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和宋时樾回去的时候已经下午六点了。
夕阳的余辉还没有散尽,空气中飘荡着灼热的气息。
沈知意跟在宋时樾的身后,她的T恤上沾到了一些咖啡渍,棕色的污渍在橙色的衣服上格外显眼,她用手扣了扣上面的污渍,声音听起来有些闷。
“对不起啊宋时樾,我害你没了工作。”
哪怕宋时樾干得再出色,出了这么大一件事,其中的当事人还是他的朋友,老板说什么也不再要他了。
宋时樾停了下来,看着跟在自己身后慢吞吞的沈知意。
难得的,少年弯了弯眉梢,声音里面带着浅浅笑意。“跟你没有关系,你今天做得很棒。”
听到他的夸奖,沈知意抬起了头,眼睛亮晶晶的。
“真的吗?”
宋时樾静静的看了她好一会,最终还是遵循自己内心的想法,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对,做得很棒,受欺负了就是要找警察,因为有的人,你跟她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这个有的人指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眼前的少女终于笑了起来,明亮的眼睛像是盛满了满天的繁星,灿烂极了。
晚饭是宋时樾请她在小区楼下的牛肉粉馆吃的。
他的手里拿着老板给的工资,看他工作优秀,老板还多给了一百。
“这不太好吧,怎么好意思让你破费呢……”沈知意犹豫着跟他走了进来,嘴上这么说着,屁股却麻利的坐到了椅子上。
她扯了几张放在桌子上的纸殷勤的把桌子擦干净,一边朝厨房大声的喊道,“阿姨,来两晚牛肉粉,一个大碗,一个小碗!”
盛夏的晚风从门口灌了进来,路边的烧烤和小餐馆里牛肉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组成了宋时樾记忆中独有的味道。
他看着沈知意顺带着把他面前的桌子也擦干净,狭长的眼眸微敛,今天第二次慢慢的笑了出来。
*
第二天一大早,沈知意就被她爸叫了起来。
今日的天,格外的热,沈知意拿起手机看了看,温度快接近四十度了。在她的记忆里,还没有这么热过。
她爸带她去买自行车。
沈玉山从小区楼下的小卖部里买了两根冰棍,父女俩一个人拿着一根在慢悠悠的往商场里走去。
沈知意对自行车的要求不是很高,能骑就行,所以两人买得特别快。
沈玉山问她,“听你妈说你下午要去宋时樾家吃烧烤?”
天太热了,手里的冰棍化得格外的快,沈知意吃得手忙脚乱的,抽空回答沈玉山的问题。
“对的,我跟宋时樾都约好了,吃完午饭就过去玩,顺便问他我不会的题目。”
沈玉山道,“那待会在楼下买点水果带过去吧,他家一家子都蛮不容易的。”
“而且我听说昨天他奶奶能从床上爬起来了,饭量都比平时吃得多,今天早上买菜的时候遇见他爷爷收摊回家,笑得红光满面的。”
沈知意愣了愣,“奶奶不是都在床上躺了这么多年了吗?还能爬起来啊?”
“对啊……”沈玉山叹了口气,“这个年纪的人,能爬起来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天太热了,路上的行人都没有几个,就连平时聒噪得欢的蝉此时都偃旗息鼓。
沈知意扯了扯身上的T恤,抬头望着天上的太阳。
炙热的阳光烘烤着大地,明晃晃的日光照得她一阵心慌。
她和沈玉山回去的时候遇见了急匆匆跑下来的柳梅,她的身上还穿着围裙,手湿漉漉的都没擦。
看见沈知意和沈玉山回来了,她白着一张脸望着他们俩,然后有些艰难的张了张嘴。
在这个九月的盛夏里,暴雨来临前的惊雷毫无预兆的劈了下来。
*
沈知意跑到宋时樾家的时候,他家门口已经围了很多人。
破旧的居民楼周围满是高楼大厦,居民楼被掩在高楼大厦阴影之中,终年不见阳光。在这里住了好几年,第一次沈知意觉得这个地方莫名的冷。
宋时樾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望着屋内。他的身后围满了人,人们同情又唏嘘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然后又低着头和身边的人窃窃私语。
沈知意扒开人群跑到他身边,她站立在宋时樾旁边,看着昏暗的屋子里面同样挤满了人。
人们小心翼翼的把床上人抬到架子上,然后拉着白布慢慢的盖过她头顶。宋时樾的爷爷就坐在床上,静静的看着里面人的动作,那张本就苍老的脸一下子仿佛又老了好几岁。
“宋时樾……”沈知意张了张嘴,除了喊他的名字就什么也说不出来。
天好像没有那么热了,源源不断的冷空气从前面昏暗又狭小的屋子灌了出来。
人群把担架抬出来的时候,宋时樾开口了。
“等等……”
他的声音很哑,像是很久没有说话一般,硬生生从喉咙里挤了出来。
他伸出了手,手有些抖,可还是坚定不移的朝着担架上伸去。他揪住了垂在担架边缘的白布,少年攥得很用力,用力到甚至指尖都在泛白。
那块盖着的白布缓缓被揭开,老人那张青白的脸出现在了宋时樾和沈知意的面前。
柳梅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宋时樾旁边,她把少年攥紧的白布从他手里扯了出来。
“节哀顺变……”
沈知意看着宋时樾和他爷爷上了灵车,她神色恍惚的在原地站了许久还没反应过来。
柳梅走过来拉住她,“我们先回家吧。”
“妈……”沈知意有点不放心,她想跟着去看看。
柳梅知道她在想什么,叹了口气道,“我们终究是个外人,去了也帮不了什么忙。”
“这天可真热啊……”柳梅道,“早上宋时樾的爷爷还打电话给我,他说他奶奶能下地走路了,早上还吃了一碗饭,叫我们晚上都去他家吃烧烤,没想到中午就……”
她捂住嘴,声音有些哽咽。
是啊,谁能想到呢……
沈知意咬着唇,让自己不要哭出来。
她的思绪被拽回了昨天的牛肉粉馆里,她问宋时樾到手的工资打算用来干什么?
少年的嘴里嗦着粉,眉梢间是难得的轻快。
“我想给奶奶买个轮椅,她说她想去公园转转,这个季节桂花开得好,她很喜欢桂花。”
天边的乌云越积越厚,黑压压的让人踹不过气来。
终于……
轰隆——
一声巨雷之下,倾盆的大雨顺势而下。
沈知意看见了路边的桂花在大雨的摧残下纷纷落在地上,金灿灿的一片,然后被浑浊的雨水染黑,甜腻的香味从鼻尖飘过,紧接着就被腥臭而又腐烂的味道掩盖住。
宋时樾辛辛苦苦上了一个月的班,终究没能买到那张轮椅,也没看过公园里开得最灿烂的桂花。
那场大雨之后,公园里的桂花都被雨打落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叶直指苍穹。
*
宋时樾的奶奶没有开追悼会,老人就这样被灵车拉倒火葬场,被熊熊烈火烧成一盆灰,没有惊动任何人。
悄悄的去,又悄悄的走。
被街坊邻居茶余饭后谈论几句,然后又淹没在更加劲爆的八卦当中。
周一的时候宋时樾请假了。
沈知意放学回去第一件事就是直奔宋时樾家。
他到的时候宋时樾正在收拾东西,爷爷坐在宋时樾奶奶之前躺的床上,沉默着抽旱烟,屋内是浓烈的劣质烟草的味道。
看见她,爷爷愣了楞,下意识的把手里的烟捻熄。
“岁岁,你怎么过来了啊?”
沈知意抬眼瞄了瞄宋时樾,踌躇道,“我……我就是过来看看,爷爷,你们还……还好吗?”
爷爷笑了笑,“没事,到这个年纪,我们都有心理准备了,改天来爷爷家吃烧烤啊,今天可能不太行……”
“好……”沈知意道,他看着正在收拾东西的宋时樾,问他,“我看你今天没来上课……”
宋时樾把奶奶身前用的东西折好装进箱子里,少年的脸色有些苍白,眼底挂着浓浓的青黑。
“今天请假了,明天就回去上课。”
他搬了张椅子给沈知意,“随便坐吧,家里有点乱。”
沈知意乖乖的坐在椅子上,犹豫着要怎么找话题。
爷爷起身来和他一起收拾,“岁岁啊,爷爷和时樾准备过两天就搬家了。”
沈知意愣了楞,“怎么这么突然?”
“也不是很突然……”爷爷笑了笑,“卖烧烤赚了些钱,这些钱本来攒着带他奶奶去大医院做个全身检查的,没想到……”
他顿了顿,才接着说道,“现在人走了,这些钱也就没个用的地方,总不能让小樾一直跟我住在这个地方。”
看着角落里面的那张床,爷爷感觉喉咙一阵泛痒,他的烟瘾又犯了。
他朝沈知意道,“天色不早了,外面乱,岁岁快回家吧,我和小樾忙,估计没时间送你。”
沈知意站了起来,她看着宋时樾,有些欲言又止。
宋时樾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回去吧,我没事。”
少了一个人,客厅看起来都空旷了许多,这份空旷让沈知意觉得有些压抑。
她看着宋时樾,语气里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那我明天等你一块上学好不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