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将身影拉得极长,经过的车辆闪着灯,炽白光亮从两人面上掠过,轮胎碾压地面的声音沉闷。谢淮京看着她,似在寻找什么。
烟燃到尽头,谢淮京将烟掐灭,再抬眼时眉梢轻挑,笑得闲散,“这么担心我?”
他笑着,但眼底笑意很淡。
迟雾没回答他这个问题,从背包拿出手机,打开打车软件,“你回哪儿?”
谢淮京哼笑一声,没说话。
她也不急,两人沉默的对视着,像在彼此较劲。
行人匆匆从身旁经过,时不时奇怪的看他们一眼。
手机铃声打断两人的对视,是谢淮京的。
谢淮京看了眼来电,眼底的笑意顿时褪得干净,拇指在屏幕上滑了下,接通。
迟雾自觉拉开些距离,看见不远处亮着灯的便利店,快步过去。便利店的摆放都大同小异,迟雾拿了两瓶水和一盒糖,付完款出来谢淮京还在原地,电话还未接完。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他眼底只剩冰凉,又磕出一支烟点上,青蓝色烟雾萦绕,将他轮廓模糊几分,夜色下,他垂头,背影有着说不出的寂寥,或者是孤独,周围的车水马龙热闹都与他无关,仿佛是被城市排除在外。
迟雾想起年少时自己曾好奇问他为什么转学的事。他们村距离县城很远,没有公路,上学要走一个多小时,穿过狭窄的稀田土地,一路上还要担心经过时被别人家的狗追。
她听说谢淮京是从城市里来的。
当时的谢淮京脸上还带着打架的淤青,闻言淡淡道,“这里安静。”
他说这话时眼里带着一丝落寞,只是当时的她不懂。认可的点点头,又问他,“那倒是,我听说城市里晚上很吵,是真的吗?”
谢淮京起身,将她书包单肩背在肩膀,“你以后去了就知道,走了,回去了。”
“我自己背书包就行了。”她追上去。
“你背书包走得慢。”
“没有。”
谢淮京将手里篮球给她,“你拿这个。”
谢淮京:“等会回去就说我是被树枝挂的,别说我打架。”
迟雾:“这个理由上次用过了。”
谢淮京:“那你随便编一个。”
迟雾:“我编不出来了,你自己编。”
谢淮京揪了一下她的马尾:“迟小五,我们还是不是“战友”了?快帮我编。”
“......”
车辆按喇叭的声音将迟雾从回忆拉回,谢淮京恰好打完电话,眉眼低垂,薄削的唇抿成直线,比适才从餐厅出来更低气压。
迟雾过去,“谢淮京。”
谢淮京“啧”了声,所有情绪好似压抑到了极致,声音带着不耐,“还有事?”
迟雾将手里的其中一瓶水还有糖递过去,“给。”
谢淮京看见那瓶熟悉包装的水,还有润喉糖,胸口压抑不住的怒火到了临界边缘却又被赶了回去。
“润喉糖只有原味的,看你吃不得吃得习惯。”迟雾说。
她双眼清澈,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让人能一眼洞穿她的想法。
担心。
这是谢淮京从她眼里看到的。
空气翻滚的燥热好似降了温,谢淮京习惯性的抽烟,发现刚刚那支烟已经抽完,只剩浅蓝色的烟头在指间。
“喝口水再抽吧。”迟雾道。
谢淮京没回答她,往旁边走了几步,将烟头碾灭扔进垃圾桶,他在垃圾桶边站了几秒,然后再折返回来,从她手里接过水。
衬衫扣子被解开两颗,仰头喝水时清楚看见喉结轻滚的弧度,冷白肌肤丝毫不输白衬衫,左边锁骨外侧有一颗浅褐色的痣,又冷又欲。
等他喝完,迟雾又开了口,“前面有个公园,要不要去走走?”
谢淮京拧上瓶盖,神色不明的看她。
就在迟雾以为他要拒绝时,谢淮京嗓音淡淡,“在哪儿?”
“两百米。”
两人这次的步伐一致,知道他心情不好一路上迟雾也没打扰他。
公园并不远,穿过马路就能看见,很大的一个湿地公园,树上挂着漂亮的小彩灯。公园的主题是蝴蝶,彩灯形成的蝴蝶随处可见,在最高处的亭阁顶端,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栖息在上面,翅膀一闪一闪,随时都会飞走。
这么大的公园谢淮京不知道,迟雾有些疑惑。
这个时间公园还很热闹,各种玩具小吃聚集摆放在广场,迟雾晚上没吃饭,此时闻着香味饿得不行。
“你吃饭了吗?”她问。
谢淮京看了眼旁边的摊车,转而看向另一边安静的小道,“我去那边等你。”
迟雾也没多问,站在肠粉摊前。
“两份肠粉,一份加辣,一份正常。”
老板做肠粉的速度很快,迟雾付了钱去找谢淮京。
谢淮京姿态慵懒的坐在休息长椅上,指间猩红明灭可见,她拎着两份肠粉过去,在他身侧坐下,“老板做错了一份,加辣的。”
谢淮京胸腔振动一下,直接拆穿她,“你也找个稍微有信服点的理由。”
“谎言都有被拆穿的时候,现在和以后被拆穿有什么区别?”迟雾将一次性筷子掰开,“就是给你买的。”
她坦然承然倒让谢淮京默了几秒。
迟雾将掰开的筷子递给他,“别浪费粮食。”
谢淮京忽地笑了声,从她手里接过筷子,笑得几分懒散,“行。”
迟雾专心吃着肠粉,她早就饿了,一盒肠粉下去胃部的痉挛才终于缓解。吃完后她将袋子重新系上,从背包里拿出纸巾,分给谢淮京一张。
还是上次一样的包装,印着花纹。
将纸巾放进肠粉袋子里,瞧见不远处有不少小孩围在摊位前,迟雾看了眼明显心情不佳的谢淮京,起身,“我去趟洗手间。”
谢淮京将空掉的纸盒叠放在一起,旁边就有垃圾桶,他起身慢悠悠过去,扔进左边的垃圾桶。
“谢淮京。”
身后传来迟雾的声音。
他回身,视线被五彩缤纷的泡泡占据,大的小的,规律又随意的在空中漂浮,在快要散去时一大堆泡泡重新替上,有的从他肩头经过,轻轻弹一下又滑落,有的冲他脸上来,在鼻尖碰到的瞬间破掉,化学味涌入鼻间。
透过泡泡间的缝隙,他看向迟雾。
她站在距离五步远的距离,手里拿着绿色的泡泡管,右手捏住一端,将干掉的管放进塑料筒,轻轻一吹,无数的泡泡再次涌出。两侧的蝴蝶煽动翅膀,蓝色裙摆被风吹动,裙摆是波浪设计,如水纹层层荡开。
一种很陌生的情愫从他心底爬起,像长了枝芽,与土壤里的幼苗缠在一起。
一根泡泡管消耗完,迟雾这才迈步走向他,“心情好点了吗?”
谢淮京喉结轻轻滚动,看着空中还没完全散去的泡泡,“迟雾。”
“啊?”
谢淮京垂眼,与她对视,“做这些干什么?”
他语气谈不上冷漠,但目光透着压迫,无形警告她要说实话。
迟雾将泡泡管拧好,迎上他的视线,语气认真,“谢淮京,我只想让你开心一点。”
晚风吹来,卷着桂花的香味,空气里的尘埃似进了眼。
这个夜晚好像也没那么糟。
谢淮京看着她半晌,而后移开目光,声音低低沉沉,“走了。”
两人从公园出来,到门口时迟雾拍了个照片。
谢淮京打了车,拉开后排座的门示意她上车,迟雾没动,“你先走吧。”
谢淮京单手搭着车门,“不回学校?”
迟雾怔愣一下,“回。”
她弯腰坐进去,谢淮京随后也跟着坐进来。
后座登时变得狭仄起来,谢淮京说完目的地便靠着椅背,两条长腿呈直角踩实地面,膝盖抵着副驾驶的座椅,车子转弯时微偏,与她膝盖轻碰。
很轻很短的一下,布料摩挲似带着电流,迟雾眼睫颤了颤,将腿往旁边挪了挪。
到学校,迟雾和谢淮京在篮球场分别,经过楼下时她才将泡泡管扔掉。推开宿舍门,将敞开的窗关上,空调调到合适温度,把今天买的书拿出来放到桌边。
洗完澡,迟雾吹干头发晾完衣服,翻开书准备看一点,手机屏幕亮起。
【_:。】
迟雾敲了个问号过去。
谢淮京却没再回。
奇奇怪怪的。
迟雾搁下手机,却有些看不进书了,脑海浮现今晚的画面,重新摁亮手机,在浏览器输入“谢淮京。”
荀瑶说过凭借谢家在京圈的地位,有不少人想挖掘豪门家里的事情,百度随便一搜就能搜到。
画面跳转出来。
姓名:谢淮京。
生日:4月1日。
身高:187CM
谢氏集团董事谢正明独子,就读于饶京大学金融系,谢家唯一继承人。
图片里的谢淮京穿着蓝白色运动服,头发比现在长,他懒懒靠树而站,视线不知看向何处,薄唇勾出清浅弧度,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洒在他头顶。
耀眼得不行。
迟雾将那张图片点开,保存到手机相册,设置成和谢淮京的聊天背景。
做完这些,迟雾看着那个漆黑的头像半晌,将晚上拍的照片发过去。
【_:?】
迟雾在对话框打字:【给你看蝴蝶。】
顶端跳到正在输入,迟雾下巴搁在书上,盯着屏幕。
【_:看到了。】
【_:蓝色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