县传了刘三旺两口子来对供,才知是前一日邱乙大的老婆与刘三旺的老婆在街上有过争吵,那邱乙大老婆回了家气愤不过,说要去吊死在刘三旺家,第二天清早,邱乙大发现老婆真的不见了,找了一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一口咬定是刘家夫妇给害死了,就算是自己吊死的,也是这二人怕惹祸上身,把尸体不知丢去了哪里。

当天知县就派了人去街上把昨日见到邱乙大老婆与刘三旺老婆争吵的街坊都叫来问询,两家的孩子也都一并叫到,弄明白了来龙去脉。

当日那邱乙大老婆叫儿子拿了一文钱去买菜,这孩子略有一些呆笨,出了门就遇到刘三旺的儿子,两个孩子三说两说便开始玩起了游戏,不一会儿邱乙大的儿子便把那一文钱输了,想起他娘叫他买菜,心里害怕挨骂,便向对方讨还,人家哪里肯,两个小孩便厮打了起来,邱乙大儿子打不过,回家跟他娘诉苦,邱乙大老婆在家里等菜等不着,气得先是把儿子痛骂了一顿,又朝屁股上踢了两脚,转身去街上揪住刘三旺儿子硬是把一文钱扯了回来。

刘三旺儿子哭号着回家去告诉他娘,那刘三旺老婆是出了名的护犊子,嘴里又没个门闩,平素里就好骂街,听了儿子的话登时泼性大发,冲出去对着邱家院门就开始谩骂。邱乙大老婆知道她泼辣,一时竟然不敢出门,由着她撒泼。

要说这泼妇骂街,最无耻的是无中生有,满口胡吣,偏偏这个刘三旺老婆就是这路人,看邱乙大老婆不敢出来,慢慢又围上来好多街坊,竟还得意起来,胡诌了许多污秽不堪的瞎话污辱邱乙大老婆,街坊平时就厌恶她的粗俗不堪、口无遮拦,这会子更是听不下去。那刘三旺老婆骂了无数下流话,编派了一通胡说八道的没影儿的事,结果都叫刚回家的邱乙大听见了。

这邱乙大躲在人群后听见刘三旺老婆污辱自己老婆,竟也不出头,只觉得羞愤,等人群散去了才回家。回到家,他可火气大了起来,质问老婆是不是有什么不守妇道的下贱行为,不然刘三旺老婆为什么那么辱骂?怎么她骂你,你也不还口?

丈夫竟然是这种态度,邱乙大老婆又惊又悲,当下在家里大哭大嚷,邱乙大喝了几两酒,更仗着酒劲耍蛮:“你要是清清白白,今天晚上就去吊死在他家门口,去!你死了就说明你清白!”

这些口供都是街坊和邱乙大的儿子所述,他儿子说她娘拎着一根麻绳出了门,他想去追,被他爹打了回来,没想到娘就不见了。

刘三旺也是个烧瓷的,自己与邱乙大素无嫌隙,虽然老婆平日里惹人厌烦,但是也没想到能惹上人命官司,何况今天起来并没有看见什么尸体啊,这逼死人命、藏匿尸体的罪名从何说起,当堂大呼冤枉,那刘三旺老婆也扯着嗓子哭号起来。

前面说了,刘三旺老婆为人粗鄙,街坊乡邻积怨已久,如今群起而攻之,这大堂上叽叽喳喳怨声载道,都说必定是她逼死的,她昨日里满嘴胡吣,污人清白,那架势就是存心要逼死人的,刘三旺是她丈夫,岂有不帮着隐瞒的道理!

堂上群情激奋,知县也就顺势先给那可恶的刘三旺老婆上了一顿夹板刑,把脚骨夹得鲜血淋漓,刘三旺老婆号得杀猪一般,却仍说不知邱乙大老婆死活,更别说尸身了。

刘三旺和刘三旺老婆先被押进牢里,他们的儿子被送去了亲戚家寄住。第二天,衙门遣人去刘三旺家翻了个底朝天,一丝人影也没有找到。邱乙大懊悔自己说了重话,又急又恼,连着三天日日来大堂哭闹,非要先砍了刘三旺老婆的脑袋,把浮梁知县闹得头风都发作了。

今日可巧隔壁县来了公文,说那边有桩命案,有个女尸是什么什么形貌,乃是麻绳勒死的,知县一看描述,可不就是邱乙大老婆!怎的到了婺源县?

虽然一团乱麻,但尸体应该没错,知县先派人带了邱乙大急忙赶去婺源认领,那邱乙大当场号啕大哭,正是自己老婆啊,怎么死了还跑了这么远?他本身就是个莽汉,这几天又昏昏沉沉的,此时也不管人家婺源县衙和他老婆的命案有没有关系,在堂上一顿喊冤大闹,同来的差役好说歹说给劝回去了。

这边的浮梁知县捋清了案情后判定这个邱乙大老婆确实是当天出了门,也确实是被勒死了,尸体运回来后县衙的仵作细细查验了勒痕,回禀说,看那角度应该确系上吊而非被人从后勒死。那尸体是如何到了河边呢?谁人抛尸?难道真的是刘三旺夫妇?可是那二人受了严刑只是哭喊,看起来确实不知情,案件一时陷入僵局。

案子正搁置着,不料县上又出了命案,竟然还是在邱乙大家那条街上!

街尾有个酒铺,开铺子的是一对老夫妇,大伙儿都叫他们王公王婆。这天是王婆来喊冤,说店里的小二杀了自己老头儿,万幸被街坊擒住,如今拴在院子里。

小二被捉拿归案亦是一顿喊冤,说那王公是自己不小心摔倒磕死的,仵作查验了王公的尸体和王家的院子,确实是后脑勺磕在石头上当场死了,只是这人一般摔倒不是向前就是向侧,向后的话,也有可能是被人推的。王婆顿时哭诉起来,说这小二这些天总是和老头儿发生争吵,她也不知吵什么,今天吵着吵着听见老头儿闷叫了一声,出去时已经人事不省了。

听完王婆此言,那个小二顿时急了,大喊大叫起来:“你如何不知吵什么!叫我去做了脏事,说好的银子也不给了,当没事人吗?两个老王八!”

知县心里一动,问:“什么脏事?如若不说夹棍伺候。”尚未拷打,那小二和王婆已吓得半死,争先恐后说了经过。前几日,老头儿和伙计晨起打扫,一开门发现门口躺着个人,本以为是醉汉,上前一看吓得魂飞魄散,竟然是个女尸,老头儿担心报官会惹上无谓的麻烦影响生意,看四邻都还没起来,命令小二和他一起拖到街外面的河边丢了去,小二当时不肯,王公急得许给他一两银子,这才急忙把尸体拖去了河边。

谁知道回来之后,这老头儿跟无事发生一般,一两银子也不提了,这几日邱乙大找老婆闹得四邻皆知,小二心知那女尸必定就是邱乙大老婆,以此要挟王公,谁想争吵起来,那王公还想打他,他气不过推了一把,居然摔死了。

知县仔细盘问:“那尸体是不是吊死在你家酒铺门口?”小二大叫:“出去便见那尸体在地上!我家酒铺门口梁高,哪里系得住绳索?!”

此话一出,知县心中一亮,对,房梁,马上派人去那条街沿街查看各家房梁,果然,在刘三旺家紧挨着的铁匠铺门口的房梁上寻得一处痕迹。别的地方都是积年的尘土,只这一小块地方像是被绳子摩擦过一样。据街坊说,那家铁匠铺好几日不见人影了。差役进去一看,原来铁匠病了,说是前几天感染了风寒。

铁匠被带上堂,一看见邱乙大、王婆、小二和一堆街坊都在,知县还没说话,他扑通跪下说了实情。那邱乙大老婆当晚确实是吊死在了铁匠铺门口,想是夜里黑本就看不清,她满心委屈冤枉去寻死,也没有仔细看,以为就是隔壁刘三旺家,铁匠半夜起来出门尿尿,差点儿没吓死过去,不知怎么想的,铁匠把尸体抱下来小跑几步随手就扔在街上,恰巧就是王公的酒铺门前。

回了家,铁匠吓得冷汗直流,哆哆嗦嗦把那截儿上吊绳剪下来烧了,自己也倒头病了好几日。

如今真相大白,只因为两个孩童玩闹,一文钱的纠葛,就惹出这好几桩人命案,真叫人又悲又气又叹。只是浮梁县这边案子结了,婺源县那边的知县心里仍是有个疙瘩,朱常在这时已经被判了斩,那个赵完趾高气扬,知县却总疑心赵完家当时那两个死人的来历和死因,只苦于没有眉目,只能结案。

要不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事情已经过去约莫一年了,赵完家的贴身家仆、赵完平日里称作干孙子的赵一郎来衙门报案,说自己知道赵完的杀人案子。

果然如知县心中疑惑的那样,那两个老年死者确实不是朱常带人打死的。当日赵完在家听人来报,说自己家人在河边打死了朱常家的一个妇人,此时正要来家里寻仇,赵完急忙和儿子商量。那赵完虽然是个恶霸,他儿子却可称得上是个活畜生,当时就出了一条毒计,可一举把朱常打压死。

赵完儿子心毒手黑,想好了“计策”即刻动手,叫来家里一个行动不便的老仆,趁其不防一棍子便打死了。不想此时有个老仆妇进来报事,正撞上他行凶,一不做二不休,这畜生把老妇人也打死了,两具尸体就摆在门口,叫赵一郎和自己一起把门板卸下来虚靠着门框,那朱常带人气势汹汹打杀进来,门板一推就倒,后面的人没提防,一群人一拥而进,他们趁乱大喊打死人了,这才闹出后面的事。

要说这赵一郎如何能突然良心发现来报案呢?说来可笑,竟然与浮梁县那个小二如出一辙。事发时,赵完父子允诺给他一笔安家买宅院的大钱,结果到如今一年多了,提也不提,他前几天向赵完提起,赵完只说这几天便给,谁想他今天意外撞见赵完去药铺,家里并没有病人,他心里起疑,随后去药铺打探,那药铺知道他是赵家心腹也不遮拦,说赵完派人来买了些砒霜,家中要杀耗子。

赵一郎心知这是赵家父子对自己起了杀心,惊怒交加,这才来报案。这人也不愧是赵完的干孙子,竟然还藏着当时杀人的那根木棒,其上血迹虽污,仍触目惊心。

可恨这种丧尽天良的劣绅,视人命如草芥,最终还是栽在了“自己人”手上。

本回故事:冯梦龙《醒世恒言》之《一文钱小隙造奇冤》

本回插图:明代冯梦龙编撰,可一居士评,《醒世恒言》明末金阊叶敬池刊本 5n2u/JMzknMwTZCVn/0tTYuMFvkeMuar8J4Zb2sxQrPghePGFw6C0P4H78RYf3Y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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