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第一回
蒙恩荫诗书千载传 逢巨变少子应劫生

说起这亚圣府的孟氏一族,始祖自然追溯到孟子。

然则,上下五千年,岁月流转,朝代变迁!

非但孟子险被世人遗忘,就连这令人心醉的华夏文明,也犹如一艘航行于无边大海中的孤船,多少风起云涌,几番治乱兴替……世人无不感慨沧海桑田之巨变,而我的家族亦随之几经起落。

记得那一年,是北宋仁宗景祐四年,孔子的后人孔道辅在兖州知府任上,重新寻访到了位于四基山南麓的孟子墓;又在附近的凫村,找到了孟子嫡裔族谱,以及当时唯一在世的子孙——孟宁。

大约是出于对孟子“仁政”学说的景仰,孔道辅将孟宁隆重推荐给了宋仁宗,又重修孟庙于故地。不久,朝廷即下旨敕封孟宁为“迪功郎、邹县主簿”。这对形单影只,且只是一介文人的孟宁来说,简直是富贵从天降!

然则,孟宁的好运似乎才刚刚开始。

对他而言,朝廷的封赏只是一方面。若要真正振兴祖业,需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学问与功绩。为此,孟宁更加勤学不倦,时刻以圣贤之道匡正地方得失,且数十年不辍,终成一代大儒,而自己亦被后世尊奉为孟家中兴祖。

也正是自孟宁始,孟氏子孙才又逐渐枝繁叶茂、兴旺发达起来。

后来,到了明代景泰二年,朝廷进一步提高了对孟氏子孙的待遇,不仅重修亚圣府,更册封当时的族长孟希文为“翰林院五经博士”,以奉祀亚圣宗庙,世袭罔替。

说起这“亚圣庙”,以及孟氏子孙世代所居之“亚圣府”,这两处位置又在哪儿呢?

在孟子故里,古称“邹”的这个地方。

这里,曾经是周天子分封的邾国国都。现在,则是京沪沿线,横亘在鲁西南平原上的一座小城。

城南,便有亚圣府巍然矗立。

亚圣府,前为官衙,后为内宅,紧挨着东侧祭祀孟子及孟氏先祖的亚圣庙,二者浑然一体。

庙前“棂星门”处,曾有一片空地。少年时,我常于此地放飞纸鸢,呼朋引伴,好不快活。

若向南走过空地,则可见一条小河自东向西穿流而过,名曰“唐王河”。

河道两岸,杨柳依依,绿草如茵;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若问这府、庙究竟始建于何时,即便年迈如曾舅公那辈的老人也不甚清楚。只依稀记得,大约北宋景祐年间就有了。后来,历代天子尊奉孔孟之道,便格外加恩孔孟后人,终使府、庙得以不断补修扩建。至明清时,方才形成今日之规模。

倏忽间,不觉已千年……

在这千余年的时光里,我们只管诗书传家,奉祀亚圣宗庙,并与孔子后人——曲阜的衍圣公孔家,乃至颜回、曾参二圣之后裔,共同传承着一份钦赐的“通天家谱”,用以为子孙排辈命名。

这“通天家谱”是:

希言公彦承,宏闻贞尚衍。

兴毓传继广,昭宪庆繁祥。

令德维垂佑,钦绍念显扬。

建道敦安定,懋修肇彝常。

裕文焕景瑞,永锡世绪昌。

孟庆霖,便是庆字辈,第七十三世孙。他的祖父孟昭铭,是第七十一世,“世袭翰林院五经博士”孟昭铨的同胞二弟。他的父亲孟宪济,是第七十二世,“世袭翰林院五经博士”孟宪泗的堂弟。对孟庆霖这一支,世人往往称之为“嫡系大宗户”;但与长房相较,仍是小支。

话说孟庆霖出生那年,大清在甲午战争中惨败于昔日的“学生”——那个曾被称作“蕞尔小国”的日本;而令周边各国望而生畏的北洋水师,竟在朝夕间全军覆没了?!

这当真匪夷所思,更不禁使人出离愤怒!

毕竟,孟庆霖出生那会儿,可不再是闭关锁国的道光年间。彼时的大清,好歹搞了三十多年洋务,多少建立起基础的轻重工业,并接连涌现出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张之洞等一众名臣;又一举扫除太平天国,剿灭东、西捻军;西征塞外,收复新疆;亦曾于广西镇南关外大败法军……人称“同光中兴”!就连那北洋水师,也曾一度号称“远东第一、世界第四”!

然而,为何只是独面“蕞尔”日本,就全然不行了呢?

面对这一难题,中央堂官往往装聋作哑,地方督抚只知作壁上观;而国内的有识之士则开始谋求更深层次的改革,甚至不惜走上武装革命之路,以求挽救国家于万一。

面对这一难题,寻常百姓倒也徒叹奈何。对他们来说,眼下最要命的还不是亡国灭种之祸;而是持续多年,又不断蔓延的旱灾与蝗灾。

那时节,天灾人祸接踵而至。

田地里,庄稼几乎颗粒无收,百姓的日子早已经过得山穷水尽,以至于一幕幕盗匪肆虐、背井离乡的悲惨画卷,轮番在人间上演。

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甚至易子而食,却远非新闻……

偏此刻,列强见我疲弱已极,故觊觎之心日盛,遂谋求瓜分领土,以攫取在华更大利益。其中,又以日、俄之祸为甚!

国是艰难,家事亦难。

仅仅是孟庆霖出生前后,家里就跟过山车似的,接连遭遇了许多前所未有的麻烦,或者说考验。

光绪二十一年,乙未年,秋。

小时候,常听曾舅公重温其少年时光,并说道:“爹爹告诉我,那一年的秋天格外炎热。太阳当空,仿佛要将这人间一股脑融化似的……”

尽管已下了几场秋雨,却依旧未能消解处暑的炎炎热气。那滋味儿,就仿佛雨水刚一落地,就立马蒸发似的。乡下田间的灌溉早就断了水,地里的庄稼也大多蔫头耷脑的,气息奄奄。

眼见即将到来的秋收彻底无望了,尚未来得及逃荒的农人便无不打着赤脚,盘着辫子,斜倚着锄头,愣愣地杵在每日耕种的贫瘠土地上。他们皴裂的肌肤,仿佛在诉说着这些年来艰难求生的苦痛;而在他们眼中所能看到的,却只有无尽的绝望与麻木……

常言道:“天象示警”,便是这般。

与乡下的苦难相比,城里的生活总归稍好些。除了街上好似一夜之间就平添了许多携家带口,且衣衫褴褛的“乞丐”之外,倒也与寻常别无二致。读书的依然读书,经商的照样经商,各顾各的,谁也不碍着谁,谁也不多搭理谁。

这年阴历八月十八日,亚圣府,内宅世恩堂,西跨院。

两个接生的婆子从清早一直忙到正午,而产妇也不住地在里间低吟,却始终不见顺利生产。

接生婆:“大奶奶!对,就这样!您千万得省着点儿力气!”

这产妇的额头上,早已沁满了豆大的汗珠,而苍白的嘴唇,也无疑正渲染着她此刻的痛苦与虚弱。或许,是为了缓解内心的焦虑,她配合地努力点点头,却又无论如何也压制不住生产带来的阵阵剧痛。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痛得大叫了一声,就几乎昏死过去。

见此情景,房内的丫鬟、仆妇,乃至接生的婆子越发紧张了,便不住地催促外间再往里送水递布,并适时替补人手,云云。

然而,外面侍奉的,就颇有些犯嘀咕了。

有人悄声耳语道:“这次房的出生,排场闹得倒比长房还大。瞅瞅,折腾多半天了?也不见个动静啊!”

“可不是嘛!长房三爷出生时我也在,也就不过两三个时辰就出来了。我还记得那年麦子熟得早,家里还催着我回去帮忙呢……”

她们提到的这“长房三爷”,又是谁呢?

三爷,名作孟庆棠,字泽南,这年刚满二十一岁。他是曾祖父孟庆霖的堂兄,也是现在府里的新主人。

事实上,孟庆棠原本是没有资格继任世职的;但无奈其父孟宪泗病故,长兄孟庆桓也于去年辞世,仲兄孟庆榕亦无嗣,后亦早亡;故只得由其代理“世袭翰林院五经博士”之职,以维系府中大局并亚圣祀典。

可叹的是:长房一支原也是福寿双全的,可到最后却仅存下三爷孟庆棠一人孤苦伶仃。当真是,有一余则必有一损,世事两难全,命运总无常……

或许,也正因了这份缘故,孟庆棠终其一生都对他这位即将出生的幼弟——孟庆霖,关爱有加。甚至,比之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也是不遑多让。

当真应了那句话——“长兄如父”!

正当众人因难产一事而感到惴惴不安时,三爷孟庆棠的祖母,也就是家里的太夫人,正在两名丫鬟的搀扶下,移步至西跨院看望。未进院门,就先听得里屋传来一阵又一阵痛苦的号叫,倒比之前更加声嘶力竭。

结果,又听到接生的婆子大声制止道:“奶奶,千万别喊!喊了,可就使不上力气啦!”

无独有偶!

此刻,家里一名小厮风风火火地跑将进来,神色紧张地对等在院内的孟宪济耳语一番。

孰料,这甫一传到的消息就犹如晴天霹雳似的,让孟宪济的心头不禁一沉,滋味倒比知道妻子难产还要难受。

原来,已有传言说:德国鬼子正派军舰,企图登陆山东半岛,先占胶州湾,再沿驿道向内地进犯,一路上鸡犬不留!

农田建工厂,宅院作教堂……

至于沿途的世家大族,是留是走,宜早作决断,莫枉送了卿卿性命……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消息就跟长了腿似的,正肆无忌惮地在全府上下传播,只一瞬间就闹得众人炸了锅。有赶紧回房收拾行李的,有马上联络乡下庄子管事的,还有直接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全然不顾形象的……

事实上,德国人强占胶州湾是真,但若说就此向内地进犯,恐怕一时还够不上。流言如此可怕,只因甲午战争的伤痛,仍在国人的心头暗暗发酵。

回想去年,倭寇夺占了与山东隔海相望的金州、旅顺,一路上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最后,大肆屠城四日,只留下埋尸的百姓三十六人侥幸不死。就这样,好端端的城市被毁了,数以万计的家庭一夜间支离破碎。

这无疑是百年来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惊天惨案,令人发指!

可这事儿就在眼皮子底下发生了,你又能如何?如今德国鬼子一来,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像倭寇一样,穷凶极恶,滥杀无辜呢?

如今,房里面的事情还没解决,偏偏又来了外患,当真是让人进退维谷,难以抉择!究竟是留是走,或许已没时间过多思考了。洋人的军队行进速度之快,总是出乎意料。至于此刻产妇的痛苦,却是再难分心去管。

就在这危急关头,太夫人却一改往日的慈眉善目,一锤定音地对众人厉声喝道:“慌什么!先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于是,众人好歹按住这颗惊慌失措心,继续手脚不停地忙活着,并诚挚地祈求上苍:“就快些让这孩子降生吧!”

太夫人似也感觉不妙,便回头对丫鬟吩咐道:“去教管家老吴把垂花门打开,将老太爷房里的弓箭、马鞍挂上去。回头再让老吴知会县里,也将南边儿的城门楼子敞开着。就说,咱府里新添子嗣,要放爆竹庆祝!快去吧。”

“是,太夫人!”丫鬟小心答应着,利落地去了。

等等,故事讲到这里,或许有人会问:“这‘垂花门’是个甚讲究?生孩子还带开门的?”

这个问题嘛,还真得从“垂花门”开始讲起。

垂花门,是深宅大院里面,立于迎面正中,且两侧并无垣墙连属的一道木架门坊。整个门坊仅用两根圆柱支撑,下有巨型石鼓夹抱。两柱之上,共同承托着一簇彩绘艳丽的大门坊顶,前后点缀着倒垂的四个木雕花蕾。因而,被称作“垂花门”。

倘若从南面进府,这映入眼帘的先是大门,正中竖匾上三个贴金大字——“亚圣府”。

其次是二门,即礼门,正中横匾上书——“礼门义路”。

之后,便是这三门——垂花门!

此门平时紧闭,左侧门板上绘金瓜武将,右侧门板上绘执笏文臣,皆描彩飞金,与真人等高,且栩栩如生,好不气派!除皇帝亲临、钦差宣旨、府中大典外,凡官员人等,入府者,皆以文东武西的次序从门板两侧鱼贯而入,不得出入门中。理论上,这便是“封土建国”之诸侯,才可享用的府邸规格。

如今,太夫人教人大开垂花门,无疑是期盼着男丁日渐稀少的亚圣府尽快迎来一位文武兼备的栋梁之材,并与老三孟庆棠一起,共同支撑起这千年的门户……

说来也巧!

似乎是众人的祈求,终于得到了上苍的眷顾。当老吴吩咐几个小厮往垂花门正中挂好弓箭、马鞍时,刚才那名丫鬟又跑过来说:“吴爷,太夫人说让您甭去南关城楼了,次房刚诞下了小四爷,说就让您在这儿燃放爆竹,还说要鸣十三响儿呢!”

“这也真是奇了!这垂花门一开,小爷就来了!得嘞,小的们,准备准备,咱鸣个响儿!”老吴吩咐道。

此刻,又有人一路报喜,高声吆喝道:“不用走了,不用走了!朝廷说,总理衙门正和德国人交涉呢,德国人担保不向咱们内地进犯!”

于是,众人总算长舒一口气。

他们始终铭记着去年的遭遇:彼时,因怕倭寇渡海南下,府里几乎全员搬去了乡下庄子居住,只留下几个孟府老人孤零零地看守宅院。这才刚回城几天呢,可不想再挪窝儿喽!

爆竹“噼里啪啦”地一通乱响,震得周围人不由得捂住了耳朵,脸上却依然洋溢着笑容。这偌大的宅院,平日里无趣。除了年节,当真是绝少有机会瞅个热闹。如今,府里新添子嗣,又不用再逃到乡下避难,谁个不是欢欢喜喜的?于是,只一会儿工夫,红色的绸子就挂满了庭院四周,那场面就跟过年似的!

紧接着,孟宪济先是向太夫人叩头称谢,又去亚圣庙向列祖列宗进香还愿,回来便吩咐贴身小厮,代自己向府里仆人并接生产婆等一一送去赏银,且略去不表。

晚间,孟宪济抱着刚出生的儿子,笑语盈盈地对妻子李氏说:“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咱们可算有了自己的骨肉呀!”

李氏面色苍白,却还是强打起精神:“老爷哪里话,自嫁与老爷,五年来方才有了我们自己的孩子。我听说,娘家嫂子也正是这几日临盆。咱们可要派个人前去看望。若是生下女孩,将来正好凑成一双人。对了,你打算为孩子取个什么名?”

孟宪济:“你兄嫂那里,已派人去了。至于儿子的名字嘛,我还得同父亲好好研究斟酌,但总归是庆字辈的世孙,只最后一个字着实需要费些心思。你先歇着,我去去就来。”

夜幕下,皓月当空,收敛星光。

尽管暑热未消,却好在时有晚风轻拂。

此刻,西跨院正堂。

灯火昏黄下,一位戴着金丝眼镜、须发花白的清瘦老者,正翘着腿独自闲坐。他一袭青灰色长袍刚刚垂地,手上不时翻阅着一部线装《周易》,偶尔捋一下打理得纹丝不乱的山羊胡子,正颔首微笑着,颇有些仙风道骨。

这时,孟宪济走了进来,谦恭地问候道:“父亲,夜深尚未歇息。”

此老者,正是孟宪济的父亲、孟庆霖的祖父,亚圣府里的叔老太爷,孟子第七十一世孙——孟昭铭!

孟昭铭点头微笑,说道:“宪济啊,知道你会来。孙儿的名字,可想好了?”

孟宪济:“尚未思虑周全,特来请教父亲。”

孟昭铭一字一顿,语调轻悠却又异常坚定地说道:“嗯!今日太夫人破例,为咱们房里开了垂花门,倒也难得呀!我记得上回这般,还是今年元旦之时,朝廷贺使莅临。看来,我这嫂子也是一心期盼着府里能再多个披坚执锐的男丁啊!”

孟宪济刚要作答,却忽闻屋外远方电闪雷鸣,继而狂风大作。

转眼间,暴雨倾盆,一时分外凉爽,好不宜人。

孟昭铭感叹道:“久旱逢甘霖啊,宪济。希望这雨下得再久一些,能够润泽一方大地。希望这雷霆万钧,足以震慑群小。我这孙儿,就取名叫‘庆霖’吧。他这一辈,大名五行属木,而‘霖’者‘甘霖’也,上水下木。正所谓‘水生木’是也。”

“庆霖?好,就叫庆霖!真是咱们家的‘雨露甘霖’!”

孟宪济满心欢喜。

孟昭铭也激动地说:“这下好了,咱们这房里总算添了长孙。未来啊,我必定穷尽一生所学,悉心教导于他。除了教他圣人之言,还要教他些经世致用的新学问。”

“是!”

“对了,宪济。我那昔日同袍的侄子袁世凯来信说:如今,朝廷一心振作,他已在李鸿章的领衔保举下,被派往天津,将以西法编练新式陆军,问我这里有没有合适的门生故吏、晚辈后生。若有军旅才能的,大可举荐于他。”

旋即,孟昭铭又压低声音,感慨万千:“我已闭门在家多年了,也不再与外人来往,亏他还记得我!只是,我现在哪还有什么门生故吏、晚辈后生的,都是上辈子的事儿啦。想想,估计也就只有自己的儿子,可作一试。宪济啊,你可愿去吗?说实话!”

孟宪济愣在原地,心里似在纠结,嘴上却支支吾吾道:“这……这……儿子才有了儿子。若是说走就走,实在是……再者,我在家里还管着祀田庄子的事情,一时也走不开呀!”

孟昭铭闻之,无奈苦笑。

他太清楚自己这个独生儿子从小娇生惯养太过,及至成年以后也是格外安分守成。只怪发妻走得早,自己壮年之时又长年出征在外,对儿子确实是疏于管教了。如今,也只能由着他的心意去吧……

事实上,这世间的因缘,总是如此奇妙。

按理说,亚圣孟子的嫡系后裔,总该以诗书经典名世,追求“致君尧舜上”“继往圣、开来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儒家大同理想,大抵应是个“夫子”模样,却与征战沙场是沾不上半点儿关系的。

原本呢,也的确如此!

远的不说,就说大清开国近三百年来,亚圣府里出过进士、出过翰林,也出过封疆大吏、廷阁枢臣,可就是没出过一个真正效力疆场、为国征战的铁血军人,除了年轻时的孟昭铭是个例外。

那时节,孟昭铭机缘巧合之下入得左宗棠幕府,先做随军书办,后做军务幕僚,最后又临危受命,亲自提兵上阵,与敌血战。从长江打过黄河,从中原追到西域,从镇压内乱到驱逐外敌、克复国土。拼尽半世,终是挣下了自己这房的世爵俸禄,并赏穿黄马褂,赐单眼花翎,总算封妻荫子,不枉此生了!

他也因此结识了一众军中好友。其中,就包括袁世凯的叔父袁保恒。这才有了“来信要人”和“门生故吏”之说。

原以为这是一段励志的传奇故事。

孰料,最后的结局却只能是“镜中花、水中月”,到头来终成一场空。

起初,依然是旗开得胜,连战连捷的局面。

末了,却不知为何,孟昭铭竟一人心甘情愿地担下了莫须有的滔天罪过,世袭的爵禄被褫夺了,原先的赏赐也大多被抄走了。

幸好,左宗棠出面求情,朝廷也念在其劳苦功高的分儿上,权且留下了这条性命。不然,可就真的是“国报忠尽”、天下奇冤了。

自那以后,孟昭铭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从此隐居家中,闭门谢客,只一心读书,绝口不再提当年往事。甚至,发妻病故多年,也不再续弦,直到如今……

可能也正是因了这份缘故,孟宪济作为孟昭铭的独生儿子,对父亲的诸般过往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却什么忙也帮不上。所以,这些年来,他也对外界的一切新鲜事物表现得不再那么感兴趣,只一门心思地经营府里的产业,“只有多攒下些银子来才是真的”,孟宪济心想。

伴着风声、雨声,孟昭铭和孟宪济父子二人,在这电闪雷鸣的仲秋之夜继续交谈着,只是无人再知晓其中内容……

如今,百余年过去了。

当我提笔写下这段往事时,一个念头,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竟是那句“众生皆苦”。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凡有起心动念,往往事与愿违。

此所谓造化弄人,有情皆孽。

乱世之中,即便是贱如一粥一饭,尚且旦夕难以保全。

更何况,那原本的富家公子,又岂能在琴棋书画、诗酒闲茶中了却此生?

还有那曾经的天潢贵胄,一心所求唯有江山社稷。

为此,不惜苦心孤诣,穷尽半生,妄图在尔虞我诈、血雨腥风中坐稳天下。最终,却只“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正应了那句:“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然则,当神州陆沉、亡国灭种之际,有更多的人,抛却了原本的雍容生活,义无反顾地选择战斗下去,真正地为民族的解放、民众的生存奔走呼号,为崇高的理想奋斗终生,直至献出宝贵的生命!

这些人,我们或可称之为“国之柱石”“民族脊梁”!

也只有这些人值得我们不断追思怀念,因其早已超越了众生之苦。在他们心里,装着的是理想与信念,是千万人的平安喜乐,却唯独难有自己……

噫吁嚱!

危乎高哉!

孟庆霖和他那个时代众生群像的故事,就此缓缓拉开序幕……

逍遥氏叹曰:

鹧鸪天·一剑霜寒十四州

一剑霜寒十四州,龙吟虎啸各千秋。

曾言纷乱人间事,不若青锋斩万愁。

歌未竟,曲空留。几多兴替换王侯。

纵横天下谁敌手,不废江河万古流。 IJ6JRN/pEMSeJVX163i/xEM9fHB/DH4bACKkr/5+oubRYhzQhidiFcjiRyUrP/i8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