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是一个动乱的年代,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挑选三国这么一个动乱的时代,可以看到各类英雄如何脱颖而出,殚精竭虑,建功立业,力图开辟出一片崭新天地的。他们虽然早已远逝,却给了我们很多启示,让我们得以明白很多人情事理,避开隐藏的陷阱,少走弯路。如果说后人更加聪明,那并不是说后人的智商高于前人,而是因为前人留下的经验教训足够丰富。如果后人再犯同样的错误,那是因为疏于学习,没有从前人的失败中汲取教训。前人所思所为即为历史,学习历史能够让我们超越自己,站得更高,把问题看得更加清楚。善于学习历史的人遇事冷静、分析问题客观周详,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清醒”。处理日常事务的冷静,得益于性格;面对重大决策的清醒,只能源自学习。把问题看得越透,人便越发清醒。“清醒”是可以学来的。
这些年来,学习历史的人急剧增加,工作阅历越多、承担社会职责越重的人,越重视阅读历史。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历史是我们理解整个人类及其文明的基础,也是我们从事社会工作最重要的依据。每个人都不可能在自我设定的条件下工作,而是在他者设定的场域内活动。这个场域就是我们每天所处的时代环境,它由过去所规定,并同我们现在所开展的活动结合起来规定着未来。所以,我们在进行工作之前,首先必须理解自身所处的时代,理解构成今日的文明基础,才能做好工作,身心自在。
作为中国人,首先须要理解中国的历史文化。构成中国历史文化根基的早期经典,是孔子所整理的《诗》《书》《礼》《乐》《周易》《春秋》,其中《乐》这一部已经散失了,所以仅存《诗》《书》《礼》《周易》《春秋》传世。这五部经典里,《春秋》是唯一的史籍,表明孔子对中国文化的理解建立在历史基础之上。
历史是人类的集体记忆,不是某一个体的论述。当事情发生的时候,每个人从不同的角度进行观察,或者置身其中,留下记述,经过综合整理,得出集体的认知与记载,代代相传,遂成为集体的共同记忆,一直影响着后来者的认识与行动。把孤立的历史事件贯穿起来,便构成了认识的理路与行动的轨迹。发现其中的规律与特点、情感与愿望、艺术与信仰,便诞生了诗书礼乐的各种经典。显而易见,历史是人类认识外部世界与自我内在世界的基本素材和平台,脱离历史的思考片面而偏执,对历史的洞察则可以上升为悟性,把对于事物的根本性认识转化为世界观。生活在不同历史环境中的人群会有不同的世界观,例如远古的华夏族群归纳出循环往复的易理观念,用以解释天地人的互动运行,自成体系。这是人类认识世界的过程,同样也是我们建构认识与知识体系的路径。
历史构成了人类认识世界的基础,亦即通过既往来认识现在,展望未来。故而,历史不是过去的学问,而是面向未来的积极探索。任何的事物都有其运行的轨迹,对此有充分的了解,便能循其轨迹判断今后的走向。所以,对未来的预测并非凭空而来,它立足于历史,亦即根据过去的运行轨迹而推演出今后的发展方向与基本轨道。个人如此,民族与国家亦是如此。基于历史所作出的推演不会有太大的偏差,具有相当的可靠性。表面上看,历史学家在还原古代的场景和真相,其实他们的内心却关怀着现在。这是历史学与考古学的根本区别。考古学要求完美地再现过去,历史学则必须启示未来,以至于有人称历史学为未来学。
历史是活着的人为活着的人写的启示。历史之所以能够启人至深,关键在于还原的过去真实且客观,尽可能让曲折隐藏的内情细节纤毫毕露,让人们看清楚事件的前因后果,总结得失成败的经验教训。如果事件的过程不真实,甚至是虚假的,必将造成误导,形成偏见,以至于自欺欺人。所以,研究历史和为人处世一样,必须兼听则明,不带先入为主的偏见,冷静地听取各方的论述,理出真相的头绪,走进真实的过往世界去追求真知。历史让人清醒,读史使人冷静而胸襟开阔。
人们理解历史的重大阻碍是强烈的主观感情和先入为主的价值判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感情,无法做到完全的中立。然而,正确的态度应该是先把这些搁置起来,尽可能全方位地获取信息,多角度观察,然后形成独立的判断。如果从一开始就对历史人物或事件带有执着的个人感情与价值判断,先设定哪个是好人,哪个是坏人,哪件事是对的,哪件事是错的,然后再去阅读历史,结果就不是历史引导我们去冷静思考,而是我们的情感扭曲历史来进行虚构。这或许能够得到感情的宣泄和满足,然而,这种先导性的设定属于价值判断,本质上不属于历史学。这种读史方法只会进一步强化既有的判断,令人变得更加偏激,而不会提高思辨能力,让人变得客观冷静。与其说是启发心智的读史,不如说是自我封闭的固化。实际上,价值判断是每个人通过对历史的理解所形成的,既不需要请教任何人,也不需要让人强加在我们自己头上。价值判定必须在了解真相后得出,而不能倒置。
阅读历史的时候,先要能超然事外,又要能置身其中。明朝杨慎写的一首词《临江仙》,道出了读史所应秉持的态度: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这首词讲透了一个道理:人的价值判断具有时代的强烈烙印和局限性,有不少事情在当时当地被视为极其重要,为此不惜大动干戈,决一胜负。然而,时过境迁,回首往事,往往让人感到小题大作,毫无意义。凡人如此,历史上的大人物不也如此吗?人类的情感起伏变迁,但无法改变天地运行的法则。世界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历史上的人和事消失如烟,唯有自然亘古不变,青山依旧,红日经天。明乎此,读史的时候自然会超然物外,冷静观察,不被情感所左右。看得越全面,越细致,事情的真相就越会显露出来,洞彻其里。而且,有许多是非曲直属于当事之人,与今日未必有直接的联系,或许依然能提供借鉴启发的意义。所以,后世读史的人应该超越事件本身去看透它,又要超脱情感去理解它,让历史在清醒的“笑谈”中给人以最深刻的启示。
虽然说读史要超然物外,但还要能够置身其中,与历史同在。也就是说,在清醒分析各种要素所构成的客观现实的基础上,还必须学会换位思考,站在当事人的立场上去理解,去分析,去决断,感同身受。虽说历史是无情的,但是,无情的历史却是有情的人谱写的。设身处地,想想自己会如何处理,再看看历史人物是怎样应对的,这样可以提高悟性,贴近历史。
走得进,出得来,既不成为“粉丝”,也不雾里看花,保持清醒的理解,到此境界,便能感受到历史就在眼前,豁然贯通,“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阅读历史,每个人读出来的味道颇不一样,感悟也大相径庭。其中的重要原因,首先是每个人的阅历不同。读书要靠学养、心智和阅历,读史更是如此。因为面对的是几千年来作出大事业的历史人物,如果不能尽量接近他们的高度,便很难理解他们。其次,诚如古人所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有很多事情必须身临其境方能明白。司马迁弱冠未久,父亲让他走遍了汉朝最重要的地区,从南到北,翻山越岭,访问乡贤,询察风俗。这次漫长的旅途,使他懂得了中国的山川地理与区域格局,了解到各地风俗的差异,成为他以后深刻理解中国历史文化的重要基础,促使他写下了千古名篇《货殖列传》。没有现场的感觉,很多事情将流为泛泛空谈;不了解九州的地理民情,就没有资格言说中国。
用脚走访,用眼观察,用心感悟,这是读史必须具备的三要素。如果再有洞彻事理的名师指点,将犹如航船遇上东风,登山找到捷径,事半功倍。唐朝的韩愈在名篇《师说》中称:“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学问不仅仅是一般性的论述,平铺直叙,直线推进,而是在关键点上须要有突破性的跃升,否则就会留置于原地,无法登堂入室。历史似乎人人都能看懂,但其实只看到皮毛还是看透内里是完全不同的。当年刘邦战胜项羽而选择都城的时候,曾经援引东周建都于洛阳的史事,准备定都于此。然而,张良劝阻了刘邦,告诉他不能只看表面现象,至关重要的是周朝夺取天下及其采取的措施,是凝聚人心,团结各方;刘邦与项羽的战争却是血流成河,遍地哀怨。所以,周人可以选择难以据守的洛阳,汉朝却不能不选择山河险要的关中。刘邦和张良都在谈论历史,观点大相径庭,采取行动的结果也会迥然不同。项羽错误地选择以彭城为都,无疑是导致失败的重要原因之一。由此可知,历史看似易读,却因为内在的道理非常深刻而难以掌握,绝非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那么简单。张良可谓是刘邦事业上的良师,他鞭辟入里的历史分析,令人有醍醐灌顶之感,真可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历史给人无穷的回味和启发。中国几千年的历史,无比厚重,丰富多彩,无论翻开哪一个篇章都让人获益良多,掬水月在手。本书选取三国曹操指挥的强弱悬殊的两场战役,一场是强敌加诸他的官渡之战,一场是他主动发起的赤壁之战,通过他对战争进程的控制,反映出他在不同阶段对于敌我态势的准确把握,更重要的是对敌人和自己的深刻认识。官渡之战是以弱胜强,赤壁之战则是纠错止损;前者是基于对敌人心理的正确把握,后者则是骄傲自大时的猛然醒悟。料敌如神与自省纠错,都因清醒而来。
在各种情况下都保持清醒,何其重要,却也何其不易。要求一个人时时处处都十分清醒,恐怕做不到。但是,遇事冷静,知己知彼,可以通过学习和实践逐步锤炼而成。曹操在力量弱小的时候十分冷静,却在大胜之后骄傲恣肆。不过,这个转变十分自然,毕竟他是感情奔放之人,如果一点感情冲动都没有,他也不可能成为充满个性的领袖。有感情、会犯错的曹操,在骄狂之中回归冷静,这个真实的过程才会给人以真正的教益。
历史教给后人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慧水一掬,先从曹操的事例来一起品味人间清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