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世纪之前,密歇根大学心理学家克莱德·库姆斯(Clyde Coombs)提出一个具有创新性的风险理论:在股票市场,如果你决定进行一项风险性投资,那么你就需要谨慎地对待其他投资来保护自己。库姆斯提出,在日常生活中,成功人士对待风险也同样如此,他们在组合中平衡各项风险。当在一个领域铤而走险,我们可以通过在其他领域谨慎行事来降低整体风险水平。如果你打算豪赌一把,那么在开往赌场的路上,你也许会放慢速度,低于限速行驶。
风险组合 [17] 可以用来说明为何人们通常在生活中的一个方面表现得极富创意,而在其他方面则相当传统。棒球俱乐部总经理布兰奇·瑞基(Branch Rickey)大胆地将杰基·罗宾森(Jackie Robinson) 带入球场,打破了种族隔离的障碍,但布兰奇在工作日外的周日不去球场,不说任何脏话,也滴酒不沾。T.S.艾略特的代表作《荒原》( The Waste Land )被誉为20世纪最重要的诗歌之一。但在1922年发表之后,艾略特一直在伦敦的一家银行工作到1925年,因为他不想冒任何经济风险。小说家阿道司·赫胥黎(Aldous Huxley)去他的办公室拜访后评论道,艾略特是“所有银行职员中最有银行职员气质的人”。当艾略特最终辞去了这一职务,他仍旧没有自立门户。在之后的40年里,他一直在一家出版社工作,这使他的生活稳定而有条理,在业余时间里他也创作诗歌。正如宝丽来(Polaroid)创始人埃德温·兰德(Edwin Land)所说,“没有人能在一个领域是完全原创的,除非他对于其他领域的态度都是固定的,从而在情感和社会上都有安全感”。
但白天的工作难道不会分散我们做自己最擅长之事的精力吗?常识告诉我们:如果不投入大量时间和精力,创意性的成就很难实现;如果没有集中精力努力工作,公司也不会繁荣昌盛。这些假设忽视了一个平衡的风险组合的重要效益:在一个领域有安全感,使我们能够自由地在另一个领域成为创新者。能够应付基本的生活开销,我们就不会迫于生存压力而去出版半成熟的书,销售拙劣的艺术品,或创办未经考验的公司。皮埃尔·奥米迪亚(Pierre Omidyar)创办亿贝(eBay)时,只是把它当作自己的一个兴趣;在之后的9个月里他一直干着程序员的工作,直到亿贝的收益超过他的薪水时,他才辞去之前的工作。Endeavor公司创始人兼CEO琳达·罗滕伯格(Linda Rottenberg)数十年来致力于培训世界杰出的企业家,她曾说:“最好的企业家并不是那些追逐最大风险的人,而是努力将风险降到最低的人。” [18]
平衡风险组合并不意味着保守持中,不去冒太大风险。相反,成功的创新者在一个领域冒极大风险,在另一领域却极度谨慎从而抵消了风险。萨拉·布雷克里(Sara Blakely)在27岁时产生一个新颖的想法——生产无脚连裤袜。当时她只有5000美元的储蓄,她冒着极大风险,用所有储蓄进行投资以实现她的这一想法。为了平衡风险,她继续做了两年销售传真机的全职工作,利用晚上和周末时间制作产品原型。为了节约资金,她亲自写专利申请,而不是雇用律师去写。当Spanx内衣公司成功创办时,她成为历史上最年轻的白手起家的女性亿万富翁。100年前,当亨利·福特(Henry Ford)开始构建他的汽车帝国之时,他是爱迪生照明公司的总工程师,这使他有足够的时间和金钱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研究汽车。在发明了化油器技术并在一年后获得专利权之后,他继续在爱迪生照明公司工作了两年。
从哈佛退学创办微软的著名人物比尔·盖茨又是如何呢?当盖茨在大二时售出一个新的软件程序时,他并没有退学,而是等了整整一年才离开学校。即便在那时,他仍没有退学,而是申请了休学,获得了学校的正式批准,而且他的父母给他提供了一笔资金,从而平衡了风险。企业家瑞克·史密斯(Rick Smith)写道:“比尔·盖茨根本不是世界上最敢冒风险的人,更准确地说,他也许应该被视为世界上最善于降低风险的人。” [19]
正是这种降低风险的方法造就了沃比帕克的成功。沃比帕克的两位联合创始人尼尔·布卢门撒尔和戴夫·吉尔伯亚(Dave Gilboa)是公司的联席首席执行官。他们拒绝选择一位领袖的传统做法,而是认为有两位领袖更稳妥。的确,事实证明选择联席首席执行官的做法获得了良好的市场反响,并增加了企业的价值。从一开始,他们的第一要务就是降低风险。戴夫说:“我并不想孤注一掷,把一切赌注投在沃比帕克上。”在公司创立之后,他仍在探索其他商业机遇,并在校园里做调查研究,验证他的一些科学发现是否有潜在的商业价值。有了这些后备方案在手,创始人们更加敢于承担风险,将他们的企业建立在一个未被证明的假设之上,即人们愿意在网上购买眼镜。他们不仅承认这一不确定性,还积极采取措施来降低不确定性。尼尔说道:“我们一直在探讨如何来降低风险。整个过程包含一系列的可行性决定和不可行性决定。我们每走一步,都要仔细权衡。”
作为降低风险的一部分,4位创始人上了一个企业家培训班,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完善他们的商业计划。为了使顾客更加适应不太熟悉的网上预订眼镜的概念,他们决定提供免费退货服务。但在市场调查和焦点小组测试中,他们发现即便提供了退货的承诺,顾客还是对在线购买眼镜这件事犹豫不决。“许多人就是不愿意接受这种方式,这着实让我们质疑创办这家公司的一切前提。”尼尔回想道,“那时我们陷入严重的自我怀疑之中。我们退回到原点,重新思考我们的计划。”
深入讨论了面临的问题之后,创始人们想出一个解决方法:免费家庭试戴计划。顾客可不用支付任何费用预订几副镜架,如果他们不喜欢镜框的样式或材质,只要寄回来就可以。事实上,这比免费退货服务更省成本。如果顾客买了一副配有镜片的镜架,然后又不要了退回来,沃比帕克会损失很多钱,因为每个顾客的镜片度数是不一样的。但是如果顾客只试戴镜架然后把不满意的退回,公司就可以再次使用这些镜架。这种方式让戴夫既有信心又有热情,他说:“等到我们已经为创立公司做好准备,是时候决定是否要全职投入进去时,整件事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风险。我并没感到做出这个决定有多么艰难。”免费家庭试戴计划是如此受欢迎,以至于沃比帕克不得不在上线后的48小时内暂时中止了这一计划。
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企业家和其他人一样不喜欢冒风险,虽然很少有人提出这一结论,但事实上许多经济学家、社会学家和心理学家在这一点上已经达成共识。在一项对800多位美国人的代表性研究中,企业家和雇员被要求从以下3个选项中选择他们倾向于开始创立的企业:
(1)能获得500万美元的收益,有20%的成功率;
(2)能获得200万美元的收益,有50%的成功率;
(3)能获得125万美元的收益,有80%的成功率。
大部分企业家更倾向于选择最后一个选项,也就是最保险的一个。不管收入、财富、年龄、性别、创业经历、婚姻状况、教育水平、家庭大小、对其他公司表现的预期如何,这一结果都成立。作者得出结论,“我们发现企业家比普通大众更倾向于规避风险” [20] 。
这些只是企业家们在调查中展现出来的选择偏好,但是当你追踪他们在现实世界的行为时,你会很明显地发现,他们只是避免巨大的风险。经济学家发现,在青少年时期,成功的企业家打破规则、从事违规活动的概率几乎是他们同龄人的3倍。然而,当你仔细看看他们涉及的具体行为,你会发现,那些日后成功创办公司的青少年其实只冒了相对较小的风险。当心理学家研究了一批美国双胞胎和瑞典公民之后,他们发现了这一相同的结果。
在所有这3项研究中,成为成功企业家的那些人在小时候都有违抗父母、宵禁时仍逗留在外、逃学和饮酒的经历。但他们不大可能会参与风险更大的活动,如酒后驾车、购买毒品或偷窃贵重物品等。无论他们父母的社会经济地位或家庭收入如何,这一结果都成立。
创新者对待风险的态度的确也各有不同。一些人就像从事跳伞运动的极限运动爱好者,一些人则像细菌恐惧症患者那样小心翼翼。要成为创新者,你必须尝试一些新的东西,这就意味着你或多或少要承担一些风险。但最成功的创新者并不是不看好路就跳的大胆鲁莽的冒失鬼。他们不情愿地小心翼翼地踮着脚走到悬崖边缘,计算好下降速率,再三检查他们的降落伞,并在崖底备好安全网以防万一。正如马尔科姆·格拉德威尔(Malcolm Gladwell)在《纽约客》( The New Yorker )中写的:“很多企业家承担大量的风险,但这些一般都是失败的企业家,而不是成功的案例。” [21]
是否顾虑社会压力也不是区分创新者与非创新者的标准。根据一项对1.5万余名企业家的60项研究的综合分析,那些很少取悦他人的人成为企业家的概率并不更高,他们公司的业绩也并不更好。在政治上,我们也看到了同样的模式:数百位历史学家、心理学家和政治科学家对美国总统进行了评价,发现那些遵循人民意愿,依照前任惯例而行的总统最没有作为。那些勇于挑战现状,为改善国家命运而进行重大变革的总统则往往被归为最伟大的总统之列。但是这些挑战行为与他们是否打心底里在意公众认可和社会和谐毫不相关。
亚伯拉罕·林肯(Abraham Lincoln)通常被视为是美国最伟大的总统。当专家们根据“取悦别人,避免冲突”这一项对总统进行排序时,林肯得分最高。在内战期间,他一天要花4个小时的办公时间同公民和赦免逃兵见面交谈。在签署《解放奴隶宣言》之前,林肯就是否应该废奴的问题苦恼了半年之久。他对自己是否拥有宪法赋予的解放奴隶的权力存在怀疑,担心这一决定可能会使他失去边境各州的支持,害怕他们会放弃作战,从而使整个国家处于分崩离析的状态之中。
创新并不是一个固定的特征,而是一种自由的选择。林肯并没有与生俱来的创新个性。勇敢应对争议并不是他基因中自带的,而是一种有意识的行为。正如伟大的思想家W.E.B.杜波依斯(W.E.B.DuBois)写的:“他是你们中的一个,但他成了亚伯拉罕·林肯。”
通常,在我们的工作和生活中缺少控制的可能性。几年前,谷歌邀请耶鲁大学著名教授艾米·瑞兹尼沃斯基(Amy Wrzesniewski)来帮助销售人员和行政人员提升他们的工作幸福感,因为在谷歌,这些岗位上的员工并不像工程师一样拥有很高的自由度、地位,或很酷的项目。我参与了这一项目,于是瑞兹尼沃斯基教授、我以及另一合作者贾斯汀·伯格(Justin Berg)3人一同前往加州、纽约、都柏林和伦敦的谷歌公司寻找解决方案。
许多员工对谷歌的忠诚度是如此之高,以至于他们认为自己的工作是不能被改变的。在他们看来,他们的任务和交互就像石膏一样被固定好了,所以他们并没有想过要调整这些工作。
为了打破他们的思维定式,我们同珍妮弗·克罗斯基(Jennifer Kurkoski)和布莱恩·韦勒(Brian Welle)这两位负责谷歌人力分析工作的创新者合作,推出了一个由数百位员工参与的工作坊。我们向员工介绍了一个概念,即工作不是静态的雕塑,而是灵活的积木。我们向他们列举了一些榜样人物,这些人成了自己本职工作的建筑师,他们对工作任务和人际关系进行调整,以使它们与自己的兴趣、技能和价值观更一致,比如:一个极富想象力的销售人员自告奋勇设计了一个新的标识,一个热情直率的财务分析师用视频同客户进行聊天,而不是使用电子邮件。接着,我们鼓励参与者用一种陌生的方式去审视自己熟悉的工作,即vuja de。于是他们开始对自身角色有了新的愿景,这一愿景更为理想,但仍然符合实际。
管理层和负责项目的几位同事分别在工作坊开始之前和结束之后的数周内对每个员工的幸福感和工作业绩进行了评估。整个工作坊会议只持续了90分钟,所以我们不确定这是否足以对员工们产生影响。但是6周之后,那些将工作视为灵活可变的员工们,他们的幸福感和工作业绩大幅提升。在认真思考如何调整他们的工作之后,他们采取了实际行动对本职工作加以改进。在那些没有参加过工作坊的对照组员工中,他们的幸福感和工作业绩没有表现出任何变化。当我们又增加了一项新内容,鼓励员工将自己的技能也视为灵活可变的,在至少6个月时间内,他们的幸福感和工作业绩因此得到了提升。他们不仅仅利用现有的才能,还主动去培养新的能力,使他们能够将本职工作变得新颖而有个性。这样一来,与他们的同事相比,他们获得晋升或调到一个理想岗位的可能性就高了70%。由于他们不满足于做一成不变的工作并不断提升他们的技能,他们变得更快乐、更高效,并使自身能够胜任更适合他们的角色。他们逐渐意识到,他们面对的很多局限其实是自己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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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我们已经发现成功的创新者往往会质疑默认的常规并平衡风险组合,接下来,本书将说明如何才能推进创新想法。作为沃顿商学院的一名组织心理学家,我用了10多年的时间研究如何培育创新精神,并对广泛领域进行了研究,其中包括技术公司、银行、学校、医院和政府等。我也筛选出了我们这个时代最杰出的创新者,希望在本书中与大家分享他们的智慧,从而使我们都可以变得更有创新精神,并且不影响我们的人际关系、声誉和职业。我希望我的发现将能帮助人们在离经叛道的路途上鼓起勇气,用对策略——并给领导人提供一些必要的洞见,让他们明白如何在团队和组织中培育出鼓励创新的文化氛围。
我会讲述一些在商业、政治、体育、娱乐等诸多领域中令人惊讶的研究结果和故事,指出阻碍进步的壁垒,以及孕育创新、道德反叛和组织变革的种子。本书的第一部分侧重于谈论如何在形成、识别、表达创新想法的过程中管控风险。我们知道,新的想法充满了不确定性,但强有力的证据表明,我们可以提升甄别优劣的技能,从而避免将赌注下在那些糟糕的想法上。接着,一旦你发现了一个非常有前景的想法,下一步就是有效的沟通。我会就如何表达观点分享一些最佳做法,对如何挑选信息和听众提供建议,从而让你能得到更多的倾听而非惩罚。在这个过程中,我会写到为什么有些最流行的电视节目险些没有被播放,为什么一位企业家会在推销他的初创企业时突出风投不对他投资的理由,一位中央情报局分析师又是如何说服情报界信息分享更加开放的,以及一位苹果公司的女员工如何成功挑战了史蒂夫·乔布斯。
本书的第二部分涉及我们在推进创新想法时所做的选择。首先我想谈谈时机选择的困境:事实上,你要警惕做一个抢占先机的人,因为通常早比晚要冒更大的风险。出乎意料的是,一些最伟大的创新成就和变革举措居然与拖延有关,延缓和拖延的倾向可以帮助企业基业长青,帮助领导者汇聚变革的力量,让创新者得以保持创新精神。然后,我会讨论建立联盟面临的挑战,研究如何为创新性想法寻求支持,减少排斥。妇女选举权运动背后的无名英雄将说明为什么同敌人结盟比同“友敌”结盟更好,为什么共同的价值观会造成分裂而非团结。一位向公司雇员隐藏公司使命的公司创始人和一位改变迪士尼动画电影方向的好莱坞导演将向我们展示如何通过平衡理想与现实,并在新事物中融入熟悉的事物来招募合作者。
本书的第三部分将写到如何在家庭和职场上释放和保持创新精神。我将讨论如何培育儿童的创新精神,思考父母、兄弟姐妹和榜样人物可以如何引导孩子们的反叛精神。你会看到为什么职业棒球选手的盗垒数可以由他们在兄弟姐妹中的排行来预测,为什么美国历史上最有创新力的喜剧演员都拥有相似的家庭背景,为什么那些冒着生命危险在大屠杀中英勇救援犹太人的人,从小都从父母那里受到了类似的纪律要求,以及为什么一个国家的创新力和经济增长率可以追溯到大人给小孩读的书籍。从这些例子中,我进一步思考为什么有一些公司文化会演变成狂热崇拜的文化,以及领导者可以如何鼓励异见,让创新思想得以星火燎原。你会从许多人物身上得到启发:一位身家过亿的金融奇才总是辞退那些不敢质疑他的员工,一位努力传播其智慧成果的发明家以及一位在哥伦比亚号航天飞机爆炸后帮助美国宇航局打破沉默的专家。
最后,我将对阻碍我们追求创新的情绪因素进行思考。你将从一群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推翻暴君的故事和一个通过在北极游泳来应对气候变化问题的律师身上获得克服恐惧和冷漠的洞见。他们的例子生动地表明,冷静下来并不是管控焦虑的最好办法;当我们生气时,发泄会产生相反结果;悲观有时比乐观更能带来动力。
最终,那些选择离经叛道的人才是推动人类社会向前的人。多年来,我一直在研究这些人,与他们交流。令我最震惊的是,他们在创新道路上的心路历程与我们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和我们一样,他们也会产生恐惧,也会心存疑虑。他们之所以会与众不同,正是因为即便如此,他们仍旧不顾一切地采取行动。内心深处,他们清楚,不去尝试比尝试后失败更让他们感到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