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苑之战失败后,高欢仓皇逃归晋阳,放弃了许多城池,使西魏得以在河东、汾北、河南大肆扩张领土。但是如前所述,东魏的国力毕竟略胜一筹,在稍事休整以后,随即开始了反攻。大统四年(538)初,高欢遣尉景、莫多娄贷文先后攻克南汾州(治定阳,今山西吉县)、东雍州(治正平,今山西新绛东北) [1] ,河桥之战失利后,西魏又丢弃了洛阳、颍川等地。宇文泰在河东地区投入的防御兵力并不是很多,在相当程度上要依靠当地土豪大族的武装组织;在敌强我弱的形势下,他采取了收缩兵力,放弃某些边境地段的做法,以便使河东的防务更加巩固。这方面部署的变更主要表现在该地区与敌国接壤的东部、北部两个战略方向。
宇文泰占领河东后,曾派遣杨 招募当地义兵,自筹粮饷东伐,一度扩展到建州(治高都,今山西晋城东北)。《周书》卷 34 《杨 传》:“太祖以 有谋略,堪委边任,乃表行建州事。时建州远在敌境三百余里,然 威恩夙著,所经之处,多并赢粮附之。比至建州,众已一万。东魏刺史车折于洛出兵逆战, 击败之。又破其行台斛律俱步骑二万于州西,大获甲仗及军资,以给义士。由是威名大振。”
建州与河东的联络有两条路线,一是北道,由正平东去汾曲,经浍河上游的曲沃、翼城过中条山尾,横渡沁河后抵达高平。二是南道,由邵郡(治阳胡城,今山西垣曲县东南古城镇)东越王屋山,过齐子岭、轵关到河内,再北逾太行山麓至建州。这两条路线都很艰险。杨 占领该地后,孤军深入东魏境内,由于道路崎岖险阻,后方的粮草援兵难以接济。东魏攻陷正平、南绛郡后,建州与河东联络的北道已被隔断,高欢又派遣兵将前去增援。杨 之师孤悬于境外,危在旦夕,故施计蒙蔽敌人,退军而至邵郡,将齐子岭一带的险要路段抛为弃地,用作阻碍敌军的屏障。事见《周书》卷34《杨 传》:
东魏遣太保侯(尉)景攻陷正平,复遣行台薛循义率兵与斛律俱相会,于是敌众渐盛。 以孤军无援,且腹背受敌。谋欲拔还。恐义徒背叛,遂伪为太祖书,遣人若从外送来者,云已遣军四道赴援。因令人漏泄,使所在知之。又分土人义首,令领所部四出抄掠,拟供军费。 分遣讫,遂于夜中拔还邵郡。朝廷嘉其权以全军,即授建州刺史。
这样一来,就通过收缩兵力缩短了补给路线,并增加了敌人进攻的难度,从而显著改善了河东东部的防御态势。
在沙苑之战前后的数年内,西魏与东魏曾反复争夺位于战略要地汾曲的枢纽地点——东雍州,即正平(今山西新绛),该地曾经三次易手。《周书》卷34 《杨 传》载大统三年克邵郡后:“于是遣谍人诱说东魏城堡,旬月之间,正平、河北、南汾、二绛、建州、太宁等城,并有请为内应者,大军因攻而拔之。以 行正平郡事,左丞如故。齐神武败于沙苑,其将韩轨、潘洛、可朱浑元等为殿, 分兵要截,杀伤甚众。东雍州刺史马恭惧 威声,弃城遁走。 遂移据东雍州。……(邙山之战前)东魏遣太保侯景攻陷正平。……时东魏以正平为东雍州,遣薛荣祖镇之。 将谋取之,乃先遣奇兵,急攻汾桥。荣祖果尽出城中战士,于汾桥拒守。其夜, 率步骑二千,从他道济,遂袭克之。进骠骑将军。既而劭郡民以郡东叛,郡守郭武安脱身走免。 又率兵攻而复之。转正平郡守。又击破东魏南绛郡,虏其郡守屈僧珍。”
大统四年(538)河桥之战以后,西魏丧失了崤函以东的伊洛平原,在战略态势上处于被动地位,河东也面临着来自晋阳—平阳方向敌军优势兵力的严重威胁。有识之士王思政提出建议,将河东北部边境防御重心要塞移至正平以西、汾水之南的玉壁(今山西稷山县西南),不再和敌方力争汾北的东雍州。见《资治通鉴》卷 158梁武帝大同四年:“东道行台王思政以玉壁险要,请筑城自恒农徙镇之,诏加都督汾、晋、并州诸军事、并州刺史,行台如故。”
此后,正平基本上归属东魏,高欢两次率大军南下攻打玉壁,均顺利来往于汾曲,未遇到阻碍。直至北齐之世,正平仍为高氏占领,并在其西设武平关,其南设家雀关。《通典》卷 179 《州郡九·古冀州下·绛郡正平县》:“有汾、浍二水,有高齐故武平关,在今县西三十里;故家雀关,在县南七里;并是镇处。”《周书》卷 37 《裴文举传》:“保定三年,迁绛州刺史。……初,文举叔父季和为曲沃令,卒于闻喜川,而叔母韦氏卒于正平县。属东西分割,韦氏坟垅在齐境。及文举在本州,每加赏募。齐人感其孝义,潜相要结,以韦氏柩西归,竟得合葬。”
西魏为什么要放弃正平,选择玉壁作为河东北部的防御重心呢?这和两地的地理位置、作战环境以及东魏的进攻路线有关。高欢出兵河东之途径,是率大军自晋阳、晋州(今山西临汾)南下,至汾曲(今山西曲沃、侯马)有二道:
一是闻喜(桐乡)路 即由汾曲直接南下,经闻喜隘口穿过峨嵋台地到达涑水上游,顺流进入河东腹地。这条路线沿途地形复杂,隘口道路崎岖狭窄,兵力不易展开和机动,粮草运输困难,又容易受到阻击,附近的豪强势力也持敌对态度。大统三年(537)东魏占领正平后,曾南下试探,结果遭到闻喜大姓裴邃等地方武装的抵抗,最终连正平郡城也被迫丢弃了。《周书》卷37《裴文举传》:“河东闻喜人也。……大统三年,东魏来寇,(父)邃乃纠合乡人,分据险要以自固。时东魏以正平为东雍州,遣其将司马恭镇之。每遣间人,扇动百姓。邃密遣都督韩僧明入城,喻其将士,即有五百余人,许为内应。期日未至,恭知之,乃弃城夜走。因是东雍遂内属。及李弼略地东境,邃为之乡导,多所降下。”
鉴于上述种种不利因素,因此,这条道路并不是东魏进攻河东的主要途径。
二是龙门、汾阴路 自汾曲沿汾水北岸西行,过正平、高凉(今山西稷山)到达龙门,然后再渡过汾水,沿黄河东岸南下,经汾阴进入运城盆地。选择这条路线有两点好处。
其一,道路易行。正平到龙门的陆路较为平坦,能够避开峨嵋台地的障碍,行进方便。如北魏孝文帝太和二十一年(497)由平城南巡,至河东蒲坂而赴关中,即未走闻喜路,而选择了比较舒适便利的龙门、汾阴路 。另外,大军由此道西征,还可以与船队同行,水陆并进,便于给养的运输。
其二,通达性强。对于东魏来说,进攻河东的目的是为了将军队投入到关中平原。而进兵龙门能够从两个方向给西魏造成威胁,即或在龙门西渡黄河至夏阳(今陕西韩城),进入渭北平原;或南下汾阴、蒲坂,自蒲津西渡黄河而进入关中。使用这条路线,敌人不易判断攻方的真实意图,如果分兵在夏阳、蒲津镇守,就会削弱防御力量,有利于攻方的作战。所以高欢在玉壁之战前两次西征,走的都是这条道路。《周书》卷 2 《文帝纪下》:“(大统)三年春正月,东魏寇龙门,屯军蒲坂,造三道浮桥度河。又遣其将窦泰趣潼关,高敖曹围洛州。……(八月,宇文泰取崤陕、河北后)齐神武惧,率众十万出壶口,趋蒲坂,将自后土济。”《资治通鉴》卷157梁大同三年(537)闰月,“东魏丞相欢将兵二十万自壶口趣蒲津,……自蒲津济河。”胡注:“《班志》:‘壶口山在河东郡北屈县东南。’北屈,后魏改为禽昌县,属平阳郡;隋改平昌为襄陵县。”
正平处于涑水道、汾水道的交叉路口,地理位置固然重要,但是距离东魏的重镇晋州太近,西魏的国势又相对较弱,难以在此长期据守。另一方面,正平地处汾水北岸,与后方有河流相隔,防御时背水作战,和后方的联系易被截断,故为兵家所忌。这些都是西魏放弃该地的重要原因。
玉壁城的位置在高凉(今山西稷山县)西南十二里峨嵋坡上,临近汾河南岸渡口。见《元和郡县图志》卷 12 《河东道一·河中府·绛州稷山县》:“玉壁故城,在县南十二里。后魏文帝大统四年,东道行台王思政表筑玉壁城,因自镇之。”又见《读史方舆纪要》卷 41 《山西三·平阳府·稷山县》:“玉壁城,县西南十三里,西魏大统四年东道行台王思政以玉壁险要,请筑城,自恒农徙镇之。宇文泰从之,因以思政为并州刺史,镇玉壁。”
西魏在此处建立城垒,作为南汾州及勋州治所。北周又于此地设玉壁总管府,作为河东北部防御的重心和支撑点,这是由于以下原因决定的:
作战环境有利。玉壁城前临汾河,可以作为天然堑壕,对敌军的来攻产生阻滞作用。背依峨嵋岭,地势高峻。《元和郡县图志》卷12《河东道一·河中府·绛州稷山县》“玉壁故城”条曰:“城周回八十[‘十’字衍]里,四面并临深谷。”据今日考察,玉壁城遗址在现稷山县城西南 5公里柳沟坡上白家庄村西,“其东、西、北三面皆为深沟巨壑,地势突兀,险峻天成” 。于此地修筑城堡,增加了敌人仰攻的难度。
阻遏敌人入侵。玉壁原为汾河下游的一处渡口,北魏时曾在此设置关卡 。由此地渡河后南行,有穿越峨嵋台地的隘路,可以通往汾阴(今山西万荣),到达运城盆地的北部。在玉壁筑城设防,能够阻断这条进入盆地的通道,保护河东腹地的安全。
威胁对方的补给路线。前文已述,东魏进攻河东时主要走龙门、汾阴路,由正平、高凉西至龙门,在汾水北岸行进。南岸玉壁城的守军约有八千人,不足以渡河去阻挡高欢的大兵,但是在敌军主力通过后,却可以分头出动,封锁道路,断绝其后方运输的给养。即使东魏在高凉留下一些部队戍守,也难以杜绝对方在龙门道上的骚扰破坏,会给前线的大军行动带来许多麻烦。
综上所述,玉壁具有军事上的重要价值,故宇文泰接受了王思政的建议,在该地设立要塞,部署精兵良将,使其成为东魏西征路上的严重障碍。大统八年(542)、十二年(546),高欢两次率倾国之师攻打玉壁,均铩羽于锐卒坚城之前,惨败而归。尤其是后一次,“顿军五旬,城不拔,死者七万人” ,致使高欢“智力俱困,因而发疾” ,还师晋阳后二月即死去了。
[1] 《北史》卷69《杨 传》;《北齐书》卷19《莫多娄贷文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