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守!”同桌贝谷友子轻声提醒,戳了戳真守的手肘。
真守突然回过神来,睁大双眼。
“高桥同学,”小野寺老师说,“你昨晚是熬夜看电视了吗?”
真守见老师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他的座位旁边,正低头打量着自己,顿时就慌了神。他以最快的速度拿起课本,起立,开始朗读,谁知一开口便引起了哄堂大笑。
“课都上完了,真守。”贝谷友子涨红了脸,低声说,“现在刚下课!”
“上了初中也不能总是熬夜啊,高桥同学,”小野寺老师轻抚着瘦削的脸上蓬松的络腮胡子说道,“看电视也得有节制。”
“不是因为看电视。”真守连忙辩解道。
“那是因为什么?看漫画?”
“不是的……呃……因为家里有奇怪的声响……”话说到一半,真守却支支吾吾起来,“每天晚上都有奇怪的声响从房间地板下面传来,吵得我睡不着。”他想,就算他老实交代,老师恐怕也不会立即相信。
“昨天上第五节课的时候,你也打瞌睡了。一会儿来我的办公室一趟,跟我讲讲那奇怪的声响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完,老师便大跨步走出了教室。
“放心,小野寺老师肯定不会批评你的。”见真守垂头丧气的样子,贝谷友子对他耳语道,“不骗你!我也被叫去过两回——要不我陪你去?”
“不用了。”真守绷着脸,摇了摇头。
“我陪你去吧,顺便听你说说奇怪的声响是怎么回事。吓不吓人呀?”
贝谷友子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长得非常可爱,性格却是调皮又淘气,还特别爱管闲事。跟男生打交道的时候,她总爱摆出“大姐大”的架子——真守都听烦了,心想:“怎么偏偏就让她听见了。”
“嚯……”小野寺老师瞪大眼睛说道,“还有这种事。”
小野寺老师身材高瘦,平日里不苟言笑,不过银框眼镜背后的一双眼睛总是清澈无比,饱含温情。而且,正如贝谷友子所说,他从不责骂学生。他有一个不可思议的习惯:当那些因为犯了错被叫去办公室的学生怕得缩成一团的时候,他总会问一些毫不相关的问题,比如“你见过富士山吗”“你家去哪儿扫墓呀”,让学生多说两句,自己则饶有兴致地听着。
真守起初也很忐忑,生怕自己挨骂,不过见老师听得很认真,他便细细讲述起了怪响之谜的种种细节。
“天哪,太可怕了!好吓人哪!”贝谷友子嚷嚷道,“怎么跟鬼屋似的。”
“我家的房子可是全新的!”真守噘起嘴,以示抗议,“刚建好没多久呢!”
你住哪儿来着?我记得你家在梅原的团地“ ,是吧?”
“不是,我们最近搬去了小路山上新开辟的住宅区。”
“小路山?”
小野寺老师盯着半空,发了好一会儿呆。
“哦,那座山头终于开始建房子了啊。”
“小路山有什么问题吗?”
“嗯……”老师缓缓起身。
“建在那儿的房子啊,倒还真有可能听见那种怪响。”
“啊?”真守吓了一跳,“为什么呀?”
“走,跟我去一趟阅览室。”
小野寺老师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办公室。两个孩子急忙追上他的脚步。
小野寺老师是阅览室的负责人,他对本地历史也颇有研究。真守他们生活的这个地方在不久前还是农村,古老的寺庙和神社随处可见。然而,近年来,这一带被定位成了临近大城市的“睡城” ,发展十分迅猛。村镇合并成了面积颇大的市。团地与工厂拔地而起,高速公路接连开通,农田愈发稀少……越来越多的农民离开了祖祖辈辈生活的村庄,搬进了城里。
随着古老村落的逐渐消失,寺庙和神社日渐衰败,村中大户人家的旧时记录也丢失了不少。因此,小野寺老师被调来这所中学之后,独自走访了许多地方,收集了不少存放在农家仓房,记录旧时生活的资料,将它们集中收藏在阅览室中。
只见老师从里屋搬出一个盒子,盒子里面装满了霉味扑鼻的旧资料。
他喃喃自语道:“哦,小路山到头来还是被卖给了房地产开发商。要是当年那批村民还在,肯定是说什么都不卖的。”
“那座山有什么问题吗?”见老师在盒子里翻找着什么,站在他背后的真守开口问道,他感觉自己的心正怦怦直跳。
“别着急,这就跟你解释……有了,就是它。”
老师从盒子里拿出一个棕色的大号牛皮纸信封,信封正面写着“梅树村小路山相关记录、由来、传说等”,分明是老师自己的笔迹。
“知道那些旧事的人不是去世了,就是搬去了别处……再加上梅树村被并入了市,很多记录都找不到了……”老师打开信封,取出一沓发黄的纸说,“高桥同学,这个小路山啊,自古以来就时不时有怪事发生,在这一带可是相当出名的。”
“啊?”真守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您是说,山上一直都有那种声响?”
“岂止是声响。嗯……就从这份最新的资料开始看吧。这篇文章是从20世纪初发行于K镇的一份小报上剪下来的,K镇就是现在的K市。”
老师将一小张贴在牛皮纸上的剪报递给真守。文章的篇幅很短,但字体颇具年代感,有些地方还用了奇怪的假名 ,以至于真守和友子读得很吃力。
“这篇文章发表于1910年11月12日的《K镇新报》,这家报纸每周发行一次。文章的用词可能有点难懂,但我还是先照着读吧。你们听好了。
前天夜里11时许,梅树村某年轻防火瞭望员发现上畑屯小路山升起一道神秘红光,直冲天际。睡眼惺忪的防火瞭望员高呼救火,敲响警钟。谁知当消防队队员拉着手摇泵,喊着号子杀到小路山脚下时,神秘红光骤然消失,四周重归黑暗。队员们大感困惑,但为保险起见,还是派出两三人上山查看情况。消防队队员来到山顶,放眼望去,只见草木皆完好无损,火星都不见一粒,顿感一头雾水,只得撤退。当地长者称,小路山自古以来就时有怪事发生。村民视小路山为禁地,不敢踏足一步。然而,1877年,漫长的梅雨期导致山体滑坡,山脚下的小庙也被冲垮。再加上文明的新风吹入这座偏僻的小村庄,人们在不知不觉中遗忘了古老的传说,冒失的年轻人错把异象当成山火。不过K镇早已普及电灯,在文明时代还能闹出如此怪事,着实不可思议。说到不可思议,据说当晚上山查看的消防队队员回家后都发了高烧,苦苦呻吟了一天一夜……
“后面还有几段,但念到这儿就差不多了。大概的意思你们还是能听得懂吧?”
“嗯……”
这一回,轮到贝谷友子瞪大眼睛咽口水了。
“20世纪初,小路山还出过那样的怪事啊?”
“嗯,等我再找找,”老师翻阅着年代久远的资料说,“还有一些有趣的记录。在很久很久以前,好像也有人听到过高桥同学家里的怪响。”
小野寺老师又从信封内拿出一沓厚厚的棕色牛皮纸,上面用透明胶带贴着一些破旧的纸。纸上的字有些像蚯蚓般歪歪扭扭,有些则是通篇汉字。
“瞧瞧这个。”
老师抽出其中的一张纸。
那张纸有些泛黄,上面带着棕色的污渍和虫眼。纸上的字密密麻麻,都是用墨水写成的。真守和友子愣是一个字都没看懂。
“哇……这是日语吗?”贝谷友子瞠目嚷道。
“没错,是日语。古人会用多种方式写毛笔字,过去的文字有三种写法,分别叫楷书、行书和草书,你们听说过没有?”
“没有。楷书?行书?草书?那都是什么啊?”
“现在常用的铅字体和你们平时写的都是楷书。在今天的日本,大多数人只写楷书。但在很久以前,人们还会写行书,就是把字写得更随意一点。草书就更潦草了,字都是连着的。”
“啊,就是古人在卷轴上写信时用的那种跟蚯蚓一样歪歪扭扭的字吧。我奶奶还在世的时候就是这么写的,我亲眼见过呢。”
对,古代女子常写草书——平假名“ 也会被写成各种各样的汉字。比如‘し’,有时会被写成‘志’。”
“好复杂啊,佩服古人能读写这么潦草的字。”
“所以现代人学读写可比以前方便多了,用的汉字也比以前要少。”
“老师,您看得懂这些字吗?”友子望向那张陈旧的纸问。
“嗯,能看懂大概吧,因为我大学时期修的是历史,学习过阅读古代文献的技巧。”
“那张纸上提到了小路山?”
“没错,”老师看向那张纸,“上面说,梅树村原来有一座古寺,叫龙念寺……”
“咦,龙念寺不是在吉田镇吗?”贝谷友子说。
“不,龙念寺原来是在梅树村的,1868年铁路建成以后才搬了过去。这份资料是当过龙念寺住持的了念大师写的,他来到龙念寺后,记录了不少梅树村的事情和古老的传说。”
“那他是什么时候写的呀?”真守问道。
“1850年,距今约120年。”
“120年前!”贝谷友子不禁感叹,“我爷爷都还没出生呢。”
“听好了,可能不太好懂,但我还是照着念吧。‘梅树村备忘录之七,小路山之事’。”
老师逐字朗读起来。
1850年11月20日三更,乾位(西北方向)忽闻异响,犹如地底弹弦。出门望去,乃小路山也。正值黑夜,山上微光闪动。少时止。约半小时后,村民与平和三作冲入寺门,忽而倒地不起。二人皆面无血色,战栗不止,高热不退。据闻二人自邻村归来,途经小路山侧时闻其音,顿觉头晕目眩,阵阵恶寒,似为地狱所召……
“他们也听到了吗?”真守喊道。他想:“他们肯定也听到了昨天半夜我在家里听到的怪响。”
“很有可能。”小野寺老师低声说道,“中间的几段我就略过不念了,你们注意听后面的。‘小路山,其名由来不详。老者曰,自古以来时有怪异,入夜后无人敢踏足一步。百年来时有异响怪火。明神社神官有云,太古山顶有火,自天而落。相传乃祸神作祟,忌避不拜。时现火柱,见者必病。小路山许为神路山讹变而来……’”
“小路山的怪事居然能追溯到那么久以前?”真守的脸色略略发青,“房地产开发商太缺德了,怎么能把那种地方改造成住宅区啊!”
“先别急。这是我整理的年表,”小野寺老师又从信封里抽出了一张纸,“上面列出了小路山发生的怪事和对应的年份。待会儿你们看过之后,要是有什么发现,不妨说出来听听。”
老师将一张折叠过的纸摊开放在桌上。上面写着:
“啊!我知道了!”真守喊道,“1910年……1850年……1790年……那座山头每60年就会出现火光或异响!”
“对哟,还真是!”贝谷友子也喊道,“然后……从1910年往后数60年……就是1970年……今年恰好是会发生怪事的年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