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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宋爷爷的精神看着还可以,看见沈知意通红的眼眶时还从床上坐了起来。

“岁岁啊,这是怎么了?怎么眼睛这么红?是不是这臭小子欺负你了?”

沈知意揉了揉通红的眼眶,笑了笑,“没事爷爷,刚刚在路上不小心被风沙迷了眼睛,你怎么样?还好吧?”

“害,我能有什么事……”宋爷爷摆了摆手,“一点小毛病而已,我都想回家了,小越愣是要让我住两天院,这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哪里说住就住啊。”

老人的手上还挂着点滴,像树皮一样苍老的皮肤上被针扎得青青紫紫的,看着有些恐怖。

沈知意一点也不在乎,她伸手拉住他的手,力道很轻,怕一不小心就弄疼他。“他这是为了你好呀,年纪大了,忽然晕过去多严重啊,得多住两天院观察一下。”

“这有什么好观察的?不就是天干容易流鼻血嘛,你们这些小年轻,就容易大惊小怪。”

沈知意笑得有些勉强,“你就听他的,他成绩那么好,肯定不会骗你。”

两人又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些话。宋爷爷毕竟年纪大了,陪沈知意坐了一会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宋时樾坐在床边把压着的输液管小心的拿出来,看向沈知意,“你自己回去可以吗?这种情况我不太好送你。”

“我可以的。”沈知意愣愣道。

他们住的是最便宜的普通病房,一个病房里住着七八个人,陪同的家属挤在床边,空间又小又乱,还散发着难言的味道。

“你晚上睡哪里啊?”沈知意问宋时樾。

少年伸手替熟睡的老人理了理被角,脸色在病房昏暗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病弱的苍白,看着似乎比病床上的老人还要虚弱。

“有空的床位就睡空的床位,没有的话就坐椅子上将就一晚。”

难怪他的眼底总是泛着青黑,这几天压根就没怎么睡好。

“宋时樾……”

沈知意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宋时樾看着她又泛红的眼眶,好笑的伸出手蹭了蹭她的脸,“我还不知道你原来这么能哭,再哭下去就真的要水漫医院了。”

冰凉的指尖和温热的脸颊轻轻触碰后又瞬间离开,短暂的触觉仿佛她的幻觉,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少年又开口了。

“这里太乱了,回家去吧。”

沈知意慌乱之中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腕,“可是我……”

“你什么你?”宋时樾好笑的看着她,“爷爷睡着了,你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听我的话,回去写作业吧。”

最后沈知意还是回去了。

她站在医院门口打车,日头明晃晃的悬在头顶,道路两旁的桂花已经快谢完,只剩下一点零星的金黄点缀在枝头,香气浅得寻不到踪迹。

恍惚间,她好像置身于小区楼下那个老旧的牛肉粉馆里,少年的眼睛灿若星辰。

他说,“我想给奶奶买个轮椅,她说她想去公园转转,这个季节桂花开得好,她很喜欢桂花。”

再转眼,眼前又浮现出送爷爷慈祥的脸。

“岁岁啊,来家里吃烧烤啊。”

鼻腔里还留存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又刺鼻,把她从虚幻的梦境狠狠的拽入现实。

烈日高悬,她的心坠入无边黑暗。一回头,医院静静的伫立在她身后,救护车鸣笛的声音从她耳畔呼啸而过,仿佛一场梦境的落幕。

“小姑娘,你要去哪里?”

出租车司机的话的把沈知意拉回现实,她摸了把脸,上了车。

医院在她眼前渐渐后退,司机安慰她。

“这各人有各人的命数,这人来到这世间本来就是受罪的,想开一点吧。”

她靠在椅背上,静静望着窗外,没说话,也不想想开。

回去的时候,沈知意一个人默默的把杂物间收拾出来,把床铺打扫干净,铺上床单被罩。

床是她初中时候睡的,有些小,不过勉强够宋时樾睡。她又跑去自己的阳台把最喜欢的盆栽放到杂物间里。

看见狭小的房间里忽然多了抹清新的绿色,沈知意难得的笑了。

日子就这样过去,沈知意照常上学,她爸妈照常上班,只是不同的是,宋时樾从学校消失了。

但好在他会接她的电话,每次她问爷爷怎么样的时候,少年给他的回答永远只有两个字。

“还好。”

其实根本一点都不好,在这期间宋爷爷一直在发烧、贫血,甚至中间又一度进了ICU,医生甚至都下了病危。

这样肯定瞒不了宋爷爷,但不知道宋时樾是怎么说服他的,竟然让他心甘情愿的留在医院接受治疗。

第二天是分班考,他们下午因为要布置考场,没上课。

沈知意回到家的时候意外的发现宋时樾竟然在家里。

他住的杂物间没有窗户,他没开灯,房间看着很昏暗。少年坐在床上,低着头,手里拿着东西不知道在磨什么。

沈知意打开灯,忽然亮起来的灯光吓了他一跳,条件反射的抬起头。

这是这几天以来,沈知意第一次和他见面。当看清他的脸时,沈知意愣住了。

这还是她记忆里面那个风光霁月的少年吗?

眼前的人的头发乱糟糟的,又长又油腻,脸瘦得吓人,眼眶深陷,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白,嘴唇干裂,甚至还渗出了血丝。他的手里拿着一块玉佩,曲着腿,另一只手拿着磨砂纸一点一点的磨着玉佩上的痕迹。

抬眼发现回来的竟然是沈知意,他的第一反应是一把捞过放在床边的鸭舌帽扣在脑袋上,把他的脸完全挡住。

挡住脸了还不够,宋时樾垂下头,盯着地板,完全不看她一眼。似乎许久没有说话,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你怎么忽然回来了?”

沈知意完全没想到他会变成这副样子,她走上前去想和他说话。可宋时樾却抓着玉佩猛地站起来,“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他的步子迈得很大,走得也很急,似乎很怕和她再说一句话。

沈知意在他从自己身边窜出去的瞬间伸手抓住他的手,少年手腕的骨骼硌得她的掌心生疼,她连点肉都摸不到,只剩一点皮包裹着骨架。

沈知意握得很紧,也很用力,似乎怕她一松少年就从她面前跑了。

“宋时樾……”

她叫他的名字。

宋时樾怔了怔,伸出手把头上的帽子拉得更低。“怎么了?”

沈知意看着他。

他还是很高,可平日里挺拔的脊背此刻却微微佝偻,合身的衣服现在穿在他身上空荡荡的,身上散发着好久没洗澡的酸臭味。

他知道自己臭,所以挣了挣自己的手。

“沈知意,你放开我,我没洗澡,臭。”

沈知意非但没放开,反而加大手里的力道,她靠近他,努力让自己的眼泪不掉下来。

“宋时樾,你刚刚在干什么?”

其实只要宋时樾稍微用点力就能挣脱沈知意的控制,可在感受到少女软绵绵的掌心时,他犹豫了。

鼻尖不再是挥散不去的血腥味和医院消毒水的味道,而是独属于少女的青柠气息,让他有一种从地狱回到人间的恍惚感。

他人生为数不多的叹气好像都用在了沈知意身上,她总让他有一种无力感,怕被她厌弃,可又不忍心拒绝她。

最后他只能把手心摊开,露出里面的玉佩。

“这个。”

那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玉,哪怕是沈知意这个不懂玉的人一看就知道它的价格斐然。

沈知意知道这块玉,这是宋爷爷捡到宋时樾的时候塞在他包裹里面的玉,上面刻得有他的名字。

在他们这里有个风俗,父母由于某些原因弃养孩子,会把孩子丢在人多的路边,然后在包裹里塞上钱或者一段话,希望能遇到一个好心的过路人。

所以宋爷爷在看见包裹里面的玉佩时,就笃定他是被遗弃的,玉上面的字他的看不懂,是找了一个识字的先生才认出那个拗口的“樾”字。

宋爷爷也不姓宋,宋时樾是他自己原本的名字,那个刻在玉佩上面的名字,是他身份的象征。

这么多年,宋爷爷一直保存着这块玉佩,只希望某一天宋时樾能凭借这块玉佩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

可现在,这块玉佩攥在少年手里,上面刻的字被磨砂纸磨得快没了痕迹。

“你要干什么?”沈知意问他。

宋时樾也没打算瞒着她,“把它当掉。”

沈知意微微瞪大双眼,她知道这块玉代表着什么,除了他的名字,他和他父母唯一的联系就只有这块玉了。

宋时樾张了张嘴,解释,“上面有字会影响价格。”

“可是……”

宋时樾知道她想说什么,他打断她的话。

“没有可是,沈知意……”

“这么多年,要想找我肯定找到了,事到如今,我留着一个死物又有什么用?它的存在只是在时刻提醒我,我只是一个没人要的孩子罢了。”

沈知意抓着他的手,“我跟你去。”

宋时樾拒绝了,他掰开少女的手,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明天就要分班考试,你在家好好复习。”

他这回似乎是铁了心,哪怕沈知意的手被他掰疼了他也没停下来。

“宋时樾……”沈知意又忍不住哭了。

“那你呢?你的分班考试呢?你不管了吗?”

宋时樾伸手擦掉她眼角的泪,他的手指才几天就变得很粗糙,指甲里甚至还藏有泥垢,放在少女白皙的脸庞上格外显眼。

他怔了怔,受惊般的收回手,声音沙哑。

“岁岁,你知道的,我管不了了。”

“家里面的钱全都花完了,能卖的也卖了,能借的也借了,我无能到甚至想去银行贷款都不可以……”

“明明才过去不到一个星期,读书对我来说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

“可你不一样,岁岁……”

他的声音里带着颤抖。

“你还有大好的前程,你还有亲人,有朋友,你不应该……”

不应该和他这个深陷泥沼的人牵扯在一起。

“你还有我……”沈知意抓住他的衣服,神色很固执。

“宋时樾,你还有我。”

她不想和他深陷泥沼,她要把他硬生生从泥沼里拽出来。 hSutWv/7KhS0xKkpyToTU5eup1cu/mcun9c9gbkOddfGdS7xp3wXJSGeUT/hdzG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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