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会透支她的生命?让她加速死亡?”我问。
秦三叔慢悠悠地掏出一支竹做的短烟斗,捻了一撮烟丝进去,划了几次火柴,都没有燃。
他用烟斗在坟前的灰烬里点火,抬头对坟墓说:“老邵,我来蹭你的火了,哎,老伙计啊,原来我就爱在你家里蹭吃蹭喝,这下你走了,我来去黄花溪就没啥意思了。”
他狠狠抽了几口烟,烟雾迷蒙中,他说:“顾老师,你不懂这个狠药,跟邵医生的狠药不一样,如果她不是人,是别的东西,我们就要和她斗法,你懂不懂斗法?”
我自然不懂斗法,我又不会法术。
“有法术的人之间,跟武林高手一样,也会比拼比拼,叫斗法,斗的就是一个勇和智,还有就是运气。你法术再好,老天爷不帮忙,那也只能认命。斗法输掉的一方,输了人品和口碑不说,有的还会丢命。”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们要揭穿她,就是斗法。这个狠药,可能会要了我们的命。”
秦三叔点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我俩都不会法术,只有用硬办法。一旦硬办法没效果,就只有她来收拾我们了。”
“什么硬办法?”
秦三叔问我,可还记得老麻柳树上的那些红绸子?
我当然记得,那玩意臭乎乎的,按照秦三叔的说法,我应该戴着它一周的时间。
“老树通灵,是半仙了。那红绸就是捆妖缠魔的法器,只要她不是人,拴住就跑不脱。”
我不信他的话,红绸拴在我的手上、门上,并没有让我摆脱厄运,反而陷入更深的泥潭。
“没有别的办法了?”
秦三叔说,可以找法术高强的人来制服,但是麻柳湾没有这样的人才。
“老鬼叔是鲁班传人,他为啥不去学校?我们可以把青甜引到河对岸来。”
说起老鬼,秦三叔沉默一会儿,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
“很多年前。他也是和人斗法,输了,而且被诅咒,终身不能用法术。为什么不能去学校那边,因为他不能用法术。”
“所以,你也承认学校那边是有问题的。”
“顾老师,这么多天了,你也多少晓得了一些事,听到了一些话。我就不多说了。”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就算告诉了你,你会信吗?再说……我一早告诉了你,你不会留下来的。顾老师,别怪我私心,麻柳湾留不住人啊。来一个走一个,娃儿们念书断断续续,有两年没有老师,那是啥光景?把念过初中的人找回来当老师,学不学得到知识不说,为的就是不让娃儿们跑野了,心收不回来了……”
我黯然。秦三叔若一早告诉我,说不定我还真跑了。
可是后来,我渐渐爱上了这些孩子,也被卷入其中,想要把一切弄明白。
“我不会离开的。”我说,“用你的话说,学不学得到知识无所谓,我要保证娃儿们的安全,一个也不能少。”
说到此,我把那天打电话给教育部门的事讲给秦三叔听。他说,那部电话早就没用了,连电话线都没有,我是怎么打通的?
全村只有黄大坤家里和村上有电话,是外面早就淘汰了的无线电话座机,靠的是天上的卫星发送信号,他说,可能是用户太少,卫星也懒了,电话经常打不通,是个摆设。黄大坤又买了一部手机,要找准位置才能接收到对面陕西的信号。
我明明打通了电话,对方还接了电话的,对方说叫他吴老二,还让我一定要将孩子们交给摆渡人。
“吴老二?摆渡人?”秦三叔大惊失色,烟锅从他的手里掉落到脚背上,情急之中他一脚踢开。
“怎么了?”
“顾老师,你晓得阴间的鬼差叫啥?”
“黑白无常。”
“是的。我们这里的庙子里,都敬了黑白无常的,大庙小庙,山神土地庙里,都有。我们把他俩叫无大爷,无二爷!据说,他们自称是无老大,无老二!”
我后背一凉,难道我把电话打到黑白无常那里去了?
这样太匪夷所思了!
“我们这里把撑船过河的,也不叫摆渡人!叫撑船的,或者叫船家子,可从来不说摆渡人!摆渡人是干啥的,你也晓得嘛?”
我听得毛骨悚然!
“他叫你把娃儿一个都不少,交给摆渡人?”
我木然地点点头。
秦三叔顿时就捶胸顿足,对天嚎啕:“老天爷,娃儿们有啥子错啊!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们死了就死了,娃儿们莫得错啊!为啥要把大人的恩怨和诅咒,都加到娃儿们的身上!”
大人们的恩怨和诅咒?秦三叔反复提到诅咒,难道麻柳湾是被诅咒了的?
所以,这里一片死寂,没有烟火气息。
秦三叔不年轻了,一个老人在我面前嚎哭,一座孤坟在我身后沉默,在这种月色如华的夜晚,让我恍惚觉得,这一切真不是在人间。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也不追问他,人在伤心的时候,就让他宣泄吧。他想说的自然会说,不想说的,拿磨子压也压不出来。
等他情绪稍微安定些,我把烟锅捡起来,重新给他装了一锅烟点上,递给他。他让我来一口,我没有嫌弃,凑过去就是狠狠地一口。
土烟的味道带劲,一下子就往脑门上冲,我咳嗽了几声,这个举动让我和秦三叔的距离拉近了些,他坐下来,叹气:“麻柳湾是被人诅咒了的。这个诅咒太毒了。施诅咒的那个人,喝了鸡血酒,烧了自己的生辰八字,割了自己的血肉献给邪神,他诅咒麻柳湾的娃儿生不下来,生下来养不到12岁,这样的诅咒非常灵验,几乎跑不脱的。”
“这个人是谁?法术那么高强?”
“他没有法术。会法术的人,也不会用自己的血肉来施咒。”
“麻柳湾的人,对这个人做了什么?让他这么痛恨一个村的人?”
秦三叔不说话。
“是外地人进来,受了欺负吗?”
他摇头。
“本地人?杀父夺妻不共戴天,麻柳湾的人把他怎么了?”
秦三叔叹气:“作孽啊,作孽!这都是报应,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