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三年(公元 309 年)四月,驻扎在寿春城的王旷突然接到太傅司马越的命令:北上山西,救援壶关。壶关在今天山西东部的壶关县,隶属于著名的上党郡,战国末期的长平之战就发生在这一带。
西晋末年上党郡位置示意简图
接到命令的那一刻,王旷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如果匈奴已经开始进攻壶关,那么他们对中原王朝的威胁也就迫在眉睫。
年初的一月,匈奴人的首领刘渊正式称帝,建立汉赵,都平阳,也就是今天的山西临汾市。
三月,他们开始往东进攻上党一带,继续扩大自己的优势。上党在山西东南方向,因为地处太行群山之上,所以叫上党。“党”是“所在”的意思。这块区域的核心据点是今天的长治、晋城两市。两地都是山间盆地,是山西重要的产粮区。
短短一个月后,匈奴人拿下长治市,继续进攻东边的壶关县,这是西晋在上党的最后一个据点。匈奴一旦拿下这个地方,就可向东穿过太行山间的峡谷,攻打河北重镇邯郸。两地距离二百多公里,今天驾车三个小时就能到达。
王旷久经战阵,自然猜到了匈奴人的最终计划:将山西与河北连成一线,以压倒之势往南攻打西晋王朝的都城洛阳。
简单翻阅下中国历史,就能知晓山西、河北对中原政权有着不可替代的价值。它们像一个巨大的帽子从上护住了中原核心区域。从秦到明两千多年间,中原政权抵御北少数民族的军事重镇,大都建在山西、河北一带。
历来争夺天下者,也多是抢先占据这两地,然后以居高临下的态势冲击中原地区。楚汉战争中,韩信就是先帮助刘邦拿下山西、河北,然后俯冲下来,不断挤压项羽所在的中原一带。后来唐朝的开创者——李世民家族也是从山西南下,进入关中。
匈奴首领刘渊曾在西晋做官,深谙中国历史,正是要复制这个模式。他在年初建立汉赵时便传递了再清晰不过的信号:他们与历史上那些只以劫掠人口和财货为目标的少数民族强盗不同,他们有更大的野心,最终的目标是入主中原。
那么,西晋王朝也就必须做好殊死一战的准备。
在这样的关键时刻,王旷再次成为那个临危受命的人。
但若仔细分析,司马越的这个任命其实有些蹊跷。
王旷当时任职淮南太守,驻扎寿春,距离壶关有接近七百公里的距离。他要相继跨过扬州、豫州、并州,也就是今天的安徽、河南、山西数省,才能抵达壶关前线。
而西晋在河南、河北都有兵力驻扎,他们距离壶关战场更近,也曾与匈奴多次交战,积累了更加丰富的作战经验。
根据《资治通鉴》记载,就在公元 308 年九月,西晋已经在北方安排了三支兵力抵御匈奴:
一、平北将军曹武进军山西南部的大阳;
二、车骑将军王堪进军东燕城;
三、豫州刺史裴宪进军河南白马。
西晋末年黄河一带防守形势示意简图
从地理距离来说,这三支兵力都比王旷更接近壶关前线。问题是,司马越不敢轻易调动他们。
曹武驻扎的大阳位于黄河北岸,也就是今日的山西省平陆县一带,与河南三门峡隔河相望。这里是匈奴南下进攻洛阳的主要渡河地点之一。曹武驻扎此处,可以从北面庇护洛阳,司马越不能轻易调动。
东燕城(今河南省延津县东北方向)、白马则都位于黄河以南,是匈奴从河北南下渡河的主要渡口。三国初期,河北袁绍攻打河南曹操,就是从延津、白马两处渡河南下。
此时匈奴虽然没有打通壶关渠道,将山西、河北战场连成一片,但他们此前已经不断派出部分兵力骚扰河北。
一旦抽调王堪、裴宪任何一支力量,洛阳北边的河北防线都会被撕开一个口子。
远在寿春的王旷成了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为了在关键时刻得到琅琊王氏的鼎力支持,司马越在下令王旷北上前做了两项新的任命:
一、将王衍由司徒升为太尉。
二、任命王敦为扬州刺史。
司徒和太尉同列三公,官阶一品。但太尉在名义上有统帅天下兵马的大权,战乱时,重要性高于司徒。曹魏时期,司马懿就曾任太尉,负责在陕西对抗北伐的诸葛亮。
王敦也同样得到了升迁。
他在王导南渡江东的那一年出任青州刺史,但不到一个月,就被司马越调回洛阳,出任中书监。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王敦野心太大且意志强悍,不太容易为人控制。司马越担心他在外坐大,于是召回朝廷,方便监管。
王敦明白司马越的心思,虽然心中不满,还是接受了任命。不过他在回京前做了一件事情:将妻子的陪嫁侍女嫁给了他在青州的将士。
王敦的妻子是晋武帝司马炎的女儿,身份高贵,陪嫁侍女有一百多人。除此之外,他还将金银财宝等物都分给了老百姓。
王敦这个举动有拉拢人心的嫌疑,而且是在即将成为他人的地盘上做这样的事。由此可见他的野心,以及强悍的行事作风。
做完以上事情,王敦大摇大摆地回到了洛阳,史书称“单车还洛”。
如今王旷北上,司马越需要一个足够强大的人物去制衡扬州江北都督周馥,王敦是他最好的选择。虽然幕僚再次提醒他王敦强悍、难以控制的事实,他也不得不将王敦南调扬州。
做完这些铺垫后,司马越在四月正式下令:王旷带兵北上,驰援山西壶关。
王旷虽然没从王衍、王敦的新任命中直接受益,他还是接受了北上的命令,再一次在司马越的至暗时刻提供毫无保留的支持,就像他先前接受丹阳太守、淮南太守的任命一样。
他带兵出了寿春城,往南极目眺望,或许可以想象出江南水乡的样子。宽阔的长江水面在阳光下波光粼粼,静静地守护着更南边的南京城。
由于王旷的建议,王导、司马睿南下江东,已经在南京初步站稳了脚跟。而他却要孤身一人北上。如今山河破碎,神州颠覆,驰援壶关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莫不如逃到南京,与王导联手,凭江自卫。一家老小都在那里,小儿王羲之才七岁,回到南京就能一家团聚。这些动人的念头或许曾在王旷心头闪动。
但王旷与更加残酷务实的王导、王敦等终究不同。
他以为中原还有一线生机,他不怕去做那个飞蛾扑火的人。
他掉转马头,毅然北上。
大军出安徽,入河南,在跨过黄河之后,终于接近山西地界。
部将施融不想再走了,他劝王旷道:我们现在孤军北上很危险,不如在这里暂时驻扎下来,根据形势变化再做决定。
施融的话不无道理,他们此时在太行山以南、黄河以北,可以凭借太行山抵挡匈奴南下。实在抵挡不住,还可以迅速渡过黄河,撤回洛阳。
这是一个相对安全的策略,只是完全偏移了最初的战略目标。他们是来救援壶关,阻止匈奴打通上党、河北通道的。如果只是在太行山以南被动等待,壶关必然落入敌手,他们又何必从寿春千里奔袭呢?
王旷断然拒绝了施融的提议。
大军继续向前,越过太行山,进入今天的高平市。他们在这里与匈奴的前锋部队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