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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白天都只是呆呆地看着电视。

大厅里放了好几台大屏幕电视。每一台都显示着不同的画面。大部分是电影或者电视剧,偶尔也会有歌舞节目或者体育比赛的实况转播。

三郎不时会看几眼电影和电视,不过大部分都是以前看过的,所以并没有用心去看。至于体育比赛,他原本就没兴趣,而且从一开始就不相信那是实况转播。就算是实况,球员也是精巧的人形机器人,或者连整个比赛都是电脑制作出来的。不过三郎认为那应该是录像。不至于为了一个体育比赛的实况转播花费那么多心思。

但是其他老人都在一脸热切地观看体育比赛。当然,其中有些人可能并没意识到自己在看比赛。因为就算换成了电视剧和歌舞节目,他们还是带着同样的表情看得入神。

“这是录像,对吧?”有一天,三郎实在忍不住,朝着刚巧坐在他旁边的老人问。

大屏幕电视前面放了几十把椅子,彼此隔得很远,大概是考虑到有些入住者需要坐轮椅来看吧。实际上,现在坐在电视前面的十几个人里,差不多一半人都坐在护工推动的轮椅或者自己操控的电动轮椅上。

“啊?”那老人吃了一惊,“你说什么?”他好像有根拐杖就能自己走路。

“这个球员在我年轻时候就很活跃了。不可能这么年轻。”

“哦,这样啊。”老人似乎没什么兴趣。

“你不奇怪吗?”三郎感到很烦躁。

“奇怪什么?”

“就是说,一直在给我们放过去的录像。”

“那有什么不好?”

三郎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对话。这里的入住者中,相当一部分都有老年痴呆。如果现在和自己说话的人也是其中之一,那自己完全是在浪费时间。

不过仔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关系。在这里,时间多得是。在各自抵达自己的人生终点之前。

三郎决定继续。“体育和电视剧不一样,它没有情节。正因为这样,所以很难预测后面的发展,这一点正是它有趣的地方。看一场已经知道结果的比赛,那就没意思了。”

老人偏了偏头,然后慢吞吞地说:“有情节的电视剧也很好看。”

“那是因为不知道结局……”

“那,你知道这场比赛的结果吗?”老人的声音里带上了少许怒气。

“这个……”三郎努力回忆,但什么也没想起来,“我不记得这场比赛,不过……”

“那就好好享受吧。明明看的是一场不记得的比赛,非要说什么‘别给我看过去的比赛’,这不是有点太任性了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

“能安静一点吗?”老妇人在后面说,“我正在看这场比赛。”

“吵吵的是这个老头,”老人指指三郎,“他对这个节目有意见。”

“不不,我只是指出事实……”

老妇人严厉地瞪着三郎。

三郎顿时失去了反驳的勇气。

这个老人说得有道理。大家都在开心地看着电视,自己非要跳出来说“太奇怪了,这个节目怎么可能有趣”,这才是莫名其妙。坚持这样的意见,能给谁带来好处呢?

三郎决定放弃,他悄悄离开了。

三郎通常自己操控电动轮椅。虽然并不是完全不能走路,但从房间一头走到另一头,需要花费将近一分钟,所以还是坐轮椅更方便。

大厅一角摆着好几个大书架,书架上放了各种书,从学术书到漫画书都有。大厅本身空间很大,书架上的书籍数量估计都能赶得上中小学的图书室。这里放的书,谁都可以带回自己房间。不光是书,这里还陈列着各种影视光盘,也同样可以带回自己房间,在个人用的显示器上看。

三郎拿了几本书,但要不要借,他有点犹豫。这些书好像挺有趣,但他不知道自己以前有没有读过。好像读过,也好像没读过。读过的书再读一遍,那就是浪费时间。

犹豫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刚才那个老人说的话。

“明明看的是一场不记得的比赛,非要说什么‘别给我看过去的比赛’,这不是有点太任性了吗?”

三郎略微想了想,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这句话,不禁苦笑起来。

刚才那句话也适用于眼下的情况。就算过去读过,只要不记得,那就等于没读过。读就是了。就算是第二次读,只要还觉得好看,那也没有任何损失。

三郎把几本书放在膝头,操控电动轮椅,沿着走廊驶向自己的房间。

在沿着走廊前进的过程中,三郎感到有些不对劲。

一开始他以为是轮椅发出的噪声让自己不适,因为电动轮椅发出低沉的嗡嗡声。但是习惯了那种声音就没事了,甚至还会感觉有些轻快,像是自己开车一样。

不是这个,那是什么?

三郎的目光落在膝头。

果然还是因为刚才的事情。

电视也好,书本也好,只要不记得,那么看多少次都没问题,每次都能享受。这确实是个真理。但与此同时,他又觉得这样好像也不太对。

如果不管看多少次,读多少次,完全都记不下来,那看和读还有什么意义?看和读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把内容留在记忆里吗?留在记忆里,人才会有所变化。所谓成长,不就是这样的吗?然而如果看到的和读到的东西都不能留在记忆里,那岂不是意味着自己再也不能成长了吗?

三郎突然感到愤怒。他也不知道自己对什么愤怒。是愤怒于自己无法保留记忆吗?还是对这个机构的体系感到愤怒,因为它在糊弄入住的老人,当然也包括自己?或者是对上帝的愤怒,因为上帝把衰老这一现象编入生物体?

这本书自己说不定已经读过几十遍了。不光是这本。可能图书架上所有的书都读过,所有的影视光盘也都看过。

这样说来,自己以前好像也想过同样的事情。自己每次在那里看书的时候,是不是都会和这次一样,想到同样的事情?

三郎很沮丧。这里的生活看似平静,但如果每一天都没有任何变化,只是不断重复同样的行为和思考,那岂不是和地狱一样吗?

三郎感到心跳加速,呼吸困难。

他担心自己就这么死去。

不,不能死于精神压力。这只是暂时的迷惘。

三郎努力做了一个缓慢的深呼吸。

冷静点。没什么好担心的。冷静下来好好想想。这样才能搞清楚自己的状况。

我担心自己每天都在重复同样的日常,因此陷入了不安。但这没有任何根据,只是自己的感觉,也就是纯粹的心理作用。别去管它就好。

但是怎么能不管?怎么才能让自己相信,自己没有不断重复同样的经历?

也许没那么难。只要找到任何一项证据就行,证明自己的日常生活没有陷入循环。但哪里会有证据?

当然,证据应该在我的脑子里。如果陷入循环,我的记忆应该有上限。比如说,如果完全没有昨天的记忆,那么我很可能每天都在重复同样的一天。

那么,我昨天做了什么?

当然和今天几乎一样。早上起床,在食堂吃饭,看些无聊的录制电视节目,然后借几本书回房间。

看起来完全是在重复同样的一天,不过实际上并非如此。饭菜和看的电视都和今天不一样,借的书也和今天不同。而且自己昨天可没有和那个可恨的老不死吵架。

三郎松了一口气。

我不是每天都在重复同样的一天。

但是前天呢?如果循环的周期是两天呢?

前天的事情不像昨天那么容易想起来,不过依稀有点印象。那好像也和昨天、和今天不一样。

那么再前一天呢?

三天前的事情确实不那么容易回想起来。不过这也并不能证明自己在以三天为周期过着同样的日子。说到底,如果是以准确的某几天为周期循环,要是其他老人的周期不同,那就会很奇怪。不可能有那样的巧合吧。

但是,只要记忆存在上限,自己就无法证明自己精神健全,不是吗?需要别的办法,记忆之外的办法。比如说,像日记。对了,我应该会想到写日记。

不对,我确实在写日记。至少我记得自己昨天写了日记。

三郎打开自己房间桌子的抽屉。

里面有一本日记本。

他打开写了字的最后一页。那上面确实写了昨天的事情,和记忆里一样。当然,也有自己写那篇日记的记忆。

再看前一页,也是记忆中前天发生的事。再往前翻,记忆越来越模糊,但也有种隐约记得那些事情的印象。

他翻到第一页,去看第一篇日记是什么。

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还是一篇普普通通的日记。极其普通的日常生活。早上起床,吃了什么,看了什么,读了什么。单看这些好像一点也不奇怪。但是考虑到这篇日记的位置,那就很奇怪了。

作为来这里第一天写的日记,它显得非常不自然。不管是谁,第一天肯定都会写一些自己的抱负、自己的印象。然而他只写了这么一篇枯燥乏味的日记,就像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十年一样。

也就是说,这不是第一天的日记。虽然写在第一页,但未必是第一篇日记。如果这是第二本日记本,那么第一页写的也是日常琐事,那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不,可能不是第二本,说不定是第一百本了。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应该还有其他日记。

桌子抽屉里没有其他日记本。

既然这样,是不是放到其他地方去了?

三郎找遍整个房间,但没找到任何像是日记本一样的东西。那,是不是没放在这个房间里?还是销毁掉了?

销毁日记并非没有可能。但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会连写日记这种行为都干脆停止。一个每天都认真写日记的人,很难想象他会轻易处理掉过去的日记。既然如此,那么日记就应该藏在某个地方。

也可能是被其他人拿走了?

这个房间平时都是锁着的,但这里的员工有备用钥匙。他们应该随时都能拿走。

如果是这里的员工拿走的,那就麻烦了。

三郎有点不耐烦了。

这里的工作人员可以说很有能力,也不偏袒任何人。他们随时观察入住者的一举一动,准确地掌握着每个人的状态。比如说,如果入住者动作比平时稍微慢一点,他们就会马上过来测量体温、血压、心率,悉心照顾,或者采取用药之类的必要措施。饮食也充分考虑了各人的健康状况和嗜好。与此同时,每天的日程表也不是单一的,而会依照各人的生活模式进行针对性的调整。

说起来,这里的一切都尽善尽美,按理说不应该有任何不满。但偏偏还是有一些入住者抱有强烈的不满,包括三郎在内。

无法和员工沟通。他们不说日语。一句话都不说。

他们说的是未知的语言。这里几乎所有的入住者母语都是日语,然而连一个说日语的员工都没有,可以说相当不正常。

从员工们自己的交谈情况来看,他们彼此之间的交流没有问题。

入住者中有一些会说英语、中文或者韩语,但对员工来说好像也是陌生的语言。

和日本人相比,他们的肤色稍显浅黑,但也很难确定他们的人种。因为他们拥有白人、黑人、黄种人等各个种族的全部特征。

三郎仔细观察过他们说话的样子和身体姿态,想要从中找到一些对话的线索,但完全没有头绪。如果是普通的语言,应该会吸收一些外来语,但他找不到类似的单词。

无论是用日语招呼,还是用已知的外语招呼,他们的回答通常都是未知的语言。但他们的应对通常都很准确,让人感觉不管是日语还是英语,他们实际上都能理解。不过,就算什么话也不说,他们也能正确对待每个人,所以也可能还是听不懂入住者的语言。

有些入住者想,既然他们不想学自己的语言,那么自己就去学他们的语言,但那些员工也根本不打算教他们说自己的语言。即使根据员工的语言和动作推断出单词的含义,反过来再和他们说,他们也没有任何反应。通常而言,如果外国人能说自己的语言,哪怕只是只言片语,一般人也会露出开心的反应,但他们依然没有丝毫反应。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三郎满是疑问,他努力回想自己怎么进来这里的。

但是无法确定。总觉得自己慌慌张张地办了各种手续。好像是自己一个人做的,也好像是有人帮忙的。

不能清晰回想起来,果然还是因为自己患有某种记忆障碍吧。说不定自己刚来这里的时候症状相当严重,最近才有所改善?

不过说起来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日语也好英语也好,员工全都听不懂,或者装作听不懂。怎么会让这样的人来照顾老人?难道这是什么实验?但是自己应该不会同意参加这样的实验。难道自己连同意参加的事情都忘了?就算是这样,但自己现在已经没有那个意愿了,就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

但是他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摆脱现状。对员工发出抱怨,他们也没有任何反应。有时候三郎也会和其他入住者讨论,但大家全都和他一样,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陷入这样的状态。

对于现状,他有一种模糊的认识。

自己的年龄差不多一百岁。不知道是九十多岁还是一百零几岁。大概就是这个范围。其他入住者也都差不多吧。不过外表和年龄的个人差异很大,所以也可能有更年轻的,也可能有更年老的。

地点大概是在京都郊外。虽然不能断言是在哪里,但从窗户向外看到的山景推测,大概就在这一带。

向其他入住者打听,大致也都是同样的回答。其中也有人说是东京郊外,还有人说是国外,但都是少数,估计是搞错了。

三郎记得自己曾经和员工要求过好几次,让自己出去,让自己回家。但平时直觉很准的他们,那时候什么反应都没有。

还有其他怪事。在三郎的记忆中,没有一个新入住的人。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可能只是因为他忘记了。但是完全没有入住者的家属来探望,这一点让人很费解。而且除了三郎,其他入住者对此都不觉得奇怪。

如果是故意封锁,那就涉及人权问题了。但即使找员工说这个问题,他们也没有任何反应。至于和入住者商量,也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只能放弃。

三郎有点烦躁。

这样的情况到底要持续多久?难道一辈子就这样了?

自己的寿命不知道还剩多长时间,但一想到余生都要被关在这里,三郎不禁从心底涌起厌恶。

然而就算想要逃离这种状况,又该怎么做才好?

三郎没有任何头绪,只能哗啦啦地翻起眼前的日记本。

他忽然看到了什么东西。

好像某一页上写了什么。当然,每一页都写了文字,不过那一页上写的东西有点不大一样。

虽然说不清哪里不一样,但总之就是不一样。

三郎一页页检查日记本。但是每一页看起来都没有写什么奇怪的东西。虽然文字深浅会有差异,但笔迹都是一样的。

是错觉吗?本以为有什么新的发现……

三郎又把日记本哗啦啦地翻了起来。

注意这条信息……

刚才那是什么?我正在翻动日记页,并没有停在哪一页上,为什么还能读到句子?

三郎冷静下来,又翻了一遍日记页。

每翻过一页,就会有文字跳进眼帘。每一页都有一个字,深浅和其他文字有些微妙的区别。当迅速翻页的时候,那些字看起来就像连续的句子。

就像小时候玩的翻页动画一样。而这些字是密码。

三郎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兴奋。

不知道是谁写的密码。但既然写在我的日记本里,那肯定是写给我的密码。

三郎控制住自己的激动情绪,检查了一下门锁,拉上窗帘。房间里没有发现隐藏的摄像头,不过如果真有的话,应该也不会那么容易被发现。

他躺到床上,把日记本盖在脸上。以这个角度,只要床上没有摄像头,那就不会被拍到。从其他角度看,只是自己躺在床上读自己的日记本而已。

他又哗啦啦翻了一遍。

如果发现了这条消息,一定要小心行事,不要被发现。这里是监狱。到处都有逃跑的线索。搜集碎片。

就是这些。改变角度、调整翻页的速度,又试了好几次,也没发现更多的文字。

这是什么?这不等于是说,解开密码,发现写的就是“这是密码”?这是谁的恶作剧吗?

不对,不是这样。如果是密码,那么除了发送密码的人,别人都不会知道。密码系统就像哥伦布竖鸡蛋的问题。如果不知道这里有密码,那就找不到。而一旦发现了密码,那很容易就能解读。所以不可能写任何重要的内容。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设置这个密码?明明只能提醒这里有密码。

对了!这正是对方想要告诉自己的事!“线索”“碎片”,恐怕是另一种密码。这里的意思是:“我不能把所有内容都写在这里,因为有可能被敌人发现。重要的事情写在其他密码里,找到它们。”

敌人?谁是敌人?

三郎又读了一遍密码文。那里并没有提到“敌人”。但既然在用密码写,那必定设想了“敌人”的存在。

如果这里是监狱,那么员工就是狱卒。密码制作者所设想的“敌人”,恐怕就是员工,或者是指挥这些员工的人。

小心行事。

如果员工是“敌人”,那么身边到处都是敌人。人多势众,无力抗衡。

不对,未必人多势众。员工数量最多只有二十几个。相对地,入住者估计超过一百人了。如果一齐反抗的话,就算都是老人,也能制服那些员工吧。

……真的吗?

别急。先分析情况,然后再制定策略。

有必要认为员工全都组织在一起。与此相反,入住者一方处于无组织的状态。告诉他们这里是监狱,把他们拉到自己的阵营,这需要一定的时间。也不能认为员工真的不懂日语。如果员工是“敌人”,那么很可能他们只是装作不懂日语而已。必须在员工不在场的时候悄悄说服入住者。 FFtyJs2AsgSELD2sqJ9mo2ZCbjV6NByK45Bv/ej4d/UYJJcEODVlxQps+1clN7G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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