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8
言渡垂眸看着手机屏里的这张照片,脸色凉凉。
言渡知道,韩锦书这份手绘许愿卡,当然不是为他独家定制。
去年六一儿童节,他在巴黎出差,韩锦书和俞沁一起带梁丞丞到迪士尼玩。她扮起表姨牌圣诞老人,随手画了一份许愿卡送给小外甥。
当天她玩得很开心,晚上还发了一条微信朋友圈,足足九张拼图。
言渡清楚地记得,这张许愿卡照片,是那条朋友圈的第七张,同一些奶茶甜点的图拼在一起。
去年画来送小外甥的卡,今年原封不动拍给他。小外甥得到的是原件,他甚至只有一张图片。
敷衍味十足。
静默了大约十秒钟过后,言渡回过去一个符号:。
城市另一端。
电话这头,韩锦书看着对话框里弹出来的“。”,脑门上缓缓升起了一个硕大的问号——暴君心,海底针。请问回个句号是什么意思?
她认真琢磨了下,决定如实相告,于是回复过去:我和我姐在KIKO中心的H家,本来准备给你选礼物,结果遇到了亚士的江璐,她和我姐看中的包包是同一个。你能不能帮我查一下你今年的消费情况?
韩锦书的想法很简单。
这个品牌按照年消费额给顾客们排序,而言渡送过她很多稀有皮,如果他的排名在江璐前面,那俞沁就可以用言渡的名额购买那个包。
消息发送过去,对方却迟迟未有回复。
韩锦书等了几分钟有点着急,再次哐哐哐敲字:
【??言渡言渡,你查到没有呀?】
刚发送完信息,那边的江璐又有了新动作。她随手把浅紫色包包丢给一旁的SA,自己则挽着梁翰林在店内慢悠悠地闲逛起来,嘴里说:“这个季度的新品上了哪些?”
江璐在H家的消费额年年都是五百万以上,在一众vip里排名前三,由店长专职为其服务。闻言,妆容精致的店长SA堆起满脸笑容,殷切道:“江小姐,我们前天刚到了几只新一代的凯莉和康康,颜色都很漂亮的。您要不要看看?”
“看看啦,万一喜欢就再买几只。”
听见两人的对话,俞沁不悦。问身旁的SA,“我昨天发微信问你,你告诉我新品还没到店。怎么我问没有,其它人问就突然有了?”
俞沁的SA是个年轻短发小姑娘,闻言面露难色,委屈得都快哭起来,支吾着回答:“我、我也是才知道那些新品已经到货了,对不起对不起……”
短发小姑娘大眼红红,苦恼之态不似伪装。
韩锦书看了眼面前的小姑娘,又看了眼不远处满脸写着精明的店长,一思忖,反应过来。
H家的当季新品历来便是抢手货,阔太贵妇们喜欢用新款包来彰显身份互相攀比。很显然,店长隐瞒了新款到货的事,就是为了把为数不多的新款留给自己的顾客,充业绩。
店长取来了最新款的几只包,殷切地呈给江璐过目。
江璐挑拣着,没看两眼,便道:“还不错。全都包起来吧。”
一听这话,店长SA霎时喜笑颜开,向江璐确定:“所有吗?”
“嗯。”江璐扑扑手,又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她啊呀了一声,转过身,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韩锦书和俞沁,故意说:“差点忘了,那两位小姐好像也是来包的?”
俞沁脸色难看到极点,无视江璐,冷着脸没做声。
江璐把俞沁眼底的愤怒与无力尽收眼底,大发慈悲地叹了口气,道:“算了,那个黑色和水妖蓝的鸵鸟皮我不要了,问问她们喜不喜欢吧。”
夹枪带棒的讥讽话,实在过了分。
这一次,韩锦书冷冷笑出来。
她少年时的个性骄纵又张扬,如今年岁渐长已收敛许多,变得越来越佛系。可江璐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俞沁,她已忍无可忍。
韩锦书实在不懂,为什么一个施害者可以如此理直气壮寡廉鲜耻。
“江小姐。”韩锦书突的开口,语气温和。
江璐闻声,侧目,将几步远外的韩锦书上上下下审度一圈,目光带着几分不屑同轻蔑。
江璐知道俞沁和韩锦书。一对表姐妹,前者家里开糖酒公司,后者家里做高端装饰,摆在普通人中是大富豪,放在执掌亚士的江家面前,小巫见大巫。
江璐弯腰,施施然在一旁的沙发上落座。
乖觉的SA立刻送上几份甜点下午茶。
“韩小姐你好。”江璐优雅地交叠双腿,也朝韩锦书露出个笑容,半是嘲弄地来了句:“听说你做美业,好多明星网红都在你那儿打针动刀。”
“承蒙朋友们赏脸。”韩锦书也牵着俞沁大大方方坐下,单手托腮,直勾勾盯着江璐看,“大家说我技术还不错。”
说话同时,韩锦书视线已经把江璐打量了个遍,忽道:“江小姐的鼻子是早几年做的吧?填的耳软骨?”
江璐:“……”
江璐不大自在地端起咖啡杯喝了口,瞄一眼旁边的梁翰林,清清嗓子,掩不住的心虚,“你乱说什么?我没整过。”
“是吗?”韩锦书眨眨眼,“耳软骨即时效果不错,就是容易吸收。我看你鼻尖走形,还以为你被之前的整形医生给坑了,没做过就是我看走眼啦。”
闻言,江璐一阵心慌,下意识摸摸鼻子追问:“我鼻尖走形?什么意思?”
“耳软骨做鼻子,医生技术不到位的话,很容易支撑力不够,后期整个鼻尖往下坠,变巫婆。江小姐这是纯天然的下坠,不用担心。”
江璐:“那……那如果是做过的鼻子后期下坠,怎么办?”
“当然只有修复。”韩锦书两手一摊,“而且修复难度大,对医生的技术要求非常高。鼻修复手术的失败率是最高的,稍有不慎就毁容。放眼全国,从业以来唯一一个没失手过的医生,有且仅有一个。”
江璐惴惴又好奇:“谁呀?”
韩锦书吃了口慕斯蛋糕:“我。”
江璐:“……”
江璐余光看向梁翰林。梁翰林没脸面对俞沁,这会儿站得远远的,让一个SA给自己介绍腰带。
江璐于是压低声,对韩锦书道:“那如果我后期有什么需要,可以联系你的吧?”
韩锦书摇头:“不可以。”
江璐费解:“为什么?”
韩锦书微微一笑:“我只给人做修复,你可能要去找兽医。”
江璐:“……”
“噗嗤——”旁边的俞沁一口咖啡直接笑喷,接着便捂着嘴笑瘫在沙发上。就连旁边的几个SA都没忍住,别过头死命憋笑,肩膀隐隐可见地抽动。
江璐吃了瘪,气得花容失色,沉下脸吩咐道:“把我买的东西送到我家。”说着起身便要离去。
然而,就在这时,先前那名店长SA却神色复杂地走了过来,对江璐说:“抱歉江小姐,您不能拿走那些包了。”
江璐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店长道:“有一位客人定下了你要的所有包。”
“哈?”江璐怒极反笑,所有的优雅骄矜刹那间瓦解殆尽,恶狠狠道:“我每年在你们这里砸的钱不计其数,你告诉我今天我拿不走我喜欢的包?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店长笑容疏离而客套:“江小姐,咱们品牌的规则你是知道的,请你理解。等下一次的新款到柜,我会提前告知你的。”
江璐音量拔高两个度,气得脸都绿了:“我和你们的区域执行官是朋友,你给我等着,我马上打电话投诉你们!”
“不用了江小姐。”
“你说什么?”
店长回答:“执行官两分钟前亲自打的电话,说有客人要了你买下的所有包,作为送给太太的礼物。”
江璐霎时愣在原地。
反转来得突然,韩锦书和俞沁都有些没反应过来。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眼神来往,来不及猜测是哪位好心人做出这么大快人心的事,又见两个衣冠楚楚的高个儿SA拎着数个橙色超大礼品袋款款而来,走到了她们面前。
韩锦书:?
俞沁:?
江璐:?
“请问哪位是韩锦书小姐?”店长恭敬地问。
韩锦书下意识出声:“我是。”
“这是您先生送您的礼物。”店长笑容满面,“一共七个包,您检查一下。确认无误后可以给我们一个您方便的地址,我们稍后会派专人为您送过去。”
韩锦书:“。”
江璐是天之骄女,这辈子都没受过这种气,跺跺脚,咬牙切齿地走了。还在看腰带的梁翰林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动身想追出去,临出门时,略微迟疑,回头看了眼俞沁。
俞沁把他当空气,连余光都没给他半点。
梁翰林悻悻,迈开大步追着江璐走了。
“璐璐,璐璐!怎么了?”梁翰林一把抓住江璐的胳膊,不解地皱眉,“你不逛了?”
“逛个屁!气死我了!”江璐气得骂脏话,形象全无。她看向梁翰林,恨恨地问:“你前妻那个表妹,她老公是谁?”
梁翰林想了想,摇头回答:“不知道。他们的婚礼在太平洋一个岛上举行,只邀请了很少部分至亲好友。我跟你说过的,那个表妹不喜欢我,俞沁没让我去。”
江大小姐差点气昏倒,口不择言地骂:“我怎么看上你这玩意儿!”
*
韩锦书把俞沁喜欢的浅紫色短吻鳄皮Birkin送给了她。
俞沁本来想婉拒,架不住韩锦书热情难却,只好收下,两人在购物中心门口分道扬镳各走各路。
和俞沁告别后,韩锦书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点进和纯黑头像的对话框,正琢磨着要写点什么话来表达对言渡的感谢,忽然听见叭叭两声鸣笛。
韩锦书抬头。
一辆黑色阿斯顿马丁停在路边,距离她不到十米。车身锃亮崭新,就连四个轮胎的褶缝里都不染纤尘,处处流淌尊贵气。
韩锦书眼神扫过车牌号,霎时目露错愕,犹豫了几秒才走过去,拉开后座车门。
随着车门开启,冷气与清冷乌木香顿时充盈她的鼻息。
韩锦书弯腰,边上车边抬高眼皮悄悄往里看了眼。只见言渡敞着大长腿坐在内座,垂着眸,脸色淡淡,左手把玩着一根没点燃的烟,右手拿着手机。
匆匆一瞥,韩锦书注意到言渡的手机屏貌似停留在微信界面。
没来得及看更清,对方已经哒的声,将屏幕熄灭。
“你怎么亲自来了?”韩锦书好奇地问。
言渡漫不经心地说:“有人给我发消息,要我江湖救急。”
韩锦书被卡了下,接着问:“既然来了,怎么又等在外面不进去?”
言渡:“看你怼人很投入,怕影响你发挥。”
韩锦书默,心想暴君忽然这么善解人意,莫非天要下红雨。
韩锦书端坐在车上,安静片刻后,她目视前方身子不倒翁似的微微往左斜,脑袋往言渡的方向贴近过去,语气认真,正经八百:“今天,谢谢你啊。”
话音落地,言渡侧目看向她。
漆黑的眸慢悠悠巡视韩锦书,从头发丝到脚指头,上上下下数个来回。而后,他忽然伸出右手,摊开在韩锦书眼前。
韩锦书睨着这只骨节分明修长漂亮的大手,有些不解,看言渡:“干什么?”
言渡:“东西呢。”
韩锦书:“啊?”什么东西?
言渡静三秒,摁亮手机屏,调出和她的聊天记录放大了给她看。韩锦书定睛一瞧,见是她不久前发给他的消息,写着:我和我姐在KIKO中心的H家,本来准备给你看个礼物……
其中【礼物】两个字,他还用红笔给重点勾了出来。
韩锦书:“。”
“你不是说在给我看礼物。”言渡面无表情,“礼物呢。”
韩锦书:“……”
韩锦书眼珠子微微瞪圆。
一是因为韩锦书完全把要给言渡买礼物的事忘光到九霄云外,二是这个聊天界面,韩锦书看见了对话框顶端,有一个字四字备注:我的果实。
韩锦书:?
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脱口而出问:“为什么你给我的备注是‘果实’?”
好奇怪。她的名字里既没有果,也没有实,小名也不叫这。他何以如此闲,给她乱取这么多不可理喻的绰号。
言渡回答:“这是陈尧叟的一首诗。”
“好吧,是我孤陋寡闻。那这首诗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这回,言渡神色淡淡垂了眸,没有答话,指尖在手机屏上操作几秒,然后重新递到她面前。
韩锦书接过手机,好奇地细细瞧。
只见屏幕上是陈尧叟《果实》全诗的原文,开篇首行第一句,写着:【甜于蜜糖软于酥。】
韩锦书:“。”
暴君无常,冷血而嗜甜。
而他给她的备注,风月情浓,诡秘冶艳。这诗里一甜一软两个字用在她身上,着实引人浮想联翩。
短短几秒钟,韩锦书回过味,瞬间连耳朵根都火烧火燎热起来。无言以对,一把将手机塞回言渡手里,闷闷地不想吭声。
偏偏,身旁纵火的混蛋还是那副矜贵凛冽的冷静相,视线扫过她红艳的颊,支了额,一侧头,懒懒散散抛来一个问句:“需不需要,我仔仔细细解释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