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默认常规的压力开始得远远比我们意识到的要早。在思考那些可能长大后会做出一番伟业的人时,你首先想到的可能是神童。这些天才两岁时学习阅读,4岁时弹奏巴赫的曲目,6岁时学微积分,8岁时可以流利地说7种语言。他们的同学感到不寒而栗,十分羡慕他们的才能;他们的父母充满喜悦,如同彩票中奖。但套用T.S.艾略特(T.S.Eliot)的话说,他们的职业生涯往往并不是伴随着轰动的巨响声,而是在呜咽声中结束的。
结果证明,很少有神童能够在长大后改变世界。当心理学家对历史上最知名和最具影响力的人进行研究时,他们发现其中的很多人在儿童时期并没有什么天赋。如果将一大群神童聚集起来,并追踪他们整个人生,你会发现,他们并不胜过同样家庭水平中没有他们早熟的那些同龄人。
凭直觉来看,这似乎是说得通的。我们假设这些孩子只是在学习书本知识上有天赋,但却缺乏实际应用的智慧。虽然他们智力超群,但却缺乏在社会上生存所需要的社交、情感、实践技能。但如果我们看一看证据,这样的解释并站不住脚:受社会和情感问题困扰的天才儿童不到1/4,绝大多数都能够很好地适应社会,鸡尾酒会给他们带来的愉悦感并不亚于拼字游戏。
尽管神童往往有更多的才能和更大的雄心壮志,但阻止他们推动世界前进的是:他们并没有尝试着离经叛道。他们在卡内基音乐厅演出,在奥林匹克竞赛中获奖,在成为国际象棋冠军的同时,悲惨的事情发生了:熟能生巧,但这种熟练并不能催生出新的事物。天才神童学习弹奏莫扎特优美的旋律和贝多芬优美的交响曲,但他们从来不会创作自己的原创音乐。他们将自己的精力集中于学习现有的科学知识,而不是得出新的见解。他们遵守游戏的既定规则,而不是发明自己的规则或自己的游戏。在整个过程中,他们努力去赢得父母的赞许以及老师的表扬。
研究表明,最有创造力的孩子最不可能成为老师的宠儿。在一项研究中,小学教师列出自己最喜欢和最不喜欢的学生,然后根据一系列特征评价两组学生。最不喜欢的学生是那些不墨守成规者,他们自己定规则。教师往往对极富创造力的学生区别对待,把他们视为麻烦制造者。因而,许多孩子很快就学着去适应这种程序,把自己独创新颖的想法放在心里。用作家威廉姆·德雷谢维奇(William Deresiewicz)的话来说,他们成了世界上最优秀的“绵羊”。
这些神童长大后通常会成为各自领域的专家和各自组织中的领导。然而,“仅有一小部分天才儿童最终成为革命性的创造者” [7] 。心理学家埃伦·温纳(Ellen Winner)感慨道:“那一小部分人必须经历一场痛苦的转型,从一个在既定领域中毫不费力就能迅速适应的孩子,转变为最终重新改写某一领域的成年人。”
大多数天才从未完成这样的转型。他们以平庸的方式发挥他们非凡的能力,做好他们的工作,而不去质疑默认的常规,也不去打破现状。他们的风险投资组合失去了平衡:在他们涉足的每一领域,为保险起见,他们都遵循传统的成功路径。他们成为医治疾病的医生,而不是为改善漏洞百出的体系而斗争,结果许多患者根本消费不起医疗服务。作为律师,他们为违反过时法律的客户进行辩护,却不尝试改变法律本身。作为教师,他们设计吸引学生的代数课,但不去质疑代数是否是学生们必须学的。虽然有了他们,世界得以平稳地运行,但他们也使得世界止步不前。
神童因为渴望成就而故步自封。固然,想要成功的动力造就了世界上许多最伟大的成就。当我们下定决心成为出类拔萃的人时,我们就有了更加努力、更加刻苦、变得更加聪明的动力。但当这个世界已经收获了许多重大成绩,创新的任务就日益成为少数人的事情。
当追求成功的动机极度膨胀时,它会将创新精神排挤出去:你越看重成绩,就越害怕失败。在极度想要获得成功的心理驱动下,人们的目标并不是获得独一无二的成就,而是获得有把握的成功。正如心理学家托德·陆伯特(Todd Lubart)和罗伯特·斯腾伯格(Robert Sternberg)所言:“一旦人们为了获得成就而屈居于中间水平,有证据表明,实际上他们的创造力在降低。”
期望获得成功的渴望和害怕失败的恐惧阻碍了历史上一些伟大的创造者和变革推动者。他们关心如何保持稳定和实现传统意义上的成就,因而一直不愿意追求离经叛道。他们没有充满信念地孤注一掷,而是被哄着,被说服,或被胁迫保持不动。虽然他们似乎拥有成为一个天生领导者的素质,但形象地说,有时甚至是毫不夸张地说,他们是被追随者和同行抬起的。如果当初为数不多的那几个人没有听从他们内心的反叛直觉,美国或许根本不存在,民权运动可能还只是个梦,西斯廷教堂可能是光秃秃的,我们大概还坚信着太阳是绕着地球转的,个人电脑可能永远不会得到普及。
现在看来,《独立宣言》似乎是不可避免的 [8] ,但当时由于几位关键性革命人物的不情愿,它差点没有诞生。“那些在美国独立战争中担当指挥角色的人物,和大家想象中的革命者形象相去甚远,”历史学家兼普利策奖得主杰克·雷科夫(Jack Rakove)叙述道,“尽管他们本身不想成为革命者,但最终还是成了革命者。”在战争前夕的那几年,约翰·亚当斯(John Adams)害怕英国会报复,犹豫着是否要放弃自己刚刚起步的律师生涯,直到当选为代表,出席第一届大陆会议之后,他才参与进来。乔治·华盛顿(George Washington)一直专注于管理其遗产以及小麦、面粉、渔业和养马的生意,直到亚当斯任命他为军队总指挥后,他才加入革命事业。华盛顿曾说,“我已经用尽我所有的力量去避免它”。
近两个世纪后,马丁·路德·金(Martin Luther King, Jr.)对于领导民权运动感到担忧,他那时的梦想是成为一名牧师,并成为大学校长。1955年,在罗莎·帕克斯(Rosa Parks)因为搭乘公交车时拒绝让座给白人而被逮捕后,一群民权活动家聚集在一起,讨论他们应该如何回应。他们同意组建蒙哥马利进步协会(Montgomery Improvement Association)以发起抵制公交车运动,与会者之一提名了马丁·路德·金做主席。金回忆道:“此事发生得如此之快,以至于我还没有时间去深入思考它。如果我有时间的话,我会拒绝这项提名。”就在3周前,金和他的妻子达成一致,“之后不会再承担任何重大社会团体的工作,因为我最近刚完成我的论文,需要更多精力投入教会工作”。然而他被一致推选为这场运动的领袖。那天晚上,当他要面向社会发表演说前,他说:“我充满恐惧。”1963年,他的讲话获得雷鸣般的掌声,鼓舞了全国各地追求实现自由理想的人们,之后,金才克服了恐惧。之所以做这次演说,只是因为有一位同事提出,金应该在3月华盛顿大游行的闭幕式上发表演讲,并召集一群领袖给他支持。
当教皇委派米开朗琪罗在西斯廷教堂的天花板上画壁画时,后者并没有什么兴趣。他认为自己是一个雕塑家,而不是画家,他发现任务十分艰巨,因而逃到了佛罗伦萨。在教皇的坚持下,两年后他才接受这一任务。由于哥白尼拒绝发表他的日心说理论,天文学停滞了几十年——由于担心排斥和嘲笑,哥白尼保持了22年的沉默,他的发现只在他的朋友中流传。最终,一位枢机主教得知了他的研究,并写了一封信鼓励哥白尼将其理论出版。即使这样,哥白尼还是拖了4年才行动。在一位年轻的数学教授主动承担这个任务,把书付梓之后,他的巨著才为世人所知。
近500年之后的1977年,在天使投资人决定拿出25万美元投资史蒂夫·乔布斯(Steve Jobs)和史蒂夫·沃兹尼亚克(Steve Wozniak)的苹果公司时,他发出了最后通牒:沃兹尼亚克必须离开惠普。沃兹尼亚克拒绝了。“我还是准备长久在惠普工作。” [9] 沃兹尼亚克回忆道,“我的确有很大的心理障碍,我不想开公司。因为我就是感到害怕。”他承认。只有受到乔布斯和多个朋友以及父母的鼓励后,他才改变了主意。
我们可以想象有多少个像马丁·路德·金、米开朗琪罗和沃兹尼亚克那样的人从来没有追求、出版或推销过自己的独创见解,因为从没有人将他们拖拽或推到聚光灯下。尽管并不是所有人都渴望创办一家自己的公司,创造惊世骇俗的杰作,重塑西方思想或领导民权运动,但我们的确都有改善工作场所、学校和社区的想法。可悲的是,我们很多人犹犹豫豫,不敢采取行动来推动这些想法的实现。正如经济学家约瑟夫·熊彼特(Joseph Schumpeter)的一句名言:创新是带来创造性毁灭的行为。 [10] 倡导新的体系往往需要销毁过去的旧方法,而我们由于害怕打破原有格局而止步不前。在美国食品药品管理局近千名科学家中,超过40%的人担心,在公开场合谈论安全问题可能会遭到报复。在一家技术公司的4万余名的员工中,有一半人认为在工作中发表反对意见是不好的。当对咨询、金融服务、媒体、医药、广告公司的员工进行采访时,85%的人承认最好在一些重要问题上保持沉默,不要向老板发表自己的看法,因为他们希望在自身形象、人际关系和职业生涯等方面规避风险。
最近一次在你产生了一个原创想法时,你是如何处理它的?尽管在美国这片土地上,我们尊重个性和独特的自我表达,但由于追求成功和害怕失败,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选择适应而非脱颖而出。托马斯·杰斐逊(Thomas Jefferson)曾建议:“在形式方面,可以随波逐流;但在原则问题上,要坚如磐石。”希望获得成功的压力使我们做了恰恰相反的事情,我们只是采用肤浅的方式显示我们具有叛逆精神,例如戴上领结,穿着鲜艳的红鞋,但事实上,我们并不敢冒风险真正地离经叛道。当涉及我们头脑中根深蒂固的思想以及我们心中的核心价值观时,我们抑制了这些想法。“生活中有创新精神的人少之又少。” [11] 知名高管麦勒迪·霍布森(Mellody Hobson)说道,因为人们都不敢“说出来,站出来”。那么那些将创新精神付诸有效行动的人有哪些习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