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秀从秀吉如针刺般的盯视中感受到一种求助与请愿的表情。就在这一瞬间,长秀的内心大为吃惊。
(自己该如何是好?)
说实话,长秀很想反对秀吉,站队胜家。
(此乃嫉妒秀吉,与一益无异。)
秀吉自始至终对长秀尊崇不已,人前人后都尊称他为“丹羽大人”。对于如此爱戴自己的后辈,长秀觉得若为一己私欲提出反对,定会沦为卑劣之人。
长秀一想到这里,颇为自己感到羞耻,于是大声说道:“柴田大人,诸位大人,且听在下细细道来。吾以为筑前守所言极是。选立后主理应出自嫡系,若信忠大人并无子嗣,则另当别论。然,现有两岁少主,理应继位。筑前所述,言之有理。”
话音刚落,会场里顿时风云突变。
长秀说完,立刻后悔,自认刚才那番话并非出自真心。他非常懊恼自己没有反对秀吉,是内心一瞬间的虚荣让他说出了言不由衷的话,这不过是一种假装公平的伪善。
长秀追悔莫及,恨自己不该那么说。就算卑鄙也好,丑陋也好,自己都应该反对秀吉。应该提出反对,内心才能平静。
长秀内心波澜四起,见大名之中有多人点头赞同自己所言后,更加后悔——
(唉,所为何事!)
(如此一来,秀吉必更加得势,将己踩于其足下!)
长秀越想越怕,脸色发白。
其实不希望看到秀吉继续得势的并非长秀一人。柴田胜家与泷川一益都是如此,而胜家表现得更加直白。
在清洲会议上,秀吉因为长秀的支持,实现了自己的主张,三法师丸被定为织田家的后嗣。秀吉则自荐辅佐,并由此掌握全军实权。
此时连胜家都开始畏惧:“如此下去,不知那厮会有何举。”于是秘密召集一益、佐久间盛政等人,密谋于继位第三天庆祝日,在二之丸 内逼秀吉切腹。
有人将此事密报长秀。
杀死对手——这是最彻底的手段。若要阻止秀吉的不断壮大,只有将其彻底消灭才能让人安心。
长秀刚听闻此事时,长舒一口气,觉得从此可以安心。但转念一想,立刻感到坐立不安,而且越想,自己内心的天平就越失衡。
一想到胜家欲以下黑手的方式除掉秀吉,长秀就不能释怀。他尽力说服自己——
(无需为此烦恼,此乃柴田等人所为,与己无关。)
然而,长秀心头的疙瘩越变越大。他讨厌秀吉的发迹,但并没有恨到想将其杀死的程度。而且,他觉得下黑手把秀吉叫至城中逼其切腹的手段太过卑劣。
长秀觉得,让事先知情的自己眼睁睁地看着敬重、依仗自己这个长辈的秀吉去死,实在太不人道。
(究竟该如何是好?)
长秀内心矛盾不已,不知自己到底想救秀吉还是希望他死,就这样一直纠结到晚上。
然而,长秀心里明白,秀吉对自己在清洲会议上对他的支持感激备至。而且在秀吉的眼中,自己如佛般高圣,他不想背叛秀吉的这份感恩。
长秀思来想去,夜深时分,突然起身大喊:“来人!”他匆忙连夜外出,并喃喃自语道:“罢了,只当是丹羽五郎左卫门怕了秀吉。然,见死不救实乃于心不忍。”其实,这是他的虚张声势,给自己找的借口。
书中对长秀这一夜的行动如此记载:长秀抵达时,秀吉已然入寝。长秀令家臣唤醒秀吉,两人会于书院,旁无他者,密谈私语。语毕,长秀离去,秀吉双手合十,拜谢长秀背影。秀吉于当晚黎明前出发返乡。
长秀放走了秀吉。危难关头,是长秀帮助秀吉逃出死地。
然而,长秀的内心也因此彻底沉沦。他很清楚,如此一来,这个非凡的后辈注定会超越自己。虽然对自己的行为毫无悔意,却有一种暗黑的绝望感击打着他的内心。
当秀吉对自己双手合十拜谢时,长秀觉得心里很舒坦,但其实他非常痛恨自己的这种老好人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