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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戏剧舞台还是人们主要娱乐方式的时代，那些戏剧舞台明星的穿着打扮就是当时的时尚风向标。高级品牌也乐于为戏剧舞台的服装造型提供赞助。百老汇的历史就是一部剧场艺术与时尚产业相结合的商业史。从19世纪末期到20世纪初期，百老汇的舞台就和梅西百货等百货公司或零售商店合作，引领时尚风向。美国学者马里斯·斯威泽尔（Marlis Schwizer）通过研究这一时期的史料，发现了百老汇主要演员的化妆造型、服装流行趋势、梅西百货的销售额、剧场观众与时尚品牌消费者关系之间的相互影响，并认为百老汇就是一条联结着剧场、时尚与美国文化的商业大道。
南希·特洛伊（Nancy Troy）在《现代艺术与时尚研究》一书中谈到：“现代时尚和戏剧之间的联系是多重的，不仅包括服装的舞台导向设计，时装秀的戏剧性潜力、时装穿着的表演，还包括以商业为目的推出新服装时打造明星效应。”
我们要讨论的是当代时尚行业与剧场行业之间是如何关联与相互影响的，在这种相互影响中，戏剧造型符号是其中最显著的审美特点。戏剧造型符号是由舞台美术构成的：舞台设计、灯光设计、服装化妆造型设计的共同作用，营造出或逼真或抽象的有意味的舞台情境。如今，数字投影、LED背景视频、虚拟现实技术等科技手段也全方位渗透进当代剧场的舞美设计中。
近年来，在时尚圈中有一个现象：各大时尚品牌都热衷于以艺术的名义举办展览、表演，并且寻求与艺术家合作，从而为自身品牌形象增值。欧迪芬是一家成立于中国台湾的内衣品牌，自20世纪90年代起进军大陆市场。2004年，该品牌与上海戏剧学院谷亦安导演合作，在上海大剧院推出了我国首部以女性内衣为题材的多媒体戏剧——《寻衣记》。从传统的T台走秀跨越到剧场，时尚品牌尝试着将原有T台空间里简单的符号展示向更为多义复杂的观念表达过渡。《寻衣记》讲述了一名现代女性通过时空穿越引出历史中的经典女性人物，全剧围绕着从古至今女性关注的两个焦点“衣服”和“爱情”来展开。通过女主角与杜丽娘、潘金莲、林黛玉、花木兰的“对话”，该剧展现了不同时代的中国女性对美、自由和幸福的追求，而表达这一主题的载体就是中国女性内衣文化的审美变迁历史。
当然还有时尚媒体在转型过程中瞄准了与时尚媒体气质吻合的戏剧。2010年，时尚传媒集团（现已更名为时尚集团）与孟京辉戏剧工作室推出了第一部音乐剧——《三个橘子的爱情》。这部作品改编自欧洲古代传说故事，2010年日内瓦歌剧院也将其改编为四幕歌剧。孟京辉依然延续自己的创作方法，只是利用了这个故事的内核，演绎成了另一个故事。
仅仅在2009—2010年，就有维果罗夫（Viktor & Rolf）、缪西娅·普拉达（Miuccia Prada）、伊曼纽尔·温加罗（Emanuel Ungaro）和克里斯汀·拉克鲁瓦（Christian Lacroix）四位顶级品牌设计师跨界歌剧服装设计。时尚设计师参与到戏剧舞台造型设计的案例中，最典型的是时装与芭蕾舞之间的合作，因为芭蕾舞的古典审美先天与时尚行业追求的高雅相契合。最被人津津乐道的是奢侈品牌香奈儿与芭蕾舞多年的合作。2017年蒙特卡洛芭蕾舞团的《天鹅湖》来到中国演出。这一版本的《天鹅湖》不仅在编舞、编曲上有所突破，在舞台设计上完全颠覆了传统《天鹅湖》的舞台结构，用立体几何式的舞台设计出了巧妙的戏剧空间，它的服装设计则出自香奈儿品牌的设计师。设计师将传统《天鹅湖》造型中纯白的纱裙替换为立体剪裁搭配细碎流苏的夸张设计风格，强调了天鹅的凶猛。而剧中的国王、王后及王子造型则体现了“朋克金属”（punk metal）风格。
事实上，香奈儿与芭蕾舞的结缘从20世纪20年代就开始了。1924年，加布里埃·香奈儿（Gabrielle Bonheur Chanel）就开始和俄罗斯芭蕾舞团合作。这个传统一直延续到现在。在2019—2020年巴黎歌剧院的舞剧揭幕演出中，香奈儿再次以服装设计的身份成为其赞助商。在演出中，六位明星舞者的服装就出自香奈儿创意总监之手并在香奈儿旗下的工作室制作，六套美轮美奂的衣服，每一件都以一朵花作为主题，昂贵的材质与精致的工艺与芭蕾舞表演的气质完美契合（见图1-4）。
图1-4 2019—2020年巴黎歌剧院的舞剧揭幕演出
现代时尚评论认为，当代观众已经无法分出戏剧舞台与时尚T台之间的界限。时尚舞台越来越像一个剧场，通过全面的舞台手段在一个原本空空如也的舞台上创造出一个新的世界。
在当代时尚秀的经典案例中，约翰·加利亚诺（John Galliano）作为首席设计师执掌迪奥（Dior）时期，推出的1998年秋冬高定系列便是其中之一。这场秀的主题是“迪奥特快列车，或波卡洪塔斯公主的故事”（A Voyage on the Diorient Express，or the Story of the Princess Pocahontas）。国内曾有媒体将这场秀的主题误翻译为“恋爱中的莎士比亚”，事实上并无主题上的直接关联。唯一可能的是，那一年上映的环球电影公司的并最终获得六项奥斯卡奖项的电影《恋爱中的莎士比亚》在西方掀起了一股文艺复兴的潮流。通过戏剧化的舞台设计，整个秀场被布置成一个火车站；秀开始时，一辆被改造的装置——迪奥特快列车（Diorient Express）徐徐驶来。在音乐声中，身着16世纪文艺复兴时期的服装扮演成乘客的模特们走下站台，与身着现代服装的其他模特一道构成了一幅时空交错的戏剧场景（见图1-5）。这场秀将文艺复兴元素融入舞台美术的各环节，成功改变了传统时装秀的形式。
图1-5 Dior 1998年秋冬高定时装发布会现场
在西方时尚领域的设计中，中国戏曲所代表的典型造型元素常常是设计师青睐的灵感来源。中国戏曲的色调、妆容、服装都满足了西方受众对东方世界神秘的想象。已宣布停办的维多利亚的秘密（Victoria's Secret）（简称“维密”）内衣秀，在鼎盛时期多次将中国戏曲元素运用到设计中来。维多利亚的秘密是来自美国的内衣品牌，产品线主要包括女式内衣、睡衣及各种配套服装，产品以性感为主要特征。维多利亚的秘密从2001年起，每年会由品牌方主办一场面向全球直播的时尚大秀，在时尚秀与品牌的相互映衬下，收视率多年来一直都很高。许多顶级名模与知名艺人都以登上维密大秀的舞台作为荣誉。但2019年因为维密品牌收视率下滑以及女权主义者对维密秀物化女性的强烈批判，该时尚秀宣布取消。
2016年，维密大秀首次离开美国，在法国巴黎大皇宫举办。这场秀首次运用中国传统戏曲服饰元素。在六大主题中，其中一个名为“前路奇缘”（The Road Ahead），主打中国风，不仅舞台灯光勾勒出了红色、黄色为主色调，在服装设计上大量以传统戏曲中的凤冠霞帔、宫廷纹饰、彩色流苏等为设计元素，搭配现代女性的内衣，形成一种跨文化的奇特视觉效果。当然，这种满足西方世界对东方的神秘想象的设计，大多是在不充分理解中国符号的情况下被随意拼贴而形成的设计。
当代实验戏剧、先锋戏剧本身就脱胎于西方现代文化的土壤，不论是现代派戏剧中对传统戏剧形式的抵抗，还是在内容上对现实世界的质疑，都与现代时尚具有观念上的同质性。但越是传统的剧场演出，越与现代时尚审美具有距离，也越能感受到需要与时俱进的压力。正如前文在剧场时尚化的动机中谈论的那样，传统戏曲演出“被时尚化”成了一种趋势。
所谓戏曲时尚化的描述，容易使人产生误读，在实践过程中也的确存在对戏曲创新简单化的倾向。戏曲时尚化，既包括了对传统戏曲文本的现代解读和对传统戏曲人物的再认识，也包括了对传统戏曲舞台、戏曲表演、戏曲唱腔、戏曲服装的现代性改革，还应该包括网络媒体、社交媒体如何参与到传统戏曲的传播并吸引年轻观众等问题。与此同时，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古老剧种的保护和抢救也不应该被忽略。
近年来，一些戏曲演出推出了经典剧目的“青春版”。所谓青春版，是指主要担纲的演员甚至创作团队由年轻人挑大梁，更意指用年轻观众喜欢的方式去讲故事。在国内率先进行这一尝试的当属白先勇版的《牡丹亭》。他首先将全本《牡丹亭》进行了大幅度缩减，舞美设计完全摒弃了传统戏曲一桌二椅的形式，布景气势恢宏、灯光精致唯美，传统昆曲的丝竹之声也被专业乐团的管弦乐器代替。在白先勇看来，他和导演王童尽量保持昆曲的抽象写意，适当利用现代剧场的种种概念，来衬托这项古典剧种的创作理念，打造出综合之美。此外，研究者对该剧既符合现代审美又忠实于原剧精神的服装造型颇感兴趣。总的来看，该剧服装设计总基调定为苏州水乡式的“柔”：采用淡雅的色调，如浅黄、粉红、淡绿、天蓝等主色调，且使用了昂贵的材质，再用手工苏绣完成。美轮美奂的服饰造型既将汤显祖原著中的古典美凸显出来，又将纯美的爱情主题通过造型语汇烘托出来。
在《牡丹亭》青春版的带动之下，许多戏曲剧目都效仿其创作模式推出了所谓的青春版，如黄梅戏《天仙配》青春版、黄梅戏《梁祝》青春版、湘剧《拜月记》青春版、京剧《白蛇传》青春版、京剧《党的女儿》青春版等。但是戏曲研究学者对媚俗式的简单化时尚多有苛刻的批评之声。其中有代表性的观点有：戏曲时尚化并非新问题，在百年来戏曲发展进程中对“是否西化”与“如何西化”这一话题始终无法得到答案；还有观点认为，今天传统戏曲的‘时尚化’也同样是套用小剧场戏剧模式和各种来源于欧美及港台的大众流行文化概念和元素，只是在技术上更为生硬、粗糙。本书认为，这一批评是对传统经典艺术简单西化或对时尚化片面曲解的批判，而不是对戏曲艺术创新的批评。戏曲也需要创新，正如梅兰芳早年在齐如山的协助下参照西方话剧、歌舞剧的模式，为梅兰芳创造了一戏一装、一人一装“古装戏”的艺术实践一样，虽然梅兰芳在后期仍然回归到传统老戏的演出中，但“古装戏”的创新实践的确开拓了京剧样式的可能性。
第一批被国务院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越剧近年来在创作和创新上作出的实践值得借鉴。越剧，虽被看作第二大剧种，但其也是地方戏，被称为绍兴戏。浙江小百花越剧院隶属于浙江省文化旅游部，2019年实现了剧院的机制改革，实行党委领导下的院长负责制。剧院下辖两个演出剧团——浙江小百花越剧团（女子越剧团）和浙江越剧团（男女合演）。小百花越剧团积极将弘扬传统戏剧艺术与服务国家主旋律思想相结合，主要创作排演了大量现实题材作品。为了拓展市场，除了舞台剧目的创作生产，剧团还进行影视拍摄，打破剧场的局限。为适应现代媒体的传播，浙江小百花越剧团拥有自己的自媒体平台并依托其他媒体平台形成了传播矩阵，拥有浙江戏曲微频道、星访谈、新闻头条、戏曲星播报、网络星剧场、名家名段点播、星课堂、演出推荐等丰富多样的板块。剧院的一些著名演员还成立工作室，更有开创性地进行戏曲时尚化的创新，如著名演员茅威涛在2020年和腾讯游戏旗下的网络游戏《王者荣耀》合作，推出了跨界合作：游戏人物上官婉儿将采用茅威涛扮演的越剧梁山伯的装扮，包括妆容、衣袖、扇子和玉佩。在宣传中，上官婉儿这一虚拟人物还向茅威涛拜师学艺，茅威涛亲自为游戏中的人物配音，并且参与游戏人物的动作捕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