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之所以在古代战争中发挥过重要的作用,除了物产丰富之外,还和它周围利于防守的自然地理环境有着密切的联系。运城盆地四周多有山水环绕,成为与相邻地区隔划的天然分界线,使其在地理形势上自成一个单元。河东地区的西、南两边以黄河为襟带,隔河与关中平原、豫西山地相望;南及东面又有中条、王屋等山脉为屏障,可以居高临下,雄视来犯之敌。北边则有峨嵋台地和汾水、浍水阻扼对手的进兵。因此自古被视为易守难攻的完固之地。如顾祖禹所称:“府东连上党,西略黄河,南通汴、洛,北阻晋阳。宰孔所云:‘景霍以为城,汾、河、涑、浍以为渊’,而子犯所谓‘表里山河’者也。”
河东地区西境及南境黄河流经的情况,可以参见《读史方舆纪要》卷 39《山西一》“黄河”条:
黄河自陕西榆林卫东北折而南,经废东胜州西,又南流历大同府朔州西界,又南入太原府河曲县界,经县西,又南历保德州、岢岚州及兴县之西,又南入汾州府界,经临县及永宁县、宁乡县西,又南历石楼县西而入平阳府界,经隰州之永和县、大宁县西,又南经吉州及乡宁县西,又南经河津县、荣河县西而汾水注焉,又南经临晋县界,至蒲州城西南而涑水入焉,又南过雷首山,折而东,经芮城县、平陆县南,又东过底柱至垣曲县东南而入河南怀庆府济源县界。
黄河过内蒙古托克托之后急转南下,涌入晋陕峡谷,自内蒙古河口镇到禹门口的 410公里间,水面由海拔 984米下降至 415米。在黄河中游,以此段河床下降的坡度为最大。沿途支流众多,使其流量增加很快,水流湍急。吉县壶口一带,两岸石壁峭立,河床突然下跌 15—20米,流水急泻,形成著名的壶口瀑布。以下 70 公里处又有龙门峡(禹门口),河水受到龙门山与梁山的逼迫,宽度仅有50余米,形成万马奔腾的汹涌之势。
黄河出龙门峡谷后,河床展宽到 10 倍以上,水势平稳。向南流至潼关、风陵渡附近,又受到华山的阻碍,折向东流,这一节特称为“河曲”,河宽约800米,这是九曲黄河的最后一曲。在北岸中条山和南岸崤山的夹持下,黄河进入它的最后一段峡谷——豫西峡谷,到平陆以东又穿过三门砥柱之险,经垣曲县入河南省境。自此以下,流量一般是向下游逐渐减少。河水成为河东、关中、河洛三地的分界线。
沿河东地区西境及东南部边缘流过的黄河,成为天然的军事屏障;其原因主要是这段河道的通航性很差。晋陕之间的黄河只有半数的里程能顺水通行木船,由内蒙古包头下行的船只,通常只能到今山西的河曲县,以下只有行程很短的航道,而且滩碛成群,常常会发生翻船事故。河曲下至碛口,一年之内的通航期约有 8 个月;碛口至龙门河段水势太急,航行尤艰,只能顺水单向行驶;且中间壶口一带不能航行。龙门以下,来往航行的船只仅限于禹门口至平陆一段,潼关以东河床坡度较大,行船不便。
河东地区西、南两面的黄河航道的几处绝险,对于防御作战尤为有利,西面河道的北端有壶口、龙门,急流澎湃,无法航行。南面河道的东端有三门、砥柱,只能顺水从人门通过。如建德四年(575)周武帝东征洛阳,遣水师自渭入河,经三门顺流而下,攻破河阴大城。但撤兵时船只却无法逆水返回,只得烧舟而退。壶口与三门之险使得上游、下游两地敌人的船队不能直接驶入,减少了河东遭受攻击的威胁。
另一方面,黄河出禹门口后,由于汇集了发源于吕梁山南坡的三川河、昕水河等十余条支流,又陆续注入汾河、浍河、涑水河、渭河,致使流量剧增,又使河床极不稳定,在当地有“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说法。龙门以下至蒲津数百里内,是黄河中游最易改道的地段,两岸多有淤沙、浅滩、洲渚,船只难以靠岸停泊,故只有龙门(夏阳)、蒲津两处理想的码头。潼关东至三门的河段,因为两岸地形的限制,亦仅有风陵渡、窦津、茅津(大阳津)等少数渡口。在这种情况下,河东守军只需集中扼守几处要枢,来抵抗对岸敌人的强渡,不必在黄河沿岸分散兵力进行防御,这对守卫者来说又是一项有利的因素。
正因如此,顾祖禹在《读史方舆纪要》卷 39中,一再强调河水对河东地区防御的重要作用,称黄河在“春秋时为秦、晋争逐之交,战国属魏。《史记》:‘魏武侯浮西河而下,曰:美哉,山河之固,此魏国之宝也。’后入于秦,而三晋遂无以自固”。
汾河是山西高原内部的主要河流,全长约716公里,是仅次于渭河的黄河第二支流,其流域面积约为 3.9万平方公里,占今山西全省面积的 24.2%。汾河的干流发源于晋北宁武西南的管涔山 ,自北而南流,经过静乐盆地与若干峡谷之后,在娄烦折而向东,至兰村进入太原盆地,又南下流淌。纵贯南北的晋中断裂谷,把山西高原分为东部以太行、太岳山地为主体的山地,和西部以吕梁山为主体的山地。汾河循着断裂谷地南流,过介休、义棠以后,河道渐宽;再经两渡、灵石等地穿过灵霍峡谷,两岸山岭才逐渐开展。自洪洞以南至临汾,多有支流汇入,故其流量增大,夏秋季节可以向下游通航。光绪《山西通志》卷49《关梁考六·河东道》曰:
汾河自府城以南可通舟楫,其津渡在襄陵县者四处,在太平县者十三处,在绛州者十二处,在稷山县七处,在河津县有五处。
汾河流至新绛后,又汇入浍河,但是受到峨嵋台地的阻挡,因此折而向西,切过吕梁山的南端,经稷山、龙门(今河津)流入黄河。数十万年以前,汾河在新绛以东本来是直向南流的,经礼元(今闻喜县北)取道涑水汇入黄河。后来由于地质构造的变动,形成了峨嵋台地的隆起,致使该处河道断流,只得沿着台地的北麓向西流去 。这样,汾河的下游河段(曲沃—新绛—稷山—河津),便构成了河东地区的北部屏障。战争期间,河东的保卫者往往凭借峨嵋台地与汾河的阻隔,与北方的敌人夹水相持,往来交锋。例如:《周书》卷 31 《韦孝宽传》载北周派遣役徒于汾北齐地筑城,为了迷惑敌人,“其夜,又令汾水以南,傍介山、稷山诸村,所在纵火。齐人谓是军营,遂收兵自固”。《周书》卷34《杨 传》曰:“时东魏以正平(今新绛)为东雍州,遣薛荣祖镇之。 将谋取之,乃先遣奇兵,急攻汾桥。荣祖果尽出城中战士,于汾桥拒守。”《北齐书》卷 17 《斛律金附子光传》载:“(武平)二年,率众筑平陇、卫壁、统戎等镇戍十有三所。周柱国枹罕公普屯威、柱国韦孝宽等,步骑万余,来逼平陇,与光战于汾水之北,光大破之,俘斩千计。”
另一方面,北方之敌南征河东,往往选择深秋和冬季,乘汾水流量不大、便于涉渡的时候,前来进攻。如高欢四次自晋阳出兵河东,两至蒲津,两围玉壁,分别是在天平三年(536)十二月、四年(537)十月、兴和四年(542)十月、武定四年(546)九月 ,表明其充分考虑了汾水的障碍作用。
《山西通志》卷31《山川考一》曰:“中条山,《禹贡》之雷首也。西起永济之独头坡,东讫垣曲之横岭关。芮城、平陆居其阳,虞乡、解州、安邑、夏县、闻喜居其阴,山形修阻,首枕大河,尾接王屋,绵亘二百余里,所在异称,有首山、首阳山、历山、陑山、薄山、襄山、吴山、甘枣、渠潴诸名。而虞坂、白径为南出道,尤奇险,皆正干也。南支限于河,近与底柱相连。北支旁衍其盘回于汾涑之间者,为鸣条冈,为绛山,为稷山,为介山。”
这条山脉分布于河东地区的东南边界,在黄河与涑水河、沁河之间。它西起永济市西南的首阳山,东至垣曲县东北部的舜王坪(历山),北与太岳山相接,南抵黄河北岸,略呈东北—西南走向,绵延约170公里,宽10—30公里,一般海拔1100—1900米,相对高差800—1000米,横卧于运城盆地与黄河谷地之间。
中条山脉又以平陆的张店镇的山口为界,分为东西两段,东段面积广而高峻,群山汇集,雄伟陡峭,最高峰舜王坪,海拔2322米,是联结太行、太岳、中条的山结。西段山势挺拔,面积狭长,因此得名“中条”。见《读史方舆纪要》卷 41 《山西三·平阳府·蒲州》:“中条山,州东南十五里,其山中狭而延袤甚远,因名。”其北坡多断崖峭壁,南坡较为平缓,山脊诸峰以永济市东南的雪花山为最高(海拔1994米),相对高差达到1500米,故显得雄伟高峻。
《读史方舆纪要》卷 39亦引《名山记》曰:“中条以中狭不绝而名,上有分云岭、天柱岭及桃花、玄女诸洞,谷口、苍龙等泉。其瀑布水自天柱峰悬流百尺而下,出临晋县之王官谷入于大河。而解州东南之白径岭通陕州之大阳津渡,尤为奇险。”
同书同卷又称:“雷首山,一名中条山,在平阳府蒲州东南十五里,首起蒲州,尾接太行,南跨芮城、平陆,北连解州安邑及临晋、夏县、闻喜之境,《禹贡》:‘壶口、雷首’,即是山也。……《括地志》:‘雷首山延长数百里,随州郡而异名,一名中条山,一名首阳山,又有蒲山、历山、薄山、襄山、甘枣山、渠潴山、独头山、陑山、吴山之名。’”
因为中条山在军事上具有重要的阻碍作用,故被称为“岭(领)阨”。《史记》卷 68 《商君列传》载商鞅谓秦孝公曰:“魏居领阨之西,都安邑,与秦界河而独擅山东之利。利则西侵秦,病则东收地。”《索隐》注“领阨”曰:“盖即安邑之东,山领险阨之地,即今蒲州之中条已东,连汾晋之崄嶝也。”
外敌若从南边渡河来攻,只能穿越山脉中间几条峡谷通道,如虞坂、白径等道;因为地势险峻,守方占有极大的优势,而进攻者很难由此进入盆地。《资治通鉴》卷 151梁武帝大通元年(527)十月,“正平民薛凤贤反,宗人薛修义亦聚众河东,分据盐池,攻围蒲坂,东西连结以应(萧)宝寅。诏都督宗正珍孙讨之”。结果,“守虞坂不得进”。胡三省注:“虞坂,即《左传》所谓颠軨,在傅岩东北十余里,东西绝涧,于中筑以成道,指南北之路,谓之軨桥。桥之东北有虞原,上道东有虞城,其城北对长坂二十余里,谓之虞坂。《战国策》曰:‘昔骐骥驾盐车上虞坂,迁延不能进’,正此处也。”
《山西通志》卷31《山川考一》曰:“王屋山,在垣曲县东北六十里,《禹贡》所谓‘底柱、析城,至于王屋’也。山西接中条,南通济渎,东北与析城连麓,周百三十里,沇水之所潜源,即济水也,在河南济源县。或亦以垣曲之教水为沇水矣。”这条山脉东连太行,西接中条,是晋南豫北的一大名山,属于中条山的分支,位于今河南省济源县西北,今山西省垣曲、阳城二县之间,是济水的发源地。其得名据传是因为“山有三重,其状如屋” 。王屋山与中条山在垣曲县交接,有路自河内(今河南济源市)沿黄河北岸西经轵关至垣曲(今山西垣曲县古城镇),再北逾王屋山麓,经皋落镇至闻喜县含口镇(今绛县冷口),到达涑水上游,从而进入运城盆地。
王屋山区及其东至轵关的道路岗峦重叠,林木繁茂,崎岖难行,便于守兵的阻击,而对进攻一方尤为不利。如武定四年(546)高欢围攻玉壁,命令河南守将侯景经齐子岭进攻邵郡(治今山西垣曲古城镇)。西魏名将杨 领兵抵御,“景闻 至,斫木断路者六十余里,犹惊而不安,遂退还河阳” [1] 。
河东地区的北部,汾河、浍河以南,是中条山的分支——峨嵋台地,又称峨嵋原、峨嵋坡、峨嵋山、晋原、清原。它地势高昂,面积宽阔,东起曲沃、绛县之交的紫金山(古称绛山),向西延伸,历侯马、闻喜、新绛、稷山、万荣、河津,至黄河畔后南下,抵达临猗和永济、运城两市的北界 [2] ,绵延百余公里,地跨十一县市,是著名的黄土大原。峨嵋台地及其北麓的浍河与汾河下游河段构成了天然防御屏障,北方之敌如沿汾河河谷南下,至河曲(今侯马市及曲沃、新绛县境)即受到峨嵋原的阻隔,只能穿过狭窄的闻喜隘口(今闻喜县礼元镇附近)进入运城盆地的北端,容易受到守兵的截击。
闻喜隘口以西的台地,分布有稷山(或称稷王山、稷神山,海拔 1279米)、介山(今孤峰山,海拔 1411米),其间亦有峡谷通道可达盆地北部。敌军由此入侵,通常要在新绛西南的玉壁渡过汾水,然后南行。守军若在此地筑城戍备,也能够依托险要的地势阻挡来犯之敌。如西魏王思政、韦孝宽先后镇守玉壁,以孤城及数千人马两次击退了高欢的二十万大军。
而河东的军队如果占据了峨嵋原,对汾河以北之敌就有居高临下的优势。如《山西通志》卷 31 《山川考一》引《闻喜县志》曰:“峨嵋岭在县北三里,由凤凰原而北,迤逦渐高,行二十余里,四围皆为平原,即晋原也,晋城在焉。又北数里,下瞰绛州,其广五十余里。”
历史上,河东军队若屯兵原上,即便于向汾北之敌发动进攻。例如《左传》宣公十五年载,“晋侯治兵于稷,以略狄土,立黎侯而还”。这里所说的“稷”,就是峨嵋台地的稷山,见《读史方舆纪要》卷 41 《山西三·平阳府·绛州》:“稷神山,县南五十里,隋因以名县。《水经注》:‘山下有稷亭,《春秋》宣十五年,晋侯治兵于稷,以略狄土’者也。”
[1] 《周书》卷34《杨 传》。
[2]
《读史方舆纪要》卷41《山西三·平阳府·绛州》:“峨眉山,在州南十里,《志》云:‘山迤逦连闻喜、夏、猗氏、临晋、荣河诸界,西抵黄河,东抵曲沃西境,亦曰峨眉坡,亦曰峨眉原,即中条之坡阜也。’”
《大清一统志》卷155《绛州一》:“峨嵋岭,在州南二十里,稷山县南四十里,闻喜县北三里,形如峨嵋,亦曰峨嵋山,亦曰峨嵋坡,亦曰峨嵋原,迤逦安定、猗氏、万泉、临晋、荣河诸县,亦曰晋原,亦曰清原,……东自曲沃紫金山,西至黄河,高下险夷,土间有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