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整理地方史资料中,一个偶然的机会,接触到清代末年四大奇案之一的《杨乃武与小白菜》有关史料。不仅有机会到案发地余杭镇(原余杭县府所在地)实地考察了一番,而且看到了20世纪80年代初期已90高龄的杨乃武的女儿杨濬女士亲口叙述这一案件经过的记录材料,这都是十分难得的。《杨乃武与小白菜奇案》,一百多年来,通过小说、电影、戏剧、稗史、笔记等形式,在民间广为流传,家喻户晓,但其中的一些真实细节,却鲜为人知,在这里选录几段,以飨读者。
清同治十二年(1873年)十一月,杨乃武与小白菜(毕秀姑)在余杭县和杭州府严刑逼供下,酿成冤案,两级官府草率判结,按律拟罪:“毕秀姑凌迟处死,杨乃武斩立决”,勘题上报。此事立即哄传全省,在三个月前中了乡试第四十八名举人的杨乃武,竟是个“谋夫夺妇”十恶不赦的儒门败类,几乎众口一词,都以能早日见到处斩为快。
当时杨乃武一家五口,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惨祸,惊恐万状,相抱而哭,杨妻詹新凤更是痛不欲生,哭得双目尽肿。这时只有杨乃武胞姐杨菊贞(叶杨氏)头脑比较清醒,她眼看从小相依为命的胞弟罹此奇冤,受刑诬服,悲愤之余,四处奔走,设法要救弟一命。她来到杭州城隍山(今吴山)城隍庙求了一签,签诗说:“荷花开处事方明,春叶春花最有情,观人观我观自在,金凤到处桂边生。”城隍山上的测字先生解释说还有救,到荷花开时冤情可以明白,桂花开时人就可以平安归来了。接着杨菊贞又去扶乩,乩坛也批了两句诗:“若问归期在何日,待到孤山(杭州西湖景点)梅绽时”。这些本属无稽,但在封建社会迷信十分盛行的情况下,无疑对杨菊贞是一种鼓舞,增加了为弟申冤的信心。
杨菊贞问了毕秀姑的婆婆沈喻氏,得知她在县里和府里的口供不一样。又查问了爱仁堂药铺老板的母亲和伙计,都说杨乃武没有买过砒霜,这样她心里更有了底,冤情十分明显,决定到省里向臬司、藩司、抚台衙门告状。谁知官官相护,按察过了两堂,即认定原审无误,照原拟罪名详报巡抚定谳。当时浙江巡抚杨昌濬,是个十分暴戾的贪官,余杭县令刘锡彤又重贿其属下,结果以“无冤无滥”审结,按杭州府原拟罪名判定,至此已铁案难翻,只要刑部回文一到,就要立即执行。
杨乃武亲属都认为没有生望了,只有杨菊贞仍不死心,入狱探监与杨乃武相商,决定上京告御状。杨乃武自拟呈词,历叙冤情,以及各级官府严刑逼供屈打成招的经过,呈状写好后,由杨乃武的舅父姚贤瑞作“抱告”(清政府规定女人不能递呈告状),陪同进京,杨菊贞与杨乃武之妻詹氏和一双儿女,身背黄榜(冤状),历尽千辛万苦,走了两个多月,到了北京,向都察院衙门提出了控诉,不料都察院连问也不问,即将她们押解回浙,仍交巡抚杨昌濬审理,这次御状白告了。
胡雪岩是清代末年著名的“红顶商人”(官商),在浙江巡抚王有令、闽浙总督左宗棠的支持下,开钱庄、办洋务,后来又在杭州开设胡庆余堂国药店,他有资金3000万,田地1万亩,用钱捐了个江西候补道的功名,成了有财有势的官商。他从小家境贫寒,又是学徒出身,所以对贫苦百姓生活比较关心。胡雪岩为人好善乐施,仗义疏财,台湾电视连续剧《人月桂花香》说的就是他的一生,虽与真实情况差异较大,但仍能依稀可见他人品之一斑。
同治十二年,杨乃武冤案发生时,正在杭州筹办胡庆余堂药店的胡雪岩,是最早了解冤案内情的一个,当时胡雪岩有个西席叫吴以同,与杨乃武是同学同年,知道杨乃武平日为人正直,这次的曲折冤情通过杨菊贞又甚悉其详,吴把杨菊贞上京告状失败准备二次进京的情况详细告诉了胡雪岩,当胡雪岩了解到杨菊贞上京告状经费没有着落后,表示愿意资助。在吴以同的引荐下,杨菊贞上门拜会了胡雪岩,胡雪岩深表同情,不仅慷慨资助他们全家去京的路费,而且到京后所有用度也都包了下来,这是同治十三年(1874年)九月之事。两年半之后,杨乃武平反出狱,由京城返回杭州的路费仍由胡雪岩资助。
杨菊贞在胡雪岩的帮助下,准备二次进京告御状,正在这时,有个浙江籍的京官、翰林编修夏同善丁忧回京,胡雪岩为他饯行,由吴以同作陪。席间他们向夏同善讲述杨乃武冤案的曲折情况,并请他在京设法帮助,夏答应相机进言,不料这件事成了日后杨、毕冤案平反中的关键一着。当杨菊贞二次进京后,由夏同善引荐,遍叩了浙江籍在京官员30余人;也是夏同善商与大学士翁同龢,得到了他的大力支持;夏同善还会同御史王昕亲上疏奏,为杨乃武平反。杨乃武与小白菜冤案的昭雪,胡雪岩无疑起到了极为重要的作用。
杨菊贞二次上京告御状,通过浙江籍在京官员的努力,朝廷派了礼部侍郎胡瑞澜为钦差,到浙江勘查此案。浙江巡抚杨昌濬得知胡瑞澜到了杭州,就威逼利诱,说此案已反复审问多次,“无偏无枉”,不宜轻易改动,否则引起士林不满,地方官吏今后也难以办事了。同时又推荐宁波知府边葆城、嘉兴知府罗子森帮同审理,边葆城是杨昌濬湖南同乡,又是余杭知县刘锡彤的姻亲,因此在复审时,边葆城动以酷刑,日夜熬审,最后一堂把杨乃武的两腿都夹折了;对毕秀姑则十指拶脱,还用铜丝穿入乳头,惨不忍睹,就这样严刑诬服,钦差审结,仍依原定上报。这样一来,原审各级地方官吏如释重负,这批湖南帮的大小官员弹冠相庆,设席宴客,认为从此铁案如山,不会再有反复了。
浙江地方人士对杨案主犯屡翻屡服,杨姐又两次上京,认为必有曲折隐情,有些举人、生员和杨乃武好友汪树屏、吴以同等30余人联名向都察院、刑部提出控告,揭露此案,县、府、按察、督抚、钦宪七审七决,都是严刑逼供,屈打成招,上下包庇,草菅人命,欺罔朝廷,要求提京彻底审讯,昭示大众,以释群疑。在京的浙江籍官员,进士、翰林、御史、编修如夏同善、张家骧等人,他们认为这件案子如果真有冤抑不平反,不仅是杨乃武、毕秀姑两条人命问题,而是有关整个浙江读书人的面子问题,于是夏同善、张家骧取得刑部侍郎袁保恒、大学士翁同龢等的支持,向两宫太后陈诉冤情,要求将杨乃武小白菜一案提京复审,朝廷在多方面的环请下,才下谕旨交刑部彻底根究,提京审问。这样,江浙派官吏初步得到了主动权。
刑部大审、海会寺开棺验尸(检验毕秀姑丈夫葛品连尸体,是否中毒亡故)后,案情真相终于大白,刑部复审勘验情况奏知两宫,这时已将余杭知县刘锡彤革职拿问。原审各官为什么审办不实,要刑部再彻底根究,于是又提集犯证审问了两次。正在勘题拟奏时,朝廷内外一些大小官吏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大官员内分为两派,一派以大学士翁同龢、翰林院编修张家骧为首,边宝泉、王昕、夏同善是这一派的中心人物,翁是江苏人,其余都是浙江人,附和的又以江苏、浙江人为最多,所以称为江浙派,又称朝议派,这些人多系言官文臣。另一派以四川总督丁宝桢为首,附和的多系湖南、湖北官员,称为两湖派,又称实力派,因为这一派都是几个封疆大吏,掌握实权。江浙派认为不仅冤案要平反,而且要惩办各级办案官吏。两湖派却认为不能为了两个普通百姓而处理各级地方官员。这时正在京城办事的丁宝桢,认为刑部对此案不能平反,承办此案的各级官员并无不是,不应给予任何处分,主张主犯仍应按照原拟罪名处决。当他听到刑部要参革杨昌濬时,就跑到刑部大发雷霆,说什么这个铁案如要推翻,以后就没有人做地方官了,还说人已死三年,毒气早已消失,毒消则骨白,刑部验尸不足为凭……
由于这两派的争吵,刑部平反的疏奏,一直拖了两个月,迟迟不上,一直到了光绪三年(1877年)二月十日,疏奏才上去,十六日下了平反谕旨,刑部对于浙江巡抚杨昌濬、钦差胡瑞澜并未提出参革,许多受贿、包庇等情弊亦未提及,马虎了事。
杨乃武与小白菜冤案的平反与慈禧的直接干预有关,开始由大学士翁同龢向两宫太后面陈了案情,就引起了慈禧的注意,她没有直接下达谕旨,而是通过刑部叫浙江巡抚杨昌濬亲自审问,但她同时又派了御史王昕到浙江私访案情。
对于此案是否提京复审,开始慈禧是犹豫的,她对地方官吏承办的要案,也不愿轻易更改。但后来杨乃武冤狱的呼声越来越高,朝廷内外到处哄传,又加上王昕、张家骧等言官不断上疏奏请提京勘查,慈禧终于下了决心:“交刑部彻底根究。”
四川总督丁宝桢在京城的活动,到刑部去咆哮,慈禧很快就知道了。对丁宝桢的参与,慈禧虽然表面上不说什么,一笑了之,而实际上她对丁宝桢的厌恶与憎恨,却源于她的宠用太监安德海的被杀(安是被丁宝桢杀死的)。慈禧对丁的态度,无形中加速了杨乃武与小白菜冤案的平反进程。丁宝桢到刑部一威吓,刑部就拿不定主意,对杨昌濬、胡瑞澜不敢出面参革了,所以疏奏时只字未提参革意见,而在慈禧下平反谕旨时,将两人“摘了顶子”,革去官职的。
前几年在余杭镇上发现了杨乃武出狱后亲手摹录的四幅金文条屏,大意是:陈生庚受王命册封为伯,感恩王命,表示子孙永远效忠于王。杨乃武经历了3年多的曲折磨难,最后终算死里逃生,他怎能不对慈禧感恩戴德呢?
杨乃武出狱后回到了家乡余杭,这时杨家人虽未亡而家已破,产业荡尽,生活艰难,在亲友帮助下,赎回了几亩已典卖出去的桑地,以养蚕种桑为生。那时他虽然还只有36岁,正当年富力壮的有为之年,但经过这场灾难,他的棱角已被磨尽,心灰意懒,轻易不与外界交往,专心致志研究孵育蚕种。余杭盛产丝棉,行销省内外,杨家又是世代养蚕,对育蚕积有丰富经验,杨乃武还为蚕种设计了“凤采牡丹”的商标,过不几年,杨家蚕种名声大噪,远乡近邻争相购买,杨的家庭生活遂逐渐好转。杨乃武就这样度过了后半生,直到1914年9月去世,时年74岁。
杨乃武在余杭镇的故居,就是现在余杭县自动化仪表厂所在地,20世纪60年代这里还有几间旧式瓦房,杨家后代世居于此,直到1971年办工厂时才调房迁出。杨乃武与詹新凤生有一子名荣绪,一女名杨濬。杨荣绪生二子二女,其中一男二女早亡,杨乃武孙子杨宪章生一子,三岁时夭亡,杨宪章也早已亡故,其妻陈慕贞前几年去世。
小白菜原名毕秀姑,自幼家境贫寒,长大后嫁给豆腐店伙计葛品连为妻,因她容貌秀美,喜欢穿绿色衣服,系一条白色围裙,街坊给她起个绰号叫“小白菜”。她平反出狱后回到余杭,万念俱灰,在余杭南门外石门塘准提庵出家为尼,法名慧定。她从此就在青灯古佛旁,晨钟暮鼓中了却残生,殁于1930年。她的墓塔建在余杭东门外的文昌阁旁,为了表白她的清白和坦然,墓址选在河岸路旁。60年代因拓河修路墓塔被毁。据准提庵的小尼姑回忆,原在毕秀姑墓旁竖有一块石碑,上面刻着毕秀姑法名慧定所卒年月,碑上还刻着两句诗:“自幼持斋愿守贞,此身原不恋红尘”,这大概就是小白菜毕秀姑的自我写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