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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盈利时期
——不正经的合作伙伴、风险性的增长

“你听到了吗?听到了吗?”电话里,“投资顾问”肖恩(Sean)激动地说道,背景里还能听到人群鼓掌、欢呼的声音,“别人都狠狠地赚了一笔,就你没买,皮特!”电话这头的客户皮特·阿勒(Peter Ahler,化名)还清楚地记得他听到这些话时的感觉。“我当时觉得,如果我不买,就好像错过了什么天大的好事。”他回忆道。

阿勒把他的全部积蓄——总共8万欧元——都投到了PrestigeFM这个在线投资平台上,还把贷款来的3万欧元也投了进去。“投资顾问”的话不停地在他耳边回响:“交易绝对安全!如果出什么问题,都算到我头上。”这个自称股市专家的“投资顾问”身在伦敦,每天都要强调自己对金融领域了如指掌。可最后还是出了问题。

当阿勒拒绝遵从“顾问”的建议再投9万欧元时,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他在投资平台上的投资额迅速贬值,最后,所有的钱都没了。如今这位61岁的柏林人已经知道了,他并非在股市里栽了跟头,而是和其他10万多欧洲人一样,被一个国际诈骗团伙给骗了。

这些人专门通过电话和网络对二元期权、比特币和其他金融产品进行虚假销售。这些投资网站根本没有实际的交易,只是用伪造的交易报告不断劝说受害者往里投钱。据估计,这些网络犯罪分子每个月能骗取的金额高达1亿欧元。

2019年2月,警方掌握了这个诈骗团伙的规模,侦查人员一直在努力调查。他们在德国、奥地利、保加利亚和捷克搜查了一些可疑人员的住所,逮捕了嫌疑人并封锁了他们的账户。其中一位可能是幕后黑手的男性,被发现死在德国萨尔布吕肯的监狱里。

然而调查人员不仅在奥地利维也纳和保加利亚索菲亚抓到了诈骗团伙的头目,还注意到为他们处理支付的机构。很久以来,多家银行和金融机构都在帮助他们转移钱款,并从中收取费用。他们都选择了视而不见,还是说根本就默许了这一场诈骗?不管怎么说,都是因为有他们的帮助,诈骗活动才能进行下去。德国《商报》( Handelsblatt )的研究显示,有一家公司不断地出现在调查人员的视野当中,它就是著名的DAX指数公司Wirecard。几位检察官也证实Wirecard确实参与其中,但是直到Wirecard倒闭之后,德国检方才真正对Wirecard总部进行搜查。初步结果显示,Wirecard在诈骗团伙的支付处理中扮演了核心角色。

德国汉堡的托马斯·梅里安(Thomas Merian,化名)回忆,在他转到外汇交易平台Option888网站的4万欧元中,最开始有6000欧元是从信用卡中扣的。信用卡额度用完以后,“投资顾问”让他换一种支付方式:“通过银行转账把钱汇给我们吧。转账反正更方便,你操作起来也更快。”最后梅里安听从了“顾问”的建议。2016年5月3日,梅里安转了5000欧元;5月18日,转了3000欧元;5月27日,转了1.25万欧元;6月9日,转了1万欧元。收款方一直是牵牛星娱乐股份有限公司(Altair Entertainment N.V.),地址是加勒比海库拉索岛的威廉斯塔德0000号。银行转账单上也显示了开户行“德国阿什海姆,Einsteinring 35号,Wirecard”。梅里安连那些钱的影子都再也见不到了。他和很多人一样,都成了Wirecard的商业伙伴——诈骗团伙的受害者。这些情况在Wirecard倒闭前一年才被公开。

隐秘的赌博款项

21世纪初的头几年里,整个Wirecard集团在外界眼中的形象一直是井然有序、欣欣向荣的。根据Wirecard自己的说法,公司2005年在马库斯·布劳恩的领导下获得了2000多家新的企业客户,其中包括科技巨头索尼、欧洲地区体育博彩业的领头品牌Betandwin和德国商业电视台ProSiebenSat.1。据说这些公司均使用Wirecard的平台进行支付处理和信用检查。

但是公司内部非常清楚,从索尼等公司身上赚不了什么大钱,这些利润都很低,这一时期真正能带来大额利润的是赌博业的客户。因为21世纪初赌博业的发展十分迅速,而这一行业又没有安全的支付方式,政府和监管部门也总盯着他们。Wirecard可以为他们提供一个“解决方案”,这个“解决方案”导致了后来十几亿欧元的财务欺诈案。

21世纪初的博彩行业和色情行业有着许多的共同之处。对于博彩业来说,互联网也是业务增长的催化剂。人们不需要再去昏暗的游戏厅或国营赌场,只需要在家里点点鼠标就可以参与赌博。据估计,2006—2012年,全世界在线赌博的营业额从120亿美元增长到了200亿美元,其中大约一半发生在美国。但是两家最大的信用卡公司VISA和Mastercard都把在线博彩业列入了“高风险业务”。原因很简单:在很多国家,博彩业是由国家垄断的,私人赌场被禁止或者有严格的管理规定。但是对于网络虚拟空间的赌博行为,还没有单独的一套规则,所以早些年很多公司都是在法律的灰色地带中运作的。

VISA和Mastercard还面临一个问题,就是它们都遭遇了较高的拒付率。在支付服务行业,拒付率是指顾客在使用信用卡付款之后要求撤回交易、拒绝支付的比例。在传统行业,撤销支付的情况是很少出现的。顾客购买了书籍、衣服或鲜花,只要对买的东西满意,就没有理由抱怨付款过程。但是在风险很高的互联网交易中,情况就不一样了。尤其是在博彩行业领域,输了钱之后,人们常常很想把投进去的钱再要回来。

高拒付率给VISA和Mastercard敲响了警钟,因为这会增加它们的成本。这两家公司规定,如果一家支付提供商的交易经常被撤回,它就需要缴纳罚款,严重的情况下还会被吊销执照。因此在21世纪初的时候,很多传统银行拒绝为高风险的在线业务客户提供支付服务。而Wirecard正是从这个缺口闯了出来。

为了降低拒付率,Wirecard会在高风险的赌博款项中掺入大量安全的交易款项,例如网购运动鞋或者网购鲜花的款项。这样,拒付率降低了,它就可以继续为高风险的客户提供VISA和Mastercard付款。从这些服务中,Wirecard收取了极其丰厚的报酬。普通零售商为支付处理服务,通常要付百分之几的费用,但是Wirecard向赌博业的商家收取的费用可能高达款项金额的1/3。直观地说,如果一名玩家在博彩网站支付了100美元,那么可能其中有33美元都进了Wirecard的口袋。这简直是暴利!

不过,这些业务也使得Wirecard在法律的边缘如履薄冰。因为Wirecard极度依赖美国市场,所以2006年时就曾遇到过难题。2006年10月,美国国会通过了《禁止互联网博彩法案》(UIGEA),禁止银行和支付服务提供商处理在线赌博交易。2007年年初,美国联邦调查局(FBI)逮捕了公司几个重要的高管,表明了他们对此的强硬态度。扬·马萨利克因为害怕被抓,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去过美国。

美国开始打击博彩业,照理来说,Wirecard应该会和很多同行的公司一样,业绩出现明显的滑坡。事实上,Wirecard也的确受到了严重影响,这一点从公司现金流和经营性业务收入的数据上就能看出来。2007年,Wirecard的现金流量为9600万欧元,2008年第一季度为-2700万欧元,2008年全年的现金流与上一年相比减少了近一半,才4100万欧元。但是资产负债表和利润表却好像并未受到任何影响。相反,布劳恩在官方通稿中称,预计利润将增长50%以上。而Wirecard的息税前利润(EBIT)也确实从2007年的3300万欧元增长到了2008年的4900万欧元。

布劳恩是怎样做到在有这么多困难和问题的情况下,仍然保持公司的增长和利润的呢?这要归功于Wirecard这几年建立起来的精密的跨境支付处理系统。为了处理跨境支付业务,Wirecard设立了大量外国公司,其中很多在直布罗陀和维尔京群岛。那些见不得光的业务都是在这些公司处理的。另外,在为高风险客户提供支付服务时,Wirecard不再标注VISA和Mastercard推出的博彩业交易代码7995。据几位内部人士透露,这些交易会用一些不易遭到怀疑的公司作为幌子,例如一些专门开设的“花店”。为Wirecard等公司工作的德国房地产经纪人迈克尔·S.(Michael S.)也因涉及此事,于2010年在佛罗里达州被捕。

Wirecard的一位高管还曾经穿着印有“Re-Code”(重新编码)字样的T恤,出席行业博览会,而“Re-Code”代表的正是披着虚假外衣的支付账目。Wirecard的经营行为充满了疑点,《星期日法汇报》(FAS)2008年就曾对布劳恩提出疑问:“Wirecard有很多收入来自直布罗陀和维尔京群岛,你们在那里真的有正规的公司吗?”布劳恩的回答是:“我们的利润约有30%来自德国,70%来自欧洲其他国家,还有一小部分来自亚洲。尤其爱尔兰和直布罗陀都是‘很受欢迎的地区’。”记者继续问道:“据说你们的利润主要来源于在线赌场,你们从中收取高额的费用。这样做不会有风险吗?”布劳恩回答说:“具体来说,我们处理的支付业务由以下这些行业构成:大约45%是消费品,大约35%是电子产品(其中大约20%~25%是网络游戏,10%是在线约会,5%是单机视频游戏),还有20%是旅游产品。”就算这些数字都是真的,可这仍然没有说明Wirecard的利润是从何而来的。但是布劳恩却声称“不同行业的利润是一样的”。根据后来知情人士提供的线索,这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因为更改交易代码,VISA和Mastercard当时就对Wirecard提出了违约处罚。Wirecard支付了几千万欧元的赔偿金。这对于当时的Wirecard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因为Wirecard 2009年的利润才6000万欧元。更麻烦的是,Wirecard和这些信用卡组织的关系也岌岌可危。如果不能和VISA、Mastercard对接,Wirecard就要完蛋了。但是公众对于这个问题的严重性还一无所知。2010年度新闻发布会上,布劳恩轻描淡写地带过了这个问题,而Wirecard也找到了一个可以更好地隐藏这些肮脏业务的新工具。

成功的秘诀——第三方合作伙伴

在海外成立子公司是Wirecard成功的一个秘诀,另一个秘诀则是发展海外合作伙伴。不搞清楚这些第三方合作伙伴,或者说“第三方收单机构”(TPA),就没法理解Wirecard的故事。关于这些公司究竟起到什么作用,Wirecard一直秘而不宣。但是现在通过调查,我们已经弄清楚了这些合作网站是如何从21世纪初发展起来的。

Wirecard在迪拜找到了它的第一个合作伙伴,也在迪拜建立了它的第一家海外公司。2009年,集团又在新加坡成立了分支机构,负责亚太地区的业务。在Wirecard后来的故事中,这家新加坡分支机构扮演了最为核心的角色。另外,Wirecard在新加坡也有一个重要的第三方合作伙伴。

官方的说法是:在Wirecard自己拥有许可证的地区,比如在欧洲,它就不依赖第三方合作伙伴,零售商和网上商店直接接入“Wirecard网关”。这是一个IT平台,钱款通过该平台从买家转移到卖家手里。付款信息在买家的银行和商家的银行之间进行交换,而商家会为这项服务向Wirecard支付费用。

而在Wirecard没有获得许可证的地区,第三方合作伙伴就开始发挥作用,充当商家和Wirecard之间的中介。这种情况在支付行业并不少见。Wirecard在荷兰的竞争对手——支付公司Adyen,也在亚洲、非洲和拉丁美洲这些它自己没有许可证的地方和第三方机构合作。但是从纸面上看,Wirecard的利润是Adyen的4倍,它是怎样牟取暴利的呢?很多员工都知道这些利润的来源——Wirecard还利用第三方合作伙伴达到一些不同寻常的目的。

知情人士称,与第三方合作的主要目的是掩盖一些有问题的支付流。“整个处理过程是非常独立的。”一位高管说道。“有些业务压根就不会跟Wirecard扯上关系。”另外一位管理人员还补充道。这里面包括在线赌场、色情网站、交易网站等属于灰色或者黑色地带的业务。

这些业务是Wirecard负责亚洲地区业务的董事扬·马萨利克搭建起来的。“有马萨利克搞定这些业务,集团里大家都很开心。因为大家都知道这里面利润很高,但是大家又都不想跟它沾上关系。”一位知情人士说道。程序其实始终都是一样的,那些见不得光的网络平台和商家会被分配给不同的第三方合作机构,迪拜的由Al Alam负责,新加坡的由Senjo负责,菲律宾的由PayEasy负责,等等。由它们去跟这些高风险的客户联系,然后将支付数据筛选过滤之后发送给Wirecard,这就意味着不容易追踪每一单付款的详细信息。商家也不再直接向Wirecard支付费用,而是支付给第三方后,第三方合作伙伴再向Wirecard支付佣金。管理层认为,这样一来Wirecard的名誉就不容易受到这些不干净业务的影响,风险也更加可控。凭借和第三方合作以及对当地企业进行收购,2010年起,Wirecard在亚洲进行了大范围的扩张。

致命的欲望

Wirecard上市后,马库斯·布劳恩一直不断追求扩大规模。他在刚出任CEO时就对未来有着极其美好的想象,因为世界范围内仍有80%以上的交易使用现金支付,所以Wirecard有无尽的增长空间。他认为,为商家提供额外的服务,例如保险、贷款和数据分析等,也可以增加收入来源。2008年,他在《星期日法汇报》的一次采访中称,公司的运营状况“非常良好”。他还强调道:“Wirecard上市3年以来,从未有一个目标没有完成。”官方数据没有任何亏损。“市场给我们的回报是什么呢?就是增长。增长是最关键的。”布劳恩说道。他在公司内部提出的目标是每年至少增长30%——交易量增长30%,营业额增长30%,利润增长30%。

但是竞争也很激烈。支付处理的利润其实很低,只有通过大体量才能获得更多的利润。谁增长快,谁就赚得多。在布劳恩的带领下,Wirecard的增长速度迅猛。除了色情和博彩网站,小到成千上万的网店、线下零售商,大到奥乐齐(ALDI)这样的连锁超市,都成了Wirecard的客户。另外,Wirecard也在不断地进行科技创新,例如利用生物识别终端,通过人脸识别就可以完成支付;在数字化超市里,仅通过摄像头就可以识别商品并购买。布劳恩自己在演讲中最喜欢讲的一个例子是,如果某人度假时购买了昂贵的手提包,利用Wirecard可以直接进行分期付款,同时给包上保险;其他商家也可以立刻获取这位顾客的喜好。

布劳恩描绘的美好蓝图让他的粉丝兴奋不已,这些粉丝中有很多是个体散户。布劳恩,一位难以接近的奥地利人,却成功地将硅谷精神带到了德国。他始终关注大局发展,关心数据、人工智能、物联网等和世界未来紧密相关的技术。和被他视为偶像的那些美国技术天才一样,布劳恩也有阴暗的一面,认识他多年的同伴都认为他有“自闭症倾向”。员工们觉得他不太好接近,他只有周一到周四会出现在Wirecard总部。他和他妻子是在公司认识的,但是大家很少看到他们一起出现。布劳恩经常往返于慕尼黑、维也纳、基茨比厄尔和圣特罗佩之间,在这些地方都有房产和人脉。

他的公务用车是一辆迈巴赫。他不喜欢坐飞机,和很多人一起挤在一架飞机里,让他觉得很不舒服。如果必须要坐飞机,他会选择乘坐自己的私人飞机。他常常穿着黑色的西装和黑色的高领毛衣,打扮得就像乔布斯。不过,苹果公司创始人乔布斯在介绍新产品时给人的感觉总是很亲切,而布劳恩说话却总是技术性很强,让人有种距离感。他是个自由意志主义者,认为每个人的幸福都掌握在自己手中。他的顾问对记者说,布劳恩在剧院看歌剧演出时也曾感动得流泪,但是见过他的人都不相信。“我从未在他身上看到过一点真诚的影子。他完全是一个冷漠的人。”一名员工这样说道。他从不记得身边亲近同事的生日,也从不送人礼物。每次别人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他总是用同一句话回答:“特别好!”Wirecard之所以“成功”,可能也是因为有这样一个充满傲气的CEO吧。

布劳恩是否真的像他辞职前声称的那样,被黑暗势力陷害了?内部人士认为,他当了近20年的CEO,对那些见不得光的业务一无所知是不太可能的。还有知情人士猜测,他在Wirecard倒闭前购入股票,其实是他最后的“迷惑手段”。这一点后面还会详细讲到。

Wirecard的一位前高管说:“我从来没见过像Wirecard这样长时间保持线性增长的公司。”

他这可不是在说什么好话,因为压根没人能解释Wirecard的业绩为什么能持续保持增长。Wirecard的规模变得越大,布劳恩就越不安分。一位在Wirecard工作多年的员工回忆道:“他总是能想出很多新点子,拿起电话就跟别人说:‘我们还可以做保险,这个那个都可以做,你们考虑一下吧!’说完就挂掉。10分钟之后又打过去说:‘呐,你们有结果了吗?’”

不停地想要更大更强,是许多企业家具备的一个特点。但是Wirecard的员工发现,布劳恩提的要求有时是和现实情况相悖的。虽然他对外总是把Wirecard营造出一种高度创新的企业形象,但事实上Wirecard银行的IT系统还是基于大众银行的服务提供商GAD提供的几十年前的解决方案。“他很久都没有关心过日常业务了。”一位前高管说。从21世纪初开始,布劳恩就给了各部门很大的自由空间,“销售这边从来没有对客户的问题说过一个‘不’字。客户提的各种特殊要求把程序员都搞疯了。”他的想法在技术上要如何实施,布劳恩从来都不关心。

布劳恩——这个商业信息学博士——的管理风格非常独特。对业务经营、技术和产品开发,他似乎一点也不感兴趣。相反,他非常在意公司的财务状况以及公司的外在形象。一名员工说:“他会定期打电话,叫史蒂芬·E.(Stephan E.)过去。30秒之内,这位公司的会计主管就会拿着笔记本电脑出现在他的办公室。然后他们两个人会待上好几个小时,把所有的数字都过一遍。”史蒂芬·E.现在也已被拘留。

一位内部人员是这样描述布劳恩的:“我们总说,在公司里,一支铅笔掉到地上他都能听见。”在公司的形象管理上,他确实非常注重细节。“新闻稿对他来说重要得不得了。”一位前高级员工说道,“哪怕是再小的新闻稿件,他都会及时跟进,总是问:‘媒体通稿已经写好了吗?’”每次签了新的合同,他总是想到在媒体上发通稿,哪怕合作伙伴其实并不希望被公开。一位前高管说:“归根结底,他就是想要编造一个故事给资本市场听。”

布劳恩其实应该很早就知道公司出现的诸多问题了。Wirecard之所以在博彩业受到打击的时候还能立于不败之地,还有一个原因。在Wirecard成立的第二个10年里,它的客户中有相当多高盈利的交易门户网站,并且其中有很多显然是诈骗网站。在色情和博彩网站上,用户至少还能得到点乐趣,而在诈骗网站上就只会亏钱。布劳恩很清楚这些网站对Wirecard的作用,并且总是淡化这些问题。

落入网络黑手党的魔爪

揭露Wirecard可疑业务的是维也纳的投资者保护组织“欧洲基金复苏倡议”(EFRI)。该组织很早就盯上了Wirecard。EFRI自称和律师一起共同代表来自不同国家的780名受害者的利益,这些人都在交易门户网站被骗。2020年年初,EFRI对Wirecard提出了刑事指控,指控该公司洗钱。正是这项指控促使检方对Wirecard进行了搜查,不过这都是Wirecard破产之后的事情了。

从事投资者保护的人对Wirecard的各项活动进行了仔细的梳理,发现Wirecard“多年来一直为涉嫌欺诈的在线交易网站和非法在线赌博网站转移资金,金额相当惊人”,并且“一直逍遥法外”。受害人的损失超过2800万欧元。事实上,诈骗网站的恶劣影响比这大得多。据EFRI称,在这些诈骗活动中扮演关键角色的是“在德国拥有银行执照的Wirecard银行股份有限公司”。正因为有了Wirecard银行的帮助,成千上万的欧洲个体投资户才会被骗。

EFRI的创始人之一埃尔弗里德·西克斯特(Elfriede Sixt)说:“我们已经向联邦金融监管局、慕尼黑检察院和欧洲中央银行提起了诉讼,我们怀疑Wirecard非法洗钱。因为欧洲金融服务机构的帮助,诈骗活动才能横行这么多年。很多像Wirecard这样的银行都在其中帮犯罪分子集资和提供支付服务。只有依法追究这些银行的责任,才能阻止这种网络犯罪再次发生。”

EFRI的诉讼中列出了很多可疑的业务往来。Wirecard为“涉嫌欺诈的在线交易网站经营者”提供了银行账户,经营者可以通过这些账户接收钱款并将钱款转移出去。Wirecard还帮没有营业执照的交易网站和诈骗网站“提供信用卡支付,从而将非法来源的资产混进合法的经济循环当中”。

这些人利用交易网站进行诈骗活动已经持续了很多年,但直到2019年2月奥地利内政部通报了调查结果,这些人的行径才被公之于众。确切的损失数额目前还不清楚,检方估计每个月至少有1亿欧元,有超过20万德国人成为受害者——61岁的皮特·阿勒就是其中之一。

这些网站不断地变更名字,其中最有名的包括Banc De Binary、24option、Option888、HandelFX和XtraderFX等。它们假装销售金融产品,包括股票、外汇和加密货币,承诺很高的回报。德国萨尔布吕肯州检察官办公室主要负责追查Option888的幕后黑手,其他诉讼程序分别由位于巴伐利亚州的班贝格,以及科布伦茨和科隆的中央网络犯罪办公室负责。部分犯罪人员已被拘捕,还有一些仍在继续行骗。

“Wirecard集团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参与了许多平台的活动,因为它有德国银行执照,所以肯定,那些人也会首选跟它合作。”西克斯特解释道。2012—2019年,Wirecard为这些涉嫌诈骗的网站——Banc De Binary、Option888、HandelFX和24option——提供过账户,还为Algotechs、Bealgo、Any-Option和EZ Invest处理过信用卡支付。现在看来令人费解的是,检方为什么没有早些调查这些问题?资金的线索明明早就已经很清楚了,EFRI收集了网站的转账记录和Wirecard银行的账户管理文件。

2019年和2020年《商报》对这些内容进行报道时,Wirecard的反应很坚决:“Wirecard从不以任何方式支持未经许可的在线交易或赌博网站。Wirecard只和持有国家颁发的有效许可证的公司合作。另外,Wirecard银行在接收在线交易和赌博领域的客户之前,均会对其进行背景调查,可疑的交易平台会被剔除。”现在我们已经清楚了,这也是一个谎言。

西克斯特说,诈骗犯很狡猾,因为“表面上看,这些在线交易平台都是为小额投资者提供证券服务的”。但事实上它们都有不正当的目的,而且只有一小部分从马耳他或塞浦路斯办理了欧盟执照。“在线交易网站中99%是诈骗网站。”西克斯特说道。西克斯特是一名审计师,以前在安永当过合伙人,已经关注金融犯罪很多年了。

托马斯·莫尔曼(Thomas Mohrmann,化名)也是其中一位受害者。来自德国弗兰肯地区的企业家莫尔曼把他公司的大部分资产都投到了HandelFX网站。前后几个月的时间里,一直有一个所谓的证券交易员在处理他的业务。莫尔曼分批转入了240万欧元,这些钱据说是拿去买股票和外汇了。最终钱全部都没了,他的公司也濒临破产。和很多受害者一样,他也搞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相信了那些骗子。“我本来是一个不太容易轻信别人的人。但是那个交易网站看起来挺正规的,而且他转账时银行也提示安全,因为是转到德国的Wirecard。如果他们叫我把钱转到葡萄牙或者塞浦路斯,我肯定不会上当的。”他说道。

Wirecard的责任其实很清楚。BaFin表示:“银行和支付服务商必须有合适的监控系统,甄别涉及洗钱和恐怖主义融资的可疑交易。”如出现可疑情况,它们有责任向金融情报机构(FIU)上报,并且终止交易。

但是Wirecard没有这么做。EFRI指出:“在我们看来,Wirecard频繁出现在诈骗案件中可以强有力地说明,它要么压根就没有法律要求的风险管理和欺诈检测系统,要么就是它没有按照规定使用这些系统。”

EFRI调查了9个用于非法业务的Wirecard银行账户。还有一些交易是通过信用卡完成的,因此很难追踪。网上到处都有反诈骗提醒,很多门户网站一直都是当局的关注重点。2013年、2016年和2019年,加拿大、法国和意大利的监管机构都曾发出过警告,提醒大家小心24option网站,Wirecard不可能对此毫不知情,但是Wirecard却仍然继续为它提供服务。2019年10月,奥地利金融市场管理局就门户网站HandelFX发出警告,但是一家关联公司的支付仍旧通过Wirecard账户进行。直到Wirecard倒闭之后,这些业务才停止。也是在这之后,德国检方才开始对Wirecard这个“洗钱沙龙”进行调查。

马库斯·布劳恩在公众面前展示的一直是Wirecard的另一种截然不同的面貌。2019年,布劳恩在一次《商报》的采访中说,早期色情和赌博行业占据了Wirecard业务的90%,后来减少到了10%。虽然这个数字很可能是假的,但是哪怕只有10%,也足以说明Wirecard在高风险领域的参与程度之高。我们可以简单地计算一下:2008年Wirecard处理的交易总额为84亿欧元,如果色情和赌博占90%,就是75.6亿欧元;2019年前三个季度该公司报告的交易总额为1242亿欧元,如果色情和赌博占10%,也有124亿欧元。

所以,即使是按照布劳恩自己给出的比例计算,虽然Wirecard扩展了其他业务领域,但是它为高风险客户处理的交易额也是增加了,而不是下降了。而且据知情人士透露,网络色情行业后来在Wirecard的业务中不再占据重要地位,所以博彩和交易网站在2010年对于Wirecard来说,只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重要。

外界大部分人对这些问题视而不见,只有少数几个人例外。法兰克福大学金融研究中心主任沃尔克·布吕尔(Volker Brühl)曾公开表示:“这不仅仅是一个道德的问题。每一个支付服务商都有义务搞清楚,跟自己做生意的到底是什么人。”尤其在涉及非法交易平台时,支付服务商的责任更为重大。他在2019年就曾警告说:“Wirecard缺少按行业和客户群体划分的收入和利润的细目。最重要的是,风险客户在总业绩中究竟占有多高的比例?”

Wirecard破产之后,人们终于可以对高风险领域业务所占的比例进行准确计算了。从内部交易统计表来看,比例事实上比布劳恩所说的还要高很多。即使是在表面上看起来最好的几年,Wirecard也没有脱离那些不正经的客户。早期一些可疑的业务,如果有人对其进行过更仔细的考察,应该可以为后人发出明确的提醒信号。 +0He5KozCkOLLIofXdOqEp+GrkK5X0MfOttkcWvPx//dOj60Ra5OvgCegpBlfud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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