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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医疗界对于异性诊疗争议比较大，而实际上，对于医生来说，这并非一个专业的问题，其实无非是性别差异带来的“不便”。
妇科的男大夫还是相对较多的。其实很多人不了解，妇科男大夫在业内是很吃香的，具有女性大夫不可替代的两大优势：第一，体力好。在妇科，尤其是产科，接生是个体力活儿，经常会遇到在后半夜生孩子的情况，因此男性医生要比女性医生具有天然的优势。男性体力好，应对夜班的能力比女性强，可以有更好的体力和脑力进行专业的判断。第二，心态好。男性长期在妇科和女性打交道，确实有一种阴气盛的感觉。可以比较一下，男性作为妇产科大夫和女性相比，更有倾听的耐心，也会更体贴女性的痛苦。同样是女性的话，不自觉地会有一定的性别排斥。
妇科的男大夫不少，男科的女大夫凤毛麟角。说到性别的问题，我回想起了当年在非洲诊疗时的故事：乳腺增生的年轻女孩。
莫西比利的门诊楼盖了10年，还是破破烂烂的样子。倒是门口的草坪一如既往绿油油的，看着不由得让我眼前一亮，昨晚忙碌一夜的疲惫似乎消了大半。“是谁和我约好了门诊呢？”我正想着，突然一阵头晕，一个趔趄，身体重重地摔在了台阶上，膝盖疼得厉害，有些爬不起来的感觉。
这时一阵淡淡的清香飘来，随之一只手扶住我的胳膊。我赶紧回头，看到艾尔莎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她依旧保持着她的招牌动作：眉头微颦，说道：“Dr.Li，好久不见。”久别相逢，我却这个窘样，难免感到尴尬。
我的脑海中闪过我和她的邮件内容，对，就是艾尔莎和我约好了今天的门诊。在我的记忆中艾尔莎是一位很有特点的患者，棕色皮肤，身材火辣，典型的非洲美女，但是她微微蹙着的眉宇间总挂着一丝淡淡的忧伤。
“艾尔莎，原来是你。最近怎样？”我定了定神，问道。
“我还好吧，就是最近感觉病情有反复。而且你回来了，我想来看看你，让你帮我看看。”艾尔莎的表情和语言一样，总是一派波澜不惊。我觉得远隔万里的缘分真是不容易，能够再次见到她，我还有些小激动。
拍了拍身上的土，我和艾尔莎一起走进了诊所。那欧米看到我们一起走进来之后，有些吃惊。我赶紧向她解释了一下，还非常尴尬地描述了刚才在诊室门口栽的大跟头。那欧米看看我，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旁边的沙武丽也咯咯地笑起来。非洲的朋友就是如此热情奔放。
“喝点儿咖啡吧，”那欧米帮我冲了一杯，“你累了一晚上，情况如何？”
“惊心动魄。”我说。那欧米虽然在中国待了5年，但这个成语还是让她有些不知所措。我又用英语给她解释了一遍，她连连感叹：“中国医生真是太敬业了，你们就是他的保护神，从天而降。要是本地医生接诊，这小子肯定挂了。”
那欧米所言不虚，十分中肯。记得有一次手术后，正好赶上周日，我们团队一早就去查房，生怕患者术后恢复有问题，比如出血等。当地医生和患者看到我们一早又来简直都惊呆了，说：“中国医生周末也查房？！”我们哭笑不得，这应该是值得我们骄傲的事情吗？在中国这是诊疗的常规呀！
那欧米冲好咖啡便出去了。我一边收拾物品一边让艾尔莎去挂号。艾尔莎出去半天才回来，说：“你的号还没有开放，医院没有弄好呢。”
我来之前就给这家医院的院办发过邮件了，并且医务处也回复已知晓，结果现在还没开放。我摇摇头，无奈地说道：“好吧，我先帮你看看情况，挂号等看完病再说吧。”坦桑尼亚的效率，我们都很懂。
我喝了几口咖啡，环顾了一下四周，进入工作状态。非洲的咖啡还是很赞的。
“你哪里不舒服，艾尔莎？我看你气色不错……”刚说完，我就发现她被化妆品遮掩着的面颊色素沉着。
“唉，”艾尔莎叹了一口气，“Dr.Li，上次你帮我治疗得很好，我觉得我乳房上的肿块少了，甚至消失了。可是，最近这些肿块又长起来了，长得好像比以前更大了，摸起来有些疼。”
“哦，对了，你是这个问题，那我还是再看一下吧，我给你摸一下。”
艾尔莎迅速脱掉衣服和胸罩，好像感觉抓到了救星一样，就等着这一刻。而她这么坦率，倒让我有些不好意思。我借着洗手的空当，缓冲一下，随后定定神，看看她的胸部。
是这对乳房，我想起来了，前年诊疗的情景一下子出现在我的脑海中。
那天，也是一个上午，我在门诊遇到了艾尔莎。以前她来找我看过腹痛和咳嗽，收到了良好的效果。这次来门诊，主要是乳腺的问题。
她说，其实以前来看病的时候，就有这个问题。两个月以前，她就发现自己的乳房有肿块。这两个月，肿块并没有增大，也不疼，所以没怎么注意。其他的病好了，今天就来看看这个毛病。
经过几次交流，我们逐渐熟络起来。她的肤色和其他人不同，是近乎棕色的，很漂亮，英语流利，气质不凡。但是我总觉得她眉宇间透着一种淡淡的忧伤。诊断是乳腺增生。于是，我问她：“你平常容易生气着急吗？有不高兴的事情吗？”
她看看我，眼睛低下去，似乎要掉下泪来。我心想其中肯定有故事，为了避免尴尬，我赶紧打岔，问她一些月经的问题。还好，她稳定了一下情绪，开始跟我说自己平时非常不高兴，经常着急生气，工作压力也大。很显然，这是主要的病因了。我们当时还没有太熟悉，其实，如果她能哭出来，释放一下，对她会更好。所以，在后来的治疗过程中，我就逐渐使用了共情——心理按摩的手段。
近年来，中国的乳腺增生患者呈现出年轻化的趋势，我没想到在休闲观念非常强的坦桑尼亚也有这么年轻的乳腺增生患者。非洲人特有的不拘小节，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大部分人如此，但也有一些青年一直积极奋斗。
通过和艾尔莎的交谈，我感觉到了非洲有为青年的困惑和面临的心灵困境。和中国国内一样，传统和现代在挣扎与对抗。艾尔莎的男朋友希望她在家里待着，而艾尔莎属于“进步青年”，岂肯窝在家里？而且艾尔莎的男友，准确地说，应该是前男友，不仅和她山盟海誓，还和另外几个女孩子关系暧昧，以至后来让其他女孩子怀孕了。艾尔莎的郁闷主要来自理想和爱情两个方面的不顺和自我矛盾。
想起阿图医生所写的《医生的修炼》和《医生的精进》，其中让我印象很深刻的就是，医生很八卦地跟患者扯家常，看似没有用的问诊，对于整个疾病的掌握，以及诊疗艺术的拿捏，都起到了重要作用。诊疗是科学和艺术的结合体，诊疗效果取决于医者的智慧，从患者病因到心理状态再到家庭情况的掌握，以及患者的配合程度。
对于艾尔莎的情况，我也是逐渐深入了解的。从事业观到爱情观，我分明看到了一个非洲优秀女青年所面临的困惑与迷茫，以及她自己的抗争与踌躇。由此，她心中难免感到忧郁，就是中医认为的肝气郁滞，进而出现肝经循行不利，气血停滞，导致乳腺增生，若再发展下去也可能会出现甲状腺结节和子宫肌瘤。从局部入手，回到整体的思路，这就是中医学的魅力。
从现代医学出发，乳腺增生属于外科疾病，需要医师当面诊查，给患者做乳房触诊。我有些纠结，但这是必须的，于是我请门诊的那欧米医师一起为她做一个检查。在中国，男医生给女患者做乳房检查，或者盆腔检查有的患者愿意，有的患者不愿意，而在非洲做私处检查，患者都认为是自然的，通常没有任何迟疑。
那天艾尔莎也是迅速地暴露胸部，和今天的情形一样。当时从形态上看，乳房大小正常。我为她做了乳房触诊，可触及双侧乳房硬块，位于左侧乳房内上象限，右侧乳房外上象限，存在大约2立方厘米的硬块，质硬，表面光滑，有轻度压痛，推之可移动少许。
根据症状和体征，基本可以判断是乳腺增生症，为了获得更明确的诊断，我建议她做一个乳腺的B超，明确肿块的位置、大小、性质。
一周后，B超结果显示乳腺增生，但是数量和大小和我诊查的有出入。B超显示一共有4处，分别位于右侧乳房4点、11点方向，左侧乳房8点、11点方向（为了诊查的准确性，医生往往把乳房看作一个以乳头为中点的表盘，以此来明确病变所在的位置）。这样诊断就明确了。
再次看了她的舌脉，我认为，“舌体正常，舌暗红，苔薄白，脉位居中，脉象数滑”。根据病史的叙述和舌脉，可以判断她的乳腺增生主要是由肝郁气结血凝、湿聚痰凝所致，治疗时应当疏肝理气活血，软坚散结。
当时我选用了柴胡疏肝散来疏解肝郁，海藻玉壶汤进行软坚散结，适当活血，利于气血运行。开方后，我又再三强调：首先，一定要尽量保持快乐心情，这是最最重要的；其次，要饮食清淡，注意乳罩卫生，不要使用过紧的乳罩。
我和她聊了一会儿，其实她也认识到了这个问题，承诺能够遵从我的医嘱，积极治疗。当然这是一种慢性疾病，至少要治疗3个月甚至更长时间，当然也有治疗不成功的情况。
和这样的患者充分沟通是很重要的。之后的一个月中，我们进行了邮件交流。她是当地非洲人中回复邮件最快的了。但遗憾的是，这一个月她都非常忙碌，一周一次的门诊都是她派司机来取药。我无法看到她的舌脉，也没有办法和她当面沟通，更感觉不到她的情绪是否有好转。
通过邮件，我问她，你好点没有，为什么没有来门诊。最好有空的时候再来门诊看一下。
她说感觉好多了，并且表示非常抱歉，希望能够尽快来门诊。
诊断明确乳腺增生，病因也很清楚，治疗措施也是对症的，但是我不知道她的依从性怎样，能否听我的建议，保持快乐的心情，这是一个值得关注的问题。我真的希望她快点好起来。身心疾病中，心情和心理也是起到很重要的作用的。
很多疾病不是一天两天产生的，这和个人体质、不良生活习惯以及不良情绪有关。重要的是，健康的理念和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可以使所有疾病防患于未然。
中医认为乳腺是处于肝经循行的地方，和肝气的运行密切相关。可以说，现在95%左右的乳腺增生都和情绪有关，如果能调畅肝气，很多乳腺增生的症状可以得到大大改善，并且可不治而愈。所以，中医在治疗乳腺增生的时候，以调畅肝气为第一要务。如果心情调控还是不理想，不能自行缓解，医生就会选用以逍遥散类为主的汤药进行药物干预，结合辨证论治的血瘀、痰凝进行活血化瘀祛痰治疗。
脑海中回顾着这个病例，诊疗的细节都回忆起来了，似乎是因为看了一眼乳房。实际上，医生对患处的关注程度可能更胜于患者的面部。
还有一个小故事。肛肠科吴主任（男）每天奔波于门诊和手术之间。一天门诊，一个美丽的女子小连忽然和他打招呼，吴主任云里雾里，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她。等到检查伤口，美女小连一脱裤子，吴主任一看，就拍了大腿，原来你是上个月27日第三台手术那个！他准确地说出了当时的手术方式、手术时间、术后情况等很多细节，如数家珍。吴主任还感慨原来手术患者长得这么美。这被肛肠科的医生和护士传为一段“佳话”：吴主任只认屁股不认脸。
医生对患处的关注和雕琢，就好似雕塑家在倾心雕琢一件作品，将自己的心血全然放在患处。艾尔莎的乳房让我想起了这一切。回到当下，我仔细审视了上次被我修饰过的这件艺术品，触手所及，大部分还是柔软而温润的，只有右侧乳房的右上象限，特别突兀地支出来一个硬结，好像车辆正在路上驰骋，突然一个急刹车。我不禁心里咯噔一下。
“这里按着疼吗？”我看着艾尔莎的眼睛。
“有些疼，最近夜里疼得多，我觉得可能复发了。你帮我看看吧，我觉得你上次给我的药方特别有效。”艾尔莎也看着我。
“最近还有什么不舒服吗？”我感觉艾尔莎的脖子有些肿，顺便也摸了摸。
“我觉得月经也很不好，总是淋漓不尽。”
“你做过什么检查呢？”
“还没有，就等你回来好好看看了。”
疾病的发展可能让我说中了。中医认为，肝气郁滞会影响到整个肝经的循行，而在肝经路径上的所有器官都有可能被殃及。肝经循行的路径，就包括了甲状腺、乳房以及子宫等。
“还是做一个甲状腺、乳房以及子宫的B超吧，我们来综合判断一下，随后再用药好不好？”
“好的，我听你的，Dr.Li。”
艾尔莎起身穿好衣服，准备出发。我看了一下表，大约早晨9点20分。忽然重症监护室（ICU）的护士索菲亚疾步走来，一进门差点和艾尔莎撞到一起。艾尔莎抬头一看，眼神闪现出一丝复杂的情绪，欲言又止。
索菲亚也看了她一眼，好像要说什么，但还是转过头来，跟我说：“索比情况有变化，麻烦你再来看一下他吧。”
要出门的艾尔莎忽然转过头来，对我说：“索比生病了？他怎么了？”
我看了她一眼，还没有来得及反应是怎么回事，索菲亚就对艾尔莎说：“索比病得很重，还做了手术，你快去看看他吧！”
“啊，怎么回事儿？！”艾尔莎惊呼。
我心里也在问：怎么回事儿？不管怎样，咱们一起去病房走一趟吧……
其实不仅仅在国外，国内也同样会遇到两类患者：一类是信任医生、无所谓性别的；另一类是不希望异性医生来检查自己的。
其实，在诊室里来不及说的话，不仅仅有性别的问题，还有性格的问题。医患双方的喜好不同，语言风格不同，也会造成一定的隔阂，引起患者的顾虑。这种情况，需要医患双方不断地协调和共同努力。
要知道，我们不仅要以专业判断为纲，还要尊重患者的价值取向。所以，其实诊室来不及说的话还有很多，而这些更有助于构建医患共建，完成全面诊疗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