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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跟着法医去探案

现在,你即将进入一个真实的凶案。

留心观察,法医在这个案子里到底都做了什么。——

1

公园的夜,万籁俱寂。

月亮在云中穿梭,不时将公园凉亭边的樟树照得影影绰绰。凉亭是这座小公园的中心,也是这座小公园唯一的景点。别致的建筑风格和旁边的一湾小池塘搭配在一起,相映成趣。池塘有半个足球场大小,一旁插着的“水深2米,禁止游泳”的牌子已经破旧不堪。凉亭和池塘被四周一圈樟树和一圈矮灌木围得严严实实,只有一条小道从中探出,通往不远处的马路。这个季节,青蛙还是蝌蚪,蝉还没有破壳,这个时间,马路上也没有什么人。

在这个小小的公园里,唯一发出声音的,是一个穿着时尚的女人。

女人坐在凉亭的廊椅上,对着面前的池塘发呆。她百无聊赖地抖动着腿,高跟鞋和地面碰撞,发出有节奏的“嗒嗒”声。

时针指向零点,安静的凉亭公园有了些异动。她感觉身后树丛中突然沙沙作响,紧张地回头看了一眼。

小路依旧无人,树影却显得有些阴森恐怖。

“来了吗?别装神弄鬼,我胆小!”

四周依旧死寂,什么也没有。

女人显然有些害怕了,她颤悠悠地站起身来,把手提包环抱在胸前,靠在凉亭的柱子上,紧张地四下观望。

好像有什么东西经过,灌木丛里又是一阵摇晃,伴随着“沙沙沙”的声音。这阵奇怪的声音显然让女人更加害怕了,她挪着步子,靠近小路,想尽快离开这里。

突然,一条黑影闪过。

“你干什么?你想干什么?”“别跑!看你往哪儿跑?”“啊!啊!啊哟!干……干什么!救命啊!救命!”

“扑通”一声,一串慌张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四周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4月8日,晴。清明节假期刚刚结束,早晨6点,天已大亮。

老王头还像往常一样,穿着橘红色的马甲,戴着反光鸭舌帽,去公路上清扫。老王头以前可能做过生意,所以他的手头并不拮据,不过他坚持在环卫局上班,已经有10年了。在他看来,扫马路一来可以锻炼身体、延年益寿,二来有时可以有一些意外的收获。马路上一些被人丢弃的新鲜玩意儿,总是给他孤寂的生活带来一些精彩。

凉亭公园就在老王头清扫的地界儿附近。这是一座位于城西的小公园,除了早晨7点到9点会有一些老太太来这里跳跳广场舞,偶尔也会有一两对情侣在天气晴好的夜晚来这里说说情话。

老王头偶尔也会走到凉亭里,呼吸一口新鲜空气,顺便歇上一歇。

这一天天气不错,老王头靠近凉亭的时候,远远就看见地上仿佛有个什么东西,在初升的旭日照耀下闪闪发光。

那是一只崭新的女式高跟鞋,鞋头镶嵌的水钻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

“这么好的鞋子,都不要吗?”老王头蹲下身来,捡起鞋子细细打量,“可惜就一只,不然这么新的鞋子,送人都拿得出手。”

老王头把鞋子丢弃到自己手中的簸箕里,慢慢直起身来。一股清晨的微风捎带着腥气扑进了他的鼻孔。

什么气味?老王头东张西望。

终于,他看见了凉亭柱子上几道殷红的斑迹。老王头身体晃了晃,慢慢地走到凉亭旁边,皱着眉头凑近细看。

是血啊!好像真的是血啊!

老王头盯了好久,仿佛才回过神来,伸手去裤兜里掏手机。

“嘿!老王头早啊。”张大妈从背后突然拍了一下老王头的肩膀,吓得老王头浑身一颤。

“早,早。”老王头脸色苍白。

“这是怎么了?你在看什么呢?”张大妈把跳广场舞的播放器放在一边的地上,看向老王头手中的簸箕,“哟,这是谁的鞋子?这么新就扔啊,你看现在的小年轻,说什么好呢,一点儿都不知道爱惜东西,我家的那个兔崽子也是这样。我要说他吧,他还笑我什么消费理念落后。”

见老王头愣愣地站着,张大妈有些疑惑:“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脸色不对啊,紧张什么?”

说话间,她陡然看见了柱子上那数道血迹。

“哟!这是血啊!”张大妈说,“老王头,你这高跟鞋是在这血迹旁边发现的吗?”

老王头好像还在发怔:“啊?嗯,是啊,是在这里。”

“不会是有杀人案吧?”张大妈紧张地朝四周看了一圈,说,“那你还不快报警啊?”

老王头连忙扬了扬手中的手机,像是刚缓过神来:“是啊,是啊,我这不就……不就准备要报警了嘛。”

“首先,欢迎你们来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刑事科学技术研究所参加实习工作。”

王小美坐在办公室中央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对着面前站着的两个学生模样的男孩子说道。

王小美今年32岁,一级警司,主检法医师。一个月前,她正式开始主持法医室的工作。王小美一身警服,英姿飒爽,一头乌黑的齐肩短发衬托出她白皙的脸庞,柳叶眉、杏仁眼、高鼻梁,红唇白齿,说起话来两颊的酒窝若隐若现,人如其名,她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女。

医生家庭里长大的王小美,却不爱红装爱武装。从小到大,同学们都不敢相信,这个长相甜美的可人儿却是个实打实的“女汉子”。为了当警察,王小美和父母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冲突,最终双方达成协议,王小美如父母所愿踏进医学院大门,却选择了法医学专业。读完5年本科和3年研究生后,26岁的王小美以优异的条件被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录用。工作6年,王小美利用自己的法医技术破案无数,立功受奖更是家常便饭,所以在她师父退休后,理所当然地担当起市公安局的法医室主任。而在此之前,支队长黄卫国一直认为法医是个以男性主导的职业。

“我们法医室一共有八名法医,除了两名长期坐法医门诊 的老前辈,剩下的法医分为两组。我和赵法医分别担任两个勘查组的组长。”王小美慢慢地说道,“我们组有一个同志休婚假去了,正好缺人,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师弟,就跟着我这一组开始工作吧。”

两名实习生点了点头。

突然,桌上的内线电话丁零丁零地响了起来,王小美一把抓起听筒:“喂,你好,法医室。”

“你好,王主任吧?我是指挥中心。”

“有什么情况吗?”

“城西凉亭公园,有些情况。”

“死了几个人?初步看是命案吗?”

“现在还不能确定。根据辖区派出所汇报的情况,早晨6点半的时候,一个清洁工和一个去跳舞的大妈在凉亭公园地面上发现了一只女鞋,女鞋附近的亭柱上,有一些喷溅状血迹。”

“血迹?”

“是啊,我们怀疑可能有犯罪行为发生。侦查部门已经派人前往了。”

“好的,我知道了,我们马上出发。”

王小美和本组的年轻法医廉峰以及痕迹检验室的丁全民快速地整理着各自的现场勘查箱。5分钟后,他们带着实习生们,一起坐上了现场勘查车。

“你们运气挺好的。”王小美坐在副驾驶位置,回头对后面的实习生说,“实习第一天就有案子。”

“这叫运气好吗?”廉峰说。

对初出茅庐的实习生来说,有案件意味着能得到实战的锻炼,但对于身经百战的法医,则不是什么好事。毕竟,法医一出现场,很可能意味着有生命的消殒。

“师姐,这是什么案子啊?”实习生赵伟问,“命案吗?”

王小美说:“还不知道呢。现场发现一只女鞋和喷溅状的血迹。”

“啊?没尸体啊?”另一名实习生杨光问。

“并不是一定要看见尸体才会让法医出勘现场的。”王小美嫣然一笑,说,“法医有很多职责,不仅要检验尸体、检验活人,还要寻找物证。你们在学校里学的那么多科目,在实践工作中都是会用得上的。”

“只要是现场有涉及伤害或杀人的犯罪行为的可能,咱们法医就得前往。”廉峰补充道,“有血,有鞋,却没人。还有,凉亭旁边,有个小池塘哦,你们想一想吧。”

赵伟和杨光“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车辆闪着警灯,向城西凉亭公园的方向,疾驰而去。

凉亭公园的路口站着两名全副武装的特警,显然这里已经被警方封锁了。

王小美和同事们出示了现场勘查证,拎着勘查箱跨越了警戒带,向中心现场——凉亭走去。

“就发现了点血迹,至于这么大阵仗吗?”王小美一边穿戴着现场勘查装备,一边笑着问站在凉亭外的黄卫国支队长。

为了防止现场勘查员对现场的破坏和污染,所有的警员在进入命案现场之前,都要穿戴现场勘查装备。除了戴上手套,现场勘查员还会在鞋子外面套上一副硬底的鞋套,这副鞋套可以防止勘查员的鞋印留在现场,混淆现场地面足迹情况;勘查员还会戴上帽子和口罩,防止自己的毛发、唾液留在现场。

黄支队指着凉亭前的池塘说:“小美,你看看那个漂着的东西是什么。”

大家顺着黄支队手指的方向看去,平静的池塘上,确实漂浮着一个物体。因为在池塘的中央,所以看不真切。

“哟,不会是尸体吧?”王小美说。

黄支队指了指凉亭的柱子,说:“你看,这出血量不少啊,我看那个漂浮物多半就是一具尸体!我已经派人去找船打捞漂浮物,你们先看看凉亭里面的痕迹物证情况,瞧瞧能不能发现什么头绪。”

王小美点点头,带着现场勘查员们进入了凉亭。

很多人认为现场勘查是痕迹检验部门的职责,其实不然,在命案的现场勘查中,痕迹检验部门必须要和法医部门通力合作,才能对现场有个全面的勘查和认识。尤其对尸体周围痕迹以及血迹的分析,是法医部门的强项。

进入凉亭后,勘查组的成员立即进入状态,各司其职。赵伟和杨光跟在王小美的身后,直接走到了凉亭柱子的旁边。

王小美屏息凝神,对柱子和地面上的血迹观察了很久,对实习生们说:“你们看,柱子上的血迹血滴比较大,方向明显很一致,是从左下向右上的,所以这些血迹应该是喷溅状血迹,是有人受伤后,血液因为血压的作用从血管破裂口处喷涌而出才形成的,说明在这个位置,有人受伤,而且应该是大血管受伤。”

王小美站在血迹的旁边,模拟了一下伤者的位置。

“然后,伤者在凉亭的中间有一个徘徊的过程,最后移动到了池塘岸边。”王小美顺着地面上滴落状血迹的方向做了一个现场模拟,说,“伤者在这个池塘的岸边消失了。”

现场勘查工作中最重要的一项工作,就是对现场进行重建。而现场重建最有力的依据,就是现场血迹的分布和形态。王小美此时已经根据血迹的分布和形态,大体判断出了伤者的活动过程,以及伤者最后的消失地点。

王小美说:“伤者在池塘边消失,并没有移动到灌木丛中,或者顺着小路离开。所以根据现场重建的结果,可以判断伤者最后很有可能是落水。”

“王姐,根据现场初步的勘查,凉亭里除了报案人老王头和张大妈的足迹,还有两种足迹。”和区局的两名痕检员一起勘查现场的痕检员丁全民说,“这两种足迹,一种是现场遗留下来的女式高跟鞋的,还有一种是运动鞋的鞋底花纹。”

“看来,这个穿着高跟鞋的女人,很有可能是被穿着运动鞋的人杀害了,然后抛尸到池塘里。”廉峰说。

王小美脸上的表情瞬间凝重起来。

案发现场示意图

而在此时,两名民警扛着一个橡皮艇走到池塘边。在黄支队的指挥下,民警把橡皮艇推进了池塘里,然后小心地跳了上去。

池塘不大,橡皮艇在两名民警的合力划动下,很快就来到了池塘中央漂浮物的旁边。一名民警戴起手套,拨动了一下漂浮物后,猛地站起身来。橡皮艇因为他的大动作,而猛烈地晃动起来。民警努力维持了一下平衡,然后向着岸边喊道:“报告黄支队,是尸体!”

一名民警用船桨挂住尸体,另一名民警奋力划水。很快,橡皮艇就靠岸了。

在橡皮艇接近岸边的时候,几乎岸上所有的人都闻见了一股难忍的恶臭。很多民警皱起眉头,捏住了鼻子,但依旧挡不住臭气。

“师姐,怎么这么臭?”赵伟干呕了一下,问。

王小美微微一笑,说:“怎么?还没见过腐败尸体吧?”

杨光比赵伟的反应要轻松许多,说:“在学校里看见的,都是经过福尔马林浸泡的尸体标本。真正的新鲜尸体我们都没有见到过呢,腐败尸体就更没见过了。”

“天气越来越热了,腐败尸体也会越来越多。”王小美说,“你们要做好思想准备。一名合格的法医要能坦然面对各种尸体,这也是你们的第一课。”

在廉峰和另一个民警共同努力下,尸体被拉上了岸,放置在早已准备好的尸体袋旁。

赵伟跟着王小美刚一走近尸体,立即忍受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冲到警戒带外的灌木丛旁呕吐起来。

“这小子职业素养不错。”王小美笑着说,“还知道冲出警戒范围再吐。”

眼前的尸体像一个绿巨人。王小美知道,这是因为尸体已经呈现出巨人观了。

巨人观是一种尸体的现象,可以看到,尸体的头面部非常巨大,两只眼球已经突出了眼眶外,白森森的。嘴唇向外翻出,黑红色的舌头伸在口腔外。尸体的两颊异常肿胀,从正面似乎都看不到耳朵。头发已经脱落了一部分,剩下的稀稀拉拉地粘在头皮上。

尸体全身膨胀,因为有水渍附着,显得油光发亮。全尸的皮肤像是被染色了,呈现出墨绿色。在打捞尸体的过程中,很多表皮已经脱落,暴露出污红色的真皮层。尸体的四肢上,遍布蜘蛛网一样的暗红色静脉网。

从衣着上看,死者是一名女性。尸体上身没穿衣服,而下身穿着内裤。因为尸体膨胀,四肢比正常女人的要粗了几倍,胸腹部也高高隆起,仿佛皮肤马上要被撑破了一样。内裤紧紧地勒在尸体上,在尸体上形成了相应形状的凹陷。

尸体周身散发出一股恶臭,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气味,从四周民警的表情上就能看出,尸体一上岸,现场就立刻成了难以立足的地方。

王小美仿佛闻不到臭味,她表情淡定地走到尸体旁,拿起尸体的双手,说:“死者的双手皮肤已经呈手套状剥离 ,可见死亡应该在6天左右。嗯,死者没有穿鞋子。”

“两只鞋子都没有啊?”黄支队说,“看来另一只鞋子肯定是掉进水里了。不过,她这个衣着倒是有些奇怪啊?”

“说不准是性侵呢?”廉峰插嘴。

杨光悄悄走近正在进行现场尸体检验的王小美,蹲下来,小声说:“师姐,这个死者是个胖子吗?”

王小美被他的发问逗得忍俊不禁:“这是巨人观啦,因为尸体腐败而高度肿胀,所以显得很胖。说不准,她生前是个身材很好的美人儿呢。”

“哦,这就是巨人观。”杨光立即把书本上的知识和眼前的这具尸体结合了起来,“不过,师姐,为啥尸体会呈现出绿色啊?”

“看,理论功底不扎实了吧?回去翻书。”王小美嗔怒。

“巨人观,是晚期尸体现象的一种,有高度腐败的征象。绿色是因为尸绿全身化了呗。”不如杨光适应能力强的赵伟,理论功底倒是比杨光要扎实不少。

做了简单的尸表检验,王小美一言不发。

廉峰看了看王小美的脸色,不甚了了:“尸体先拉走吧,咱们去殡仪馆解剖。”

公安机关和民政部门通常会有协议,在当地的殡仪馆中设立一个单独的小楼,作为公安机关的法医学尸体解剖室。把尸体解剖室安置在殡仪馆,就省去了诸如保存尸体、尸体交接运输等流程。

在得到黄支队的应允后,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戴上手套,七手八脚地把尸体装进尸体袋,然后放置到运尸车内拉走。

“王姐怎么了?不舒服吗?”看到王小美脸色不对,廉峰关心地问道。

王小美正在思考,被廉峰的问话打断了思路。她勉强地笑了笑,说:“没有,没有,我要去找报案人问问情况。”

老王头和张大妈此时正在警戒带外面接受民警的询问。老王头不断地点头,和民警交谈着什么,而张大妈带着她身后的十几个大妈,正踮着脚,翘首往警戒带里张望,一边看还一边说:“这都什么味儿啊?死人臭了吗?”

“大妈,这么远都能闻见味道啊?”王小美笑着钻出警戒带,走到张大妈面前说,“您能把报案过程和我讲一下吗?”

民警插话道:“王姐,这里都记录下来了,您看看。”

王小美接过笔录纸,一页一页地看完,说:“我想问问,你们每天都来这里吗?”

老王头和张大妈同时点了点头。

“那你们昨天早上没有看见鞋子和血迹吗?”

张大妈想了想,说:“不不,我有五天没来了。清明节不是有三天假期嘛,我儿子从外地回来了,我早上要给他做早饭,所以就和我那些老姐妹说了,停止练习三天。我是咱们舞蹈队的领队嘛,如果我不在,她们也跳不起来。你看你看,这播放器都是我带着的,音乐都在我这儿,我不来她们拿什么跳?所以我就一个一个给她们打电话,说是清明几天不跳了。毕竟儿子是大事嘛,我儿子可有出息了,在北京工作呢,是工程监理。对了,姑娘,你有对象了吗?”

王小美愣了一下,连忙把话题拉了回来,说:“大妈,那你们只是停止练习了三天,为什么是五天没来呢?”

张大妈说:“啊,对,是这样,我们舞蹈队受到街道的邀请,去表演了,两天,两场。”

王小美点了点头,转头问老王头:“王大爷,您呢?”

“啊?我?哦,我啊……”老王头有些紧张,说,“我不用扫这里的,公园有专门的人打扫。我一般不到这里来的,偶尔才来坐坐。”

“那专门打扫公园的人,您认识吗?”

“认识啊。不过你别问了,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他们哪像我这样每天都打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很少来,一个月来个把次就不错了。”

“是啊是啊。”张大妈说,“凉亭那一块,都是我们自己打扫。有的时候,哟,你不知道,骚臭骚臭的,真没办法。”

王小美抬了抬手,打断了张大妈的絮叨,说:“那您先忙着,我们要去验尸了。”

现场勘查组的一行几人,头也不回地向警车走去。身后的张大妈小声地嘀咕:“哟,原来这漂亮姑娘是验死人的啊?幸亏没把我儿子介绍给她。”

坐在勘查车上,赵伟说:“师姐,您刚才问他们的意思,就是因为尸体现象和现场血迹形成时间不符吧?”

王小美赞许地笑了笑,说:“是啊。死者死亡应该有五六天了,而血迹和鞋子今天才发现,有些异常。不过刚才张大妈已经解释了,她们都是好几天没来了,所以这个疑点看似解决了。”

大家都没说话。

王小美接着分析:“不过,还有些问题不能解释。第一,血迹时间一长,会变黑。而现场的血迹,感觉还是很新鲜的,就像是昨天才沾上去的。这和死者的死亡时间相差太大了。第二,刚才我看了尸体,没有发现尸体上有明显的创口啊。没有开放性损伤,哪来的大量出血呢?很奇怪。”

廉峰说:“有两种可能:一是岸上的血迹可能和死者没有直接的关系,二是说不定死者身上没伤,而是凶手身上有伤呢?”

王小美说:“不会吧。我们刚才做了现场重建,血迹滴到池塘边就没了,所以应该是落水了。如果血迹是凶手的,那么凶手是怎么离开现场而不在离开路径上留下血迹呢?”

“难道是游泳离开的?”杨光挠挠头。

市公安局法医学尸体解剖室里,排风扇发出“轰轰”的声音。

尸体静静地躺在解剖台上。

“现在我们就开始按部就班地进行尸检吧。”王小美对两名实习生说,“尸体检验是我们法医的基础工作,也是最重要的工作。我和廉峰一起进行尸检,你们俩负责记录。”

王小美一边尸检,一边解说,方便两名不熟练的实习生进行尸检记录。

“死者上身赤裸,下身穿黑色短裤。”王小美说,“死者高度腐败,呈巨人观状。”

按照从头到脚的顺序,王小美对尸体进行了一次全面的尸体检验,并没有发现死者身上有任何开放性创口。

“这就奇怪了。”王小美说,“第一,死者的衣着虽然不多,但是在衣着上并没有看见任何擦拭状或者滴落状的血迹。第二,既然死者的身上没有开放性创口,那么现场的血迹从哪里来的呢?”

廉峰皱了皱眉头,说:“说不定还真就是凶手受伤了,然后在岸边包扎后再离开现场的。”

解剖室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在静静地思考着,想找出一个解释来完美回答这些疑点。

“先不用想那么多吧。”王小美打破了解剖室内的沉寂,说,“还是先按流程进行尸检,最后得出一个结论,看能不能解释疑点。如果解释不了,就复勘现场。大家不要着急,破案就是要抽丝剥茧,慢慢来。”

王小美见大家都在忍着巨臭,挥手示意负责照相的痕检员丁全民把解剖室的排风装置开到最大挡,然后转身准备清理解剖用具。

“在学校的时候,我们上的课时最多、考试最严格、教学最有意思的课程是哪门学科呢?”王小美在解剖台一端的水龙头上仔细地清洗着她的手套,然后把解剖工具一件件放到托盘里。

尸体的表皮仍在不断脱落,王小美每次接触尸体,都会有表皮粘在她的手套上。廉峰则在一旁帮助丁全民,把尸体已经脱落的手部皮肤重新组合起来,为的是在一张指纹卡上,把尸体的十指指纹捺印下来。

“法医病理学。”杨光一边回答,一边好奇地看着丁全民像戴手套一样把尸体脱落的手皮戴在手指上,在指纹卡上捺印。

“对。”王小美说,“法医工作的基础是法医病理学,但是法医工作的灵魂是现场分析。如果只会法医病理学,而不会现场分析,那么这个人就是解剖工,而不是法医。如果只会现场分析,对法医病理学却不精通,那么这个人一定是纸上谈兵,破不了案的。”

王小美的一段话,给法医病理学这门学科赋予了厚重的意义。

杨光和赵伟一脸崇拜地点了点头。

“那么,你们告诉我,法医病理学研究的是什么?”王小美一边用解剖刀划开尸体的胸腹部皮肤,一边问。

随着胸腹腔内脏器的暴露,一股恶臭冲过排风扇形成的空气屏障,再次刺激着在场所有人的嗅觉。赵伟又有些不适,摘掉口罩往后退了两步,做好随时冲出解剖室呕吐的准备。杨光则露出一丝嘲笑的表情。

王小美熟练地分离死者的胸部皮肤,手术刀在皮肤和肌肉之间的腱膜层中游走。廉峰和王小美一起配合着,很快把尸体的胸腹腔打开了。王小美把手术刀用得游刃有余,干净利落地切开了死者的肋软骨和胸锁关节,拿下了胸骨。墨绿色的胸腔脏器伴随着胸腔里的腐败液体,晃了两下。

“死亡,研究死亡的。”赵伟忍住了干呕,回答道。而杨光则看入迷了,早已忘记王小美前面提出的问题。

王小美笑着点了点头,说:“对。法医病理学就是研究死亡的。机体总归会走向死亡,如果生物体的死亡不是遵循自然规律发生,而是受到外界的因素作用所致,那么,这就是我们法医研究的内容了。一切抽丝剥茧、明察秋毫都是从这里开始的。我记得法医秦明系列的小说里写过:‘死亡,对法医来说,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有的时候,死因就决定了死亡方式。”王小美一边熟练地进行解剖,一边继续说,“比如,如果我们能够确定这名从水中捞起的死者不是溺死,那么她就应该是被杀死后,抛尸到池塘里的,那就是他杀。”

在这个时候,对于死者的死因,两名法医已经有了直觉上的判断。直觉和科学并不冲突,因为法医是通过大量技术工作的经验积累,才培养出了直觉,这样的直觉,准确性往往很高。

王小美继续观察着尸体。死者存在明显的窒息征象,比如指甲青紫、心血不凝、颞骨岩部出血等,可以肯定死者是死于窒息。但是窒息有很多种可能,究竟是因为溺水,还是其他原因,目前来看,并不容易判断。因为死者的尸体已经高度腐败了,肌肉都已经开始溶解,颈部的皮肤因为腐败作用,表皮脱落,真皮膨胀,几乎看不出有没有伤痕。

王小美和廉峰对死者颈部的肌肉进行了仔细的分层解剖,一直把颈部的每条肌肉都逐一分离出来。可是,似乎没有什么明确的发现。

“窒息征象很明显,但是没有找到相应的损伤。”廉峰说。

王小美说:“不是没有损伤,而是因为尸体现在的条件差,我们不能及时发现罢了。”

说完,王小美从喉部下刀,把死者的整个咽喉部取了下来,然后在一旁的操作台上开始对死者的喉部各个组织结构进行软组织分离。

廉峰则继续解剖。

死者的肺部已经腐败自溶,只留下墨绿色的浆膜层。廉峰用手术刀刮着肺部表面的腐败附着物说:“肺部表面有出血点,心脏表面也有。”

这些都是窒息征象。但是不管死者是溺水死亡,还是颈部受力导致窒息,这些窒息征象都是存在的。窒息征象不能作为溺死和抛尸入水的区别依据。

廉峰小心翼翼地切开死者的胃,说:“胃里空空的,没有溺液。死者尸体不符合生前溺水的迹象。”

“嗯。”王小美在一旁的操作台边说,“我这边也有发现。死者喉部周围肌肉组织的中央都有一个凹陷,虽然出血不是很明显,但是可以看得出来,死者颈部生前应该是被条形的物体勒过。还有,我看到死者的甲状软骨周围也有相应的条形凹陷,甲状软骨的上角骨折了。”

“虽然,我们看不到尸体周围有绳索,但是尸体告诉我们,她是被勒死的。”廉峰说。

赵伟打了个冷战,说:“哥,别说得那么恐怖。”

杨光则问道:“这就是死因分析吗?”

王小美说:“这是在机械性窒息这个死因的范畴内,对致伤方式进行分析。因为不管是溺死还是勒死,其死因都是机械性窒息。死因分析可没有那么简单。有的时候,存在多处损伤或死亡征象,要分析哪一处损伤、哪一种征象才是主要死因,这才是难题呢。”

“溺死也是机械性窒息吗?”杨光问。

王小美点点头,说:“异物堵塞呼吸道,也是机械性窒息的一种类型。”

“既然确定死者是被勒死后抛尸入水的,”廉峰说,“这就是一起命案了。”

“这起命案很蹊跷。”王小美说,“现场有新鲜血迹,死者却腐败了数天;现场有大量血迹,死者全身却没有开放性创口;现场只有一只鞋子,而且死者穿得如此之少。对于这起案件,我们不仅丝毫没有头绪,最要命的是,还有这么多疑点我们无法解释。”

王小美按照解剖顺序和取材的要求,把尸体的内脏检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明显的损伤。然后她打开了死者的盆腔,熟练地取下死者的子宫。

死者的子宫也高度腐败了,呈现出暗红色。因为腹腔内的大量腐败气体,子宫差点就被挤出了体外。王小美用手术刀沿着子宫的正面切开,发现了子宫里的一个金属环。

“知道这是什么吗?”廉峰问道。

杨光说:“戒指?”

廉峰哈哈一笑,说:“戒指怎么会在这里?这是节育环!”

“节育环?”赵伟说,“哦,我知道了,现在可以确认,死者是有过生育历史,而且做了节育措施的。”

“是啊。”王小美说,“说明死者可能是已婚已育的。这个发现很重要。”

“然后,我们的工作就完成了吗?”杨光看着解剖台上胸腔、腹腔、颅腔和盆腔都已经被解剖开来的尸体,问道。

王小美笑了笑,说:“法医的工作当然不仅仅是对死者的死因和死亡方式进行判断。我们还要进一步为侦查服务。”

“怎么服务?”赵伟问。

王小美说:“如果你们是侦查员,我现在告诉你们,死者是被勒死后扔进池塘里的。那么,为了破案,你们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什么?”

“想知道谁杀的。”杨光抢答说。

王小美“噗”的一声笑出来,说:“法医是人不是神,这样就能直接告诉侦查员是谁杀人了吗?那还要侦查部门、痕迹检验部门和物证检验部门做什么啊?以后叫法医来现场算上一卦,就可以破案了。”

杨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那侦查员想知道什么?”

赵伟说:“应该是先得知道死者究竟是谁吧?”

王小美高兴地点点头,说:“对了。这就是我们说的——死者的尸源,破案要从寻找尸源做起。如果连死者是谁都不知道,还在那儿破案破得一头劲,岂不是笑话吗?”

“可是,死者就穿了内裤,又没有身份证,怎么知道死者究竟是谁啊?”杨光问道,“啊,对了,是不是DNA检验?”

王小美一边用剪刀剪下死者的一小块肋软骨,一边说:“DNA检验很重要,死者因为高度腐败,所以体腔内的血液都已经变成腐败液体了,我们只有取死者的软骨来进行DNA检验。不过,寻找尸源的工作,DNA是最后一步,也就是说,我们找到了可能是死者的尸源,最后一步用DNA来比对确认。”

“是啊。”廉峰说,“很多人认为我们有DNA数据库,寻找尸源的工作就轻松多了。其实,DNA数据库并没有完全收录十几亿人的DNA数据,除非死者以前被公安机关打击处理过,不然是不会在DNA数据库里留下数据的。”

“好了,现在我们的话题又回来了。”王小美说,“侦查部门最关心的是尸源的问题,这个案子里,既然有抛尸藏尸的动作,那么凶手和死者肯定有着某种关系。只要确定死者的身份,那么根据她周围的关系,侦查部门很快就能找出嫌疑人了。所以尸源,怎么找呢?”

杨光和赵伟都沉默不语。王小美和廉峰一起把死者腹部的创口继续扩大,暴露出死者骨盆最下方的骨骼,然后拿起电动锯锯了起来。

“耻骨,这是耻骨。”赵伟说,“我知道了,师姐是想说,寻找尸源,还得依靠我们的法医人类学!”

听到这个回答,王小美的眉梢露出一丝喜色,手中的锯子却没有停下来。

2

在相关的痕迹物证都被丁全民带着,往市局刑科所实验室送检的时候,王小美和廉峰正蹲在解剖室外的空地上,支起一个电炉灶和一口高压锅。

“死者身高165厘米,体重没法确定了,但是我看尸体的腐败情况,皮下没有明显的脂肪层,所以死者应该不是个胖子。因此根据正常女性身高体重比来推断,体重在100斤到120斤吧。”王小美显然对女性的体重有着丰富的经验。

“居然不是胖子。”杨光笑着说。

王小美说:“性别、身高、体重都清楚了,内裤的品牌也清楚了,头发长短也知道了,现在就看死者的年龄了。从牙齿的磨损度来看,应该是20~30岁吧。”

牙齿判断死者的年龄,只能估计个大概。现在常用的推断死者年龄的方法,仍是对死者的耻骨联合面进行分析。

“您这把锅都架起来了,不是要在这里吃午饭吧?”杨光开玩笑地问道。

王小美哈哈大笑,一边在锅中加了不少热水,一边说:“难道你不知道,法医人类学要和高压锅结下不解之缘吗?”

人体的骨骼上,会黏附有骨膜和软组织。这些软组织和骨骼紧紧地结合在一起,用刀和止血钳是不可能完全分离的。而这些软组织的覆盖,会把骨骼上一些特征点隐藏起来,影响法医的观察。

“你们喝过大骨头汤吧?”王小美说,“其实是一个道理,附带有软组织的骨骼,经过高温水浴处理后,骨膜会和骨质分离,骨膜上黏附的软组织,比如肌肉,就会分离下去,只暴露出骨质面上的特征点。我们想要观察耻骨联合上的特征点,必须把耻骨联合上的骨膜、软骨和肌肉给分离掉。而分离的最好办法就是煮。”

不说则已,一说到大骨头汤,赵伟的脸上开始青一阵白一阵,不出意外,他的胃内又开始翻江倒海了。

煮骨头不是一件容易事,煮的时间不够,软组织一样无法分离;煮的时间太长,骨骼就会变软,丧失特征点的特征。如果不及时补充锅里的水分,还有可能把骨头烤焦,那无异于破坏了重要的物证。

所以几名法医在煮骨头的时候,一直守在高压锅的一侧,随时观察高压锅里的情况,直到锅内热水翻滚,一股肉香味飘了出来。

虽然闻起来明明是香味,但是仍让赵伟不自觉地吐了出来。

王小美用止血钳夹出正在锅内随着水翻滚的耻骨,说:“行了。”

煮过的耻骨,很容易就被剔除了软组织,暴露出凹凸不平的耻骨联合面。

王小美让杨光从解剖室的书橱里拿出了一本《法医人类学》,然后对照着书本里的图谱,对耻骨进行分析:“看见没有,耻骨结节刚刚消失,耻骨结节嵴只残存痕迹,腹侧面刚刚形成,背侧面还没有完全形成。这说明死者应该是多少岁?”

耻骨联合面图谱

杨光用手机中的计算器,把几个特征指标对应的数值加了一下,说:“27岁,正负不超过两岁。”

王小美点点头说:“所以我们可以判断死者是27岁左右。”

在廉峰对尸体进行缝合的时候,王小美脱下解剖服,在一张表格上迅速填写起来。虽然解剖工作进行了两个多小时,检验了那么多部位,但是对王小美来说,尸体所有的损伤和征象都历历在目。很快,尸检报告填好了,上面还附有给侦查部门的调查提纲。提纲里包括了尸体的所有生理特征,这是寻找尸源的一项重要依据。

“这样,我们的尸检工作就完成了。”王小美说,“至于怎么破案,现在还是没有头绪。在依靠侦查部门迅速发现尸源的同时,我们还要进行一些工作。”

“什么工作?”赵伟问。

王小美说:“现在才十点多,还不到午饭点,我们再去一趟现场,对现场进一步检查勘验。毕竟完成了尸检工作,我们的心里有了些底,这个时候再看现场,说不定会有意外的发现。”

“是啊,是啊,我们先去看现场,再去吃饭。中午就吃大骨汤炖面吧。”杨光笑着对赵伟说。

赵伟又干呕了一下。

“现在我们去现场复勘,希望能对那些疑点做出一些解释。”王小美说,“这个案子,蹊跷的地方太多了。”

不一会儿,警车带着法医组的同志们赶到了现场。

现场仍处于封锁状态。为了不让围观群众破坏现场,特警们又把警戒带往外围扩展了一些。从进入公园的小路开始,特警们就采取了警戒行动,凉亭四周和可以到达池塘边的几处小路,都已经层层把守。

王小美走进凉亭,用放大镜顺着凉亭立柱上的血迹看了起来。

“再一次看现场,我有了新的感觉。”王小美说,“这些血迹上,我们还可以看到一些没有完全凝固的部分。说明这些血迹应该是昨天晚上留下的!如果隔个一两天,血迹肯定都凝固了!”

“昨天晚上?”廉峰沉思道,“那么,这些血迹就和我们发现的巨人观尸体无关了?”

王小美点点头,说:“肯定!两者之间不会有关系。血迹应该是他人的血。”

“这个不要紧。”黄支队还在现场守着,此时凑过来说,“正在加急对现场的血迹进行DNA分析,然后和尸体的DNA比对一下就好了。”

“不用比对,血迹肯定不是死者的。”王小美说,“我突然有个想法,不知道黄支队批准不批准。”

“什么想法?”

王小美站起身来,说:“我想把这个池塘里的水,全部抽干!”

王小美一言,让黄支队往后打了个踉跄。

“抽干?”黄支队指着池塘说,“这个池塘有两千多平方米,水深2到3米,抽干这里的水,你知道是个什么概念吗?”

王小美说:“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抽干,那就从特警支队多调动几个蛙人过来,我要知道这个池塘里面,究竟还有什么东西。”

王小美的这招以退为进显然很奏效。尸体都已经打捞上来了,想要再跨部门兴师动众地调动蛙人对整个池塘进行搜索,黄支队多半不会同意。但是,相对于把这么大的池塘里的水抽干,调动蛙人显然容易得多了。所以王小美来了这么一招,让黄支队反而觉得调动蛙人是可行的。

“调动蛙人,没问题,但是你得告诉我搜查水下的必要性,我也好和领导汇报啊。”黄支队掏出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王小美笑了笑,说:“单纯地就这具巨人观尸体来说,死者的衣着很奇特,只穿了内裤。那么,凶手在抛尸的时候,怎么处理她其他的衣物或者随身物品呢?如果现场发现的鞋子是她的,那么另外一只鞋子在哪里呢?尸体可没有穿鞋子哦。”

“嗯,如果还有其他东西的话,应该会浮上水面吧?”黄支队说。

王小美说:“不错,如果所有的随身物品不经处理就被扔进池塘里,肯定会有一两件浮上来。但是如果凶手对物品进行了打包呢?只要加一点重物,就能让整包东西沉下去。那么,这些东西现在肯定还沉在池塘底下。”

黄支队皱眉思考。

王小美更进一步,说:“而且,我刚才看了,现场凉亭的柱子上,有新鲜的血迹,这和巨人观形成的时间不一致。我们也没有在巨人观尸体上发现大的开放性创口,即便是鼻部和口腔出血,也不会出这么多血啊。所以这些血迹和巨人观没有什么关系。既然没有关系,那么报案人发现的是其他人的血迹啊!咱们根本就没有完成对报案人报案内容的勘查和检验!”

“那你是什么意思?”黄支队说,“你说人出了这么多血,一定会死吗?”

王小美说:“人体内有4000毫升血液,现场的这些充其量也就200毫升,肯定不会死人。但是你别忘了,从血迹的方向看,这个人是在凉亭内徘徊后,在池塘边消失的。你敢保证,流血的这个人不会掉进池塘里吗?”

“掉进去不会浮上来吗?”黄支队说。

王小美说:“你看,这个巨人观是死后五六天才浮上来被人发现的。如果流血的这个人也掉进了池塘,现在就是最好的勘查和检验时机。等尸体腐败后再浮上来,怕是什么物证都提取不到了。到时候,两起命案,没一丝线索,您顶得住压力吗?”

黄支队又擦了擦汗,说:“行,我马上向领导汇报,调集蛙人对池塘水下进行搜索,调集一个班,六个人,行了吧?”

特警支队的效率还是值得钦佩的。黄支队打完电话十分钟后,几名全副武装的蛙人就乘车抵达了现场。他们到了现场后,简单询问情况,就沉入池塘水下,开始了搜索工作。

就在蛙人“扑通”几声下水的同时,黄支队的电话响了起来。黄支队一边听着,一边面色凝重起来。

“怎么了?”王小美见黄支队挂断电话后又在擦汗,问道。

黄支队说:“DNA实验室打来电话。柱子上的血迹是属于一个女人的,但这个女人并不是我们发现的死者。另外,报案人发现的那一只鞋子,是属于留下血迹的这个女人的。”

“啊?DNA检验还可以知道是男是女啊?”杨光问道。

王小美没有回答,说:“你看,一个在现场留下血迹和一只鞋子的人,多半是不在这个世上了。我让蛙人来寻找尸体,没错吧。”

黄支队没有应声。在他看来,一起确定了的命案,到现在调查还没有丝毫进展。再来一起现发的命案,他的压力是该有多重?

而王小美并不惧怕有第二起命案的发生,在她看来,只要沉下心去,没有破不掉的案件。王小美转头对杨光说:“你不知道性染色体在法医工作中的作用吗?看来你要好好地去温习一下法医物证学的知识了。”

蛙人下水已经好几分钟了,王小美等人就蹲在池塘边,静静地等待着。

王小美的表情很是凝重。

什么人会在现场留下血迹和一只鞋子,然后消失在池塘边呢?大家都没有开口,但心里也都知道,这些蛙人很有可能会在水底找到一些什么。

很快,平静的水面泛起了一阵水花,蛙人应该要浮出水面了。

可是大家看到的,并不是蛙人黑色的头套,而是一只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的女式高跟鞋。

而和这只女式高跟鞋一起浮上来的,是一条穿着丝袜的腿。

“真有第二具尸体!”黄支队叫了起来,“怎么抛尸都喜欢选这里啊!”

两名蛙人在水下,托着尸体,向岸边游了过来。半具尸体露在水面上,被牵引向岸边,尸体两边泛起了水花,而尸体一直保持着僵直的状态,肢体丝毫没有弯曲。看起来有些诡异。

王小美说:“看来,我们现在要分组了。咱们不能指望赵法医他们一组来支援,因为他们要守在单位备勤,防止有其他现场要出。这两个案子,必须是我们组自行解决了。既然出现了两起案件,那么我们按照规范,先对两起案件进行命名。按照发现尸体的顺序,那具高度腐败的巨人观尸体,命名为1号尸体,对应的案件为1号专案;现在发现的这具穿着高跟鞋的尸体命名为2号尸体,对应的案件为2号专案。我们四个人分为两组,我带着赵伟对2号尸体进行检验。廉峰你带着杨光,对1号专案进行跟进。”

廉峰应了一声。他看得出来,王小美显然更欣赏这个动不动就呕吐害怕、理论知识却很扎实的赵伟。

尸体到达岸边后,廉峰伸出手去,和水下的蛙人合力把尸体拉上了岸边。

死者也是一位年轻的女性。衣着很平常,穿着白色的小外套,内搭黑色的毛线连衣裙。脚上穿着丝袜,一只脚光着,而另一只脚上还套着高跟鞋。很显然,这只高跟鞋和报案人发现的,正是一双。

死者白色的小外套的前襟有不少滴落状的血迹,血浸透在衣物纤维里,经过池塘水的浸泡,颜色已经淡了许多。黑色的毛线连衣裙湿漉漉地裹在死者的身上,看不出前襟是否有血迹。

王小美走到尸体旁边蹲下来,动了动死者的头颅,可是尸体的颈部僵直着。

“尸僵很坚硬啊。”王小美说。

尸体随着王小美的动作移动了位置,其颈部的一处创口暴露出来,创口里已经没有血液往外流出,创口周围的软组织被水泡得惨白。

王小美从身边的勘查箱里拿出几个物证袋,说:“先把死者的手脚和头用物证袋包裹起来,我们马上赶回殡仪馆进行尸体检验。”

廉峰问:“那我们呢?”

话音未落,只见池塘的中央,一个蛙人浮出了水面,扬了扬手中的一个物件。

“又有发现!”王小美有些激动。

在现场发现的任何一个物证,都可能会给案件的侦破带来曙光。多一个物证,就等于多一条线索。

很快,蛙人回到了岸边,丢上来一个蛇皮袋。

王小美戴上手套,拎了一下,说:“哟,挺沉的。”

“不会又是一具尸体吧?”黄支队颤抖着说。

“说不定是一块尸块呢。”王小美笑着说,显然,她是在吓唬黄支队。

蛇皮袋的袋口被一根细铁丝扎紧,显然袋子里有不想让别人发现的东西。王小美拍照记录了袋口的铁丝缠绕情况,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蛇皮袋。

赵伟在一旁看着,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害怕袋子里真的会有人体的一部分。他心想,眼前的这个漂亮的法医师姐,怎么能有这么强大的心理素质?

袋子里既不是活物,也不是尸块,而是一袋衣物。

“全是女式衣物。”王小美把这些湿漉漉的衣物摊在一块大塑料布上,逐一拍照。

“三件上衣,两条裤子,一双袜子,一双鞋子,一件内衣,没有内裤。”王小美一边清点,一边说,“这和1号巨人观尸体的衣着是完全对应的。”

“你是说,这就是1号尸体的衣物?”黄支队问。

王小美点点头,说:“死者没有的,都在这里了,这里没有的,死者穿着呢。而且衣物风格,也符合她那个年龄档次。”

“好!”黄支队说,“有这么多衣服,都有品牌,加之你们法医推断出来的尸体生理特征,我觉得不久就会找到尸源。”

“我觉得只要侦查部门找得到尸源,案件就会迎刃而解。”王小美说,“你看,死者的这么多衣服,没有任何撕扯、破坏的痕迹。这说明死者被侵害的时候,很可能没有穿这些衣服。不然,勒这个动作,死者会有很多挣扎、反抗的动作,如果穿着衣服,这些动作就有可能导致衣服的撕裂。尤其是这双袜子,很有意思。如果凶手是在死者死后脱了她的衣服,想要性侵什么的,完全没有必要把袜子脱下来啊。”

“有道理。”黄支队说。

王小美说:“据我推断,死者应该是处于一个正常的睡眠状态时被杀害的。既然是这种没有防备的状态下被人杀害,那么凶手肯定是死者熟悉的人。如果再大胆一些推断,凶手是可以和死者一起睡觉的人,那很有可能就是她的丈夫!”

“丈夫?”黄支队说,“死者结婚了你们也看得出来?”

王小美神秘一笑,说:“不仅结婚了,而且还有孩子。”

蛇皮袋的最下面,是几块青砖。很显然,凶手是有目的地把死者的这些衣物给沉到池塘底,希望它们最好永远都不会浮出水面。

“抛尸,连衣服都要用砖块沉。”王小美说,“更加说明了凶手藏匿证据的目的,是怕警方发现死者的身份。种种迹象表明,只要你们找得到尸源,这个案子就一定可以破获。”

廉峰和杨光跟着一组侦查员去摸排1号尸体的尸源了,王小美则带着赵伟,坐上了赶赴殡仪馆的车辆。

“我长这么大就进过两次殡仪馆。”赵伟还有些后怕地说道,“一次是我外公去世,一次是我奶奶去世。结果,今天一天我就进了两次殡仪馆。”

“哈哈。”王小美说,“咱们法医啊,就是会经常进出殡仪馆,以后你习惯了就好了。”

“对了,师姐,您打一瓶水是什么目的?”赵伟提起手中的塑料袋说道。

塑料袋里放着一个矿泉水瓶,是黄支队喝完剩下的一个普通矿泉水瓶。刚才在尸体被包裹装车的时候,王小美拿下了黄支队手中的矿泉水瓶,装了满满一瓶池塘里的水。

“这叫作取水样。”王小美说,“凡是和水有关系的尸体,我们都要在尸体所在的水域里取一些水样备检,这是常规提取的物证,当然,有的时候这些水样也会给我们一些意外的惊喜,帮助我们解决一些问题。”

“哦,您说的是硅藻检验 吗?”赵伟说,“硅藻检验是确定死者是否为生前溺水的一个参考条件。但这个死者显然是被刀杀害的,还有必要做硅藻检验吗?”

王小美淡淡地笑了笑,说:“法医不能先入为主,要用证据说话。该提取的常规物证,是必须提取的。不管以后能不能用得上。”

女性法医最大的劣势,就是体力有限。与其说是赵伟帮助王小美把2号尸体抬上解剖台,还不如说是赵伟一个人抬尸体,王小美负责呐喊加油。好在这具羸弱的女性尸体并不太重。

这具刚从水中捞出来的尸体,却像一具已经在冰柜里冷冻过几天几夜的尸体一样,全身僵硬。即便是赵伟抓住尸体的上衣,整具尸体的关节也不带打弯的。尸体就这样直挺挺地被搬上了解剖台。

王小美双手撑在解剖台的边缘,叹了口气。

“如花的年纪,可惜了。”赵伟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说,“这女孩估计也就二十五六岁吧?”

“作为一个法医,绝对不能这么轻率地下结论。”王小美说,“我们判断死者的年龄,必须是根据相应的客观指标,计算出来的。”

“总之是个年轻的女子啦。”赵伟不好意思地笑笑说,“真是奇怪,一天之内,居然在一个池塘里发现了两具不明身份的年轻女子尸体,前两天是清明节,是这个原因吗?”

王小美没有回应这个奇怪的提问,仔细观察着尸体,躺在解剖台上的尸体,衣着很整齐,但是上衣外套右臂腋下部位有明显的撕裂。随后,她让赵伟和自己配合,一起把死者的衣物逐一脱了下来,直到尸体露出了惨白的皮肤。

“衣服有撕裂哦,会不会是性侵案件啊?”赵伟一边在一旁的操作台上摆弄着死者的衣服,一边说。

王小美摇摇头,说:“仅凭这一点是不能确定案件性质的。毕竟死者和凶手之间只要有拉扯,那么她这件紧身的外套就会在缝线处崩裂,这属于正常现象。”

赵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把死者全身的口袋都翻了个遍,可惜什么都没有。

王小美使劲掰了掰死者的上臂,说:“死者的尸僵非常僵硬,你还记得教科书里关于早期尸体现象的描述吗?这么僵硬的尸体,应该是死后多少小时?”

赵伟翻了翻眼睛,努力搜索着自己的记忆,说:“尸僵应该是在死后1~3小时形成,到24小时最硬,48小时完全缓解。”

王小美赞许地点了点头,说:“我们所说的早期尸体现象,是死者死后24小时之内出现的现象。既然死者的尸僵还这么坚硬,说明她死亡不足24小时,也就是说,她身上还有很多早期尸体现象可以帮助我们判断她死亡的时间。”

“我知道,我知道。”赵伟抢着说,“死者的角膜混浊程度、尸斑的情况和尸体的温度,都可以用来判断死亡时间。”

王小美摇摇头说:“利用尸温来判断死亡时间,是最为准确的办法,但是被害者死亡后就浸泡在水中,我们通常用来推断死亡时间的办法,会受到一些影响。所以,这具尸体,我们应该结合她尸体上出现的所有早期尸体现象来进行推断,这样有助于保障我们的推断结论更接近真实的死亡时间。”

王小美整理了一下手上的手套,开始从尸体的头部、面部、躯干到四肢进行了全面的检查。这是法医进行尸表检验的一个基本顺序,也是法医在尸体解剖前,必须要做的一项重要工作。

王小美一边检验尸体的尸表和尸体现象,一边让身边负责记录、照相的丁全民记录。把尸体从头到脚检验完一遍后,王小美抬起头来对赵伟说:“从尸体的表面看,你能看得出什么?”

赵伟看了看尸体,又转头看了看操作台上的衣物,说:“这很明显啊,尸体上有7处刀伤,其中5处是砍创,都不是很深,只到皮下,而且这5处和衣服上的破裂口都有所对应。但是颈部和肩部有两处刀伤,是刺创。尤其是左颈部这一处,估计比较深,里面的胸锁乳突肌都从创口处翻出来了。”

“刀伤这么明显,我当然知道。”王小美补充问道,“我的意思是,从一些早期尸体现象中,你能得出什么结论?”

赵伟沉默了一下,说:“我知道了!这具尸体的尸斑很浅淡——尸斑浅淡可以提示死者死于失血性休克!”

王小美微微地笑着,说:“我挖了个陷阱,你当真跳进去了。”

“啥意思啊?”赵伟一脸茫然。

王小美说:“尸体上出现尸斑,原理是血液中的红细胞因为重力的作用,往低处坠积。如果死者的血液丢失非常多,那么就没有那么多红细胞去坠积。所以说,尸斑浅淡在某种意义上,确实可以作为大失血死亡的一项诊断依据。可是,这具尸体,不能肯定地说死者死于大失血。”

“为什么?”赵伟问,“身上这么多刀伤,结合岸上的血迹,可以判断是颈部大血管破裂了,再加上死者的尸斑浅淡,为啥还不能判断是大失血死亡?”

王小美说:“我刚才说了,尸斑的形成原理是红细胞坠积,红细胞少了可以影响尸斑的形成,但尸体不断运动也可以影响红细胞坠积,从而影响尸斑的形成。”

这句话说得有些惊悚,赵伟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恐。

王小美被赵伟的表情逗乐了,笑着说:“我说的尸体运动不是尸体主动去运动,而是被动地去运动。在水中的尸体,受到水流和浮力的影响,尸体的位置是不断改变的,这样,尸斑就不会形成在固定的位置,而是全身分散。一旦全身分散,尸斑自然也就浅淡了。所以,水中的尸体,尸斑浅淡是一个特征。”

“哦,您是说死者不一定是大失血死亡的。溺死的尸体也会尸斑浅淡。”赵伟说,“不过,这有区别吗?死者颈部中刀了,即便她是挣扎中不慎落入水中溺死,那么也是一起凶杀案件啊!”

王小美说:“对,不管她的死因是什么,只要是外人作用形成,这就是一起凶杀案件。但是,法医下的结论一定要严谨,该是怎么死的,就是怎么死的,这样有助于案件性质的判断。究竟是谋杀,还是伤害导致死亡,或是误杀,法医都需要予以区别,法庭的定罪量刑也会因此而不同。对于这一起案件,这样的判断可能没有什么作用,但是很多案件,死因就决定了案件性质,法医的结论也决定了对犯罪分子适用的刑罚。法医不能先入为主,必须要严谨判断、严谨排除,才能得到最科学的论断,也才能真正地让死者说话!”

赵伟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除了尸斑,你还能看得出什么吗?”王小美指了指死者身上的创口,说。

“死者的口鼻腔为什么会出现很多泡沫啊?”赵伟说,“刚打捞上来的时候,好像都没有看见啊?”

王小美说:“很好!这个叫作蕈状泡沫。有一种伞状的菌类,就是蘑菇,叫作蕈。这种泡沫因为长得像这种菌类,所以得此名称。这种泡沫是死者体内的空气、黏液和水分在剧烈呼吸运动的作用下搅拌形成的,保存在死者的呼吸道内,一旦死者出水,因为体内压力产生变化,这种泡沫就会从口鼻腔溢出。当然,不仅仅是溺死会有这种泡沫,电击和勒死都有可能出现。”

“我们是不是该回到死亡时间推断的问题上了?”赵伟点点头,又接着问道。

王小美伸手示意让赵伟继续工作。

赵伟说:“那尸体温度还要测吗?”

王小美说:“当然!我刚才已经说了,尸体温度是推断死亡时间最为准确的办法。虽然尸体在水中,受到水温的影响,但是现在这个季节,不冷不热,水温影响的程度也不大。”

赵伟点点头,拿起尸温计,把探针插进了死者的肛门。

尸温计的电子屏幕上数字在飞快地跳着,然后逐渐停留在23摄氏度。

“23摄氏度!”赵伟说,“按照尸体温度的计算方式,尸体温度下降了14摄氏度,那么死者应该是死亡后18个小时!”

王小美笑眯眯地说:“现在的空气温度是18摄氏度,而我在公园的时候,测试了一下水温,大约是12摄氏度。也就是说,水温比空气温度要低,那么死者在死亡后,尸体温度也应该下降得更快一些,也就是说,死者并没有死亡18个小时。”

“那死亡了多久?”赵伟问。

王小美说:“这个就要根据经验来估计了。结合咱们之前检验的那么多尸体现象,我认为死者大约死亡了15个小时。”

赵伟侧头看了看解剖室墙壁上挂着的时钟,说:“现在是4月8日下午3点,15个小时前,应该是4月8日半夜零点左右!”

赵伟还在解剖台前发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王小美则催促他赶紧动刀。

“工作一天了,刚得出死亡时间还不够,我们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王小美说,“尸体要赶紧解剖,而且还得像第一具尸体那样,分离死者的耻骨联合,来看看你之前推测的二十五六岁对不对。”

“又要煮骨头啊?”赵伟脸上溢出为难的表情。

王小美正色道:“作为一名法医,必须要完成各种难以接受的任务。煮骨头算什么?你巨人观都看过了,煮个骨头不难吧?”

赵伟只好点了点头,说:“那我们开始解剖?”

王小美说:“是的。你已经看完了一具尸体的解剖过程,而且我觉得你的理论知识还是很扎实的,所以我决定这具尸体解剖由你来主刀。不过速度要快一些,因为晚上8点,我们还有专案碰头会。”

赵伟早就跃跃欲试,高兴地拿起了手术刀。

第一次用手中的刀刃接触尸体的皮肤,还是有些心理障碍的。赵伟也没能控制自己的刀片准确地切开尸体皮肤,刀口有些歪歪扭扭,好在大体上仍处于尸体躯体的正中。

学着王小美的动作,赵伟分离了死者的肌肉层,暴露出尸体完整的胸腹腔。随后,他又切断死者的肋软骨,取下了死者的胸骨。

“你看你看,”王小美指着死者膨隆的肺部,说,“一般人的肺都是藏在胸腔里的,而这个死者的肺却是膨隆的,紧紧地抵着胸骨。你把胸骨一拿掉,肺脏就膨胀出来了。一般人的肺是没有这么肿的。”

“那,这说明了什么呢?”赵伟问。

“肺脏是空气交换的地方,肺泡是有空间限制的。”王小美说,“如果大量的水被吸入了肺里,那么水压会导致肺泡的破裂,肺的体积也会增大。你用手捏一捏,看看这个肺和之前那个巨人观尸体的肺脏有什么不同?”

赵伟捏了捏尸体的肺,说:“好像是在捏一团头发。”

“对,这就叫作捻发感。”王小美说,“这是水性肺气肿的一个客观表现,而水性肺气肿是溺死的其中一项特征。还有,你可以看得见肺脏上一条条的压痕吧?这就叫作肋骨压痕。肺脏的膨隆,导致两侧的肋骨在肺脏上形成了压迹。”

赵伟点了点头。

王小美接着说:“现在我们回过头来看一看尸体的双手,你看到了吗?她的双手是不是呈抓握状?指间是不是还有一些泥土?最重要的是,死者的指甲甲床是不是都有些青紫?这是窒息征象啊!”

“溺死也是机械性窒息,也应该有机械性窒息的征象!”赵伟一边说,一边逐个检查了死者的胸腹腔脏器,并且学着王小美用手术刀的样子,划开死者的心脏。

一股暗红色的血液从心脏处涌了出来。

“心血不凝,内脏淤血。”赵伟说,“这是窒息征象!”

王小美点头说:“一会儿我们开颅的时候,也肯定能看得到死者的双侧颞骨岩部会有出血。这也是窒息的征象。”

“那么现在可以确定死者是溺死的吗?”赵伟问。

“水中的尸体口鼻腔和颈部没有扼压的痕迹。”王小美说,“又有窒息征象,加之死者存在明显的水性肺气肿,基本可以肯定死者确实是溺死的了!但是,法医一定要记住一点,证据不嫌多,越多证据说明我们下的结论越科学,所以我们还必须进行全面的检验。丁全民,你帮忙做一下硅藻检验。那么,接下来的检验,最重要的部分是什么呢?”

赵伟看着死者的胸腹腔,想了想,摇了摇头。

王小美说:“最重要的是观察是否存在生活反应。生活反应是只有机体存活时才会出现的反应,比如吞咽。只要有吞咽,就说明死者落水前还活着。如果死者活着落入水中,那么她就一定会有吞咽行为。”

赵伟恍然大悟,二话没说,用止血钳结扎住胃的两端,用手术刀划开了胃。

果然,胃里有大量的混浊液体,液体上甚至还漂浮着一些草一样的东西。

“看到这些草了没有?”王小美说,“首先,死者不会去吃草,第二,这些草是没有经过咀嚼而直接吞咽下去的。那么这些草从哪里来呢?”

王小美说完,拿起身边的一个瓶子。赵伟认得出,这是王小美在现场池塘里取水样的瓶子。

“啊!这瓶子里还真的有草!”赵伟惊呼道,“我终于知道您在现场取水样的目的了!不仅仅是硅藻检验啊!池塘里这些小水草的样子和死者胃里的水草是一模一样的啊!”

王小美微笑着点点头,示意赵伟继续进行尸体检验。

经过尸体的颅部检验,赵伟发现死者的头部并没有遭受外力打击,但是双侧颞骨岩部果然发现了出血,和王小美的预测一模一样。这为法医判断死者死于溺死,找到了一项更有力的依据。

“现在,我们至少发现了2号死者的一种死因——溺死。”王小美说,“回想一下前面检验的1号尸体,是被人勒死以后抛尸入水的。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比较。法医在出勘水中尸体的现场时,最重要的,就是要搞清楚死者是溺死,还是被人杀死后抛尸入水。那么,结合这两具尸体检验后的感受,你能说一说溺死和抛尸入水的区别吗?”

赵伟低头想了想,清了清嗓子,说:“结合之前书本上的知识和今天的尸检,我觉得溺死和抛尸入水,主要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辨别——第一,生前入水的尸体,因为尸体随水流翻滚,体位不断变化,没有一个固定的位置。所以,溺死的尸体尸斑不太明显。如果是尸斑稳定后,再被抛尸入水的尸体,尸斑则会比较明显。第二,溺水过程中,因为冷水刺激呼吸道,呼吸道黏膜分泌亢进,气管通常呈明显充血状,甚至会有水中的泥沙进入气管和支气管。同时,因为溺液、黏液和体内空气随剧烈的呼吸运动或呛咳搅拌,会在呼吸道形成泡沫,尸体打捞上来后,口鼻腔会出现蕈状泡沫。而死后入水,因为没有呼吸运动,则气管不会充血,也无此类泡沫。当然,高度腐败的尸体,这种泡沫就很少见了。第三,溺死和其他机械性窒息方式一样,都会出现机械性窒息的尸体征象,比如眼睑出血点、内脏淤血、口唇青紫、指甲紫绀、颞骨岩部出血等。如果抛尸入水前,死者也是死于机械性窒息,比如捂死或掐死,就需要结合其他指征来综合判断。第四,溺死的人,因为在水中下意识地挣扎,手指夹缝、指甲内可能会有泥沙、水草。这是一种生活反应,抛尸入水的情况则不会有。第五,水性肺气肿是溺死的重要证据之一。简单点说,溺死的人,肺里全是水,体积、重量都增加,表面有肋骨压痕,肺泡壁破裂在肺叶表面形成一种红斑,叫作溺死斑。这样的肺,摸起来有种捻发感。而抛尸入水的尸体则不会有这些征象。第六,溺死的尸体,静脉淤血怒张,右心淤血,左右心血成分差异会导致左右心腔的颜色不一致。而抛尸入水的尸体则不会有这样的特征。第七,溺死的尸体胃里也会有大量溺液。这也是一种生活反应。死后抛尸入水的尸体,则不会有,除非死之前被灌下大量的水。第八,硅藻检验也可以作为溺死的一项证实依据。”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赵伟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非常漂亮!”王小美竖起了一根大拇指,“堪称完美!比老师上课说的还要简明扼要、重点突出!看来扎实的理论基础加上丰富的实践经验,一定会造就一名优秀的法医。”

赵伟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笑。

王小美示意赵伟帮忙把尸体翻转过来,暴露出尸体的后背皮肤。

王小美说:“现在,我再教你一个溺死的指征。”

说完,她用手术刀切开了死者肩背部的皮肤,暴露出死者的肩背部肌肉。然后,她又娴熟地把肩背部的肌肉逐层分离开来。

“注意到没有?死者的背部肌肉纤维之间可以看得到片状的出血。”王小美说,“这不是外力作用的损伤,因为皮肤上没伤。溺水的时候,人体剧烈挣扎,有很多溺水的人在一些如胸锁乳突肌、斜角肌、胸大肌、背阔肌这样不容易因为外伤形成片状出血的肌肉处形成出血。以背部肌肉出血为多见,因为肌肉拉伤后肌纤维之间会有出血。”

赵伟满足地点头,说:“又学到一招。”

就在这个时候,丁全民从隔壁的实验室里走过来,说:“王姐,硅藻检验做了,死者肺、肝、肾里的硅藻和瓶子水里的硅藻一模一样。”

其实这个时候硅藻检验已经不重要了。

“你知道,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吗?”王小美问赵伟。

“煮耻骨联合吗?”赵伟问。

王小美摇摇头,说:“这个死者身上有个最为重要的信息,就是她身上的创口。”

“哦,我知道了,研究损伤!”赵伟说。

王小美说:“你说说看,对于她身上的损伤,你有什么看法?”

赵伟有些愣,沉默了一会儿说:“这,师姐您是说要进行致伤工具推断吗?这个好像不难。您看啊,她的尸体上有几处砍创,但都不长不深,说明工具并不是那种大砍刀似的长刀具。刺创呢,创角一钝一锐,说明工具是个单刃的刀具。这样看,凶手使用的是匕首喽。”

“不错。”王小美说,“我补充几点。我们可以根据刺创创口的长度来判断这把匕首的刃有多宽,还可以根据创角的宽度来判断匕首有多厚,这一处肩部的创口是刀具沿着皮下捅进去的,没有伤到内脏,但是我们可以根据创道有10厘米这么长,判断这把匕首至少有10厘米长。这些对侦查部门都有着很重要的作用。”

“看来尸体上的损伤还挺有用的,居然能给我们留下这么多线索。”赵伟说。

王小美接着说:“不仅如此,我们还可以根据损伤来判断很多东西。”

“哦?”赵伟两眼放光。

王小美说:“你看,死者的身上有刺创也有砍创,而且这些创口相对都很分离,说明一个什么问题?”

赵伟说:“损伤不密集,说明死者被伤的时候在动。”

王小美说:“对,说明死者和凶手当时的相对体位在不断变化。我们想象一下,基本可以肯定是凶手在砍刺死者,而死者在躲避。在凉亭的柱子旁边,凶手的刀捅伤了死者的颈部,喷溅出血迹,死者也在这个时候因为惊恐而重心不稳,最终失足掉落进了池塘。”

“哇!好厉害!”赵伟说,“现场完全重建出来了。”

王小美点点头,说:“现场血迹可以帮助我们现场重建,损伤更能帮助我们现场重建,这两个要素一旦结合起来,法医就可以准确无误地把现场发生过什么还原出来,而这些都是现场和尸体告诉我们的。有一本书叫《尸语者》,我们正是让尸体说话、破译尸体语言的人。”

王小美继续说:“我们在研究损伤之前,还有一项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你知道是什么吗?”

赵伟摇了摇头。

王小美说:“那就是判断损伤是生前伤还是死后伤。这个工作很简单,有经验的法医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但这个工作又很重要,绝对不能忽视。”

“为啥?”赵伟问。

王小美说:“比如,这具尸体是在水中的对吧?我们有个打捞的过程对吧?如果是在打捞的过程中形成的损伤,或者是尸体在水中被鱼儿啃出来的损伤呢?”

“哦,对!”赵伟说,“不能让这些死后损伤和生前损伤混淆,从而误导我们的判断。那么,现在我们可以煮骨头了吗?”

对赵伟来说,煮骨头是一项很痛苦很恐怖的工作,所以他急着在天黑前完成。

王小美一眼就看透了他的心思,笑着点了点头。赵伟马上就去准备锅灶,而王小美则默默地为尸体缝合。

骨头依旧在锅里翻滚。

不一会儿,骨头上的软组织就可以轻易分离了。

王小美拿着那一副耻骨联合,说:“看见没,明显比那个巨人观的耻骨联合要年轻了许多,所以你说二十五六岁不准吧?”

赵伟对照着教科书,计算了一会儿,说:“居然只有20岁!”

“是。”王小美说,“差不多。”

“这女孩,20岁,看起来怎么和30岁一样呢?”赵伟说,“长得有点着急啊。”

“这就是个体差异啊。”王小美说,“医学也好,法医学也好,最麻烦的问题就是个体差异。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们不能用固定的眼光去看人。因为人和人是不一样的,甚至可以说,人和人是非常不一样的。用一种药治疗一个人的病,也许可以治好,用同样的药去治疗另一个人,同样的病,也可能导致死亡。这就是个体差异。长相更是这样!这就是我为什么刚才和你说,法医说话一定要严谨呢。”

赵伟说:“有道理。啊,对了,我总觉得我有个什么问题想问您,刚才工作太密集了,都没来得及问,现在想起来了。师姐,您刚才说了一句,溺死是她的其中一种死因,是什么意思啊?”

王小美咧嘴一笑,说:“我一直在等你问这个问题。如果我们现在就去专案指挥部,告诉专案组2号死者死于溺死,你说我们的结论对吗?”

“对啊,有什么不对啊?”赵伟说,“刚才咱们不都是说好了的吗?您不会要推翻吧?”

王小美说:“我一直在说,溺死是死者的其中一种死因,并没有说死者的死因就是溺死。”

“您这是什么意思?”赵伟说。

王小美说:“法医病理学课程,前面的很枯燥,后面的很有趣。所以你只记得住后面的内容,记不住前面的内容吗?《法医病理学》的第一章就介绍死亡,而死因是解决涉法死亡问题最重要的一项,那么你知道死因有哪几种吗?”

“哦,好像是有那么一堂课。我记得有诱因啥的吧?”赵伟绞尽脑汁地想。

王小美说:“对,就是那一节课。那你还记得一个叫作联合死因的东西吗?”

“哦!”赵伟醍醐灌顶,“记得了!不过,和这案子有关吗?”

王小美以为赵伟了解了,还挺高兴,结果赵伟问出后半句,王小美无奈地耸了耸肩,说:“联合死因,就是指死者尸体上发现了两种都可以导致死亡的原因,但是法医不能明确哪一种为主导。你看,死者有溺死的征象;同时呢,她的颈外动脉破裂,这种损伤也是可以很快让人死亡的。而且你切开死者心脏的时候,出来的血也很少,说明她也存在大量失血。既然大量失血可以死,溺死也可以死,我们又不知道哪一种是主导,所以下的结论应该是:2号死者系颈外动脉破裂导致大失血合并溺死。”

“好复杂,好像绕口令。”赵伟说,“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王小美说:“第一,说明死者颈部受伤后立即入水,这是现场重建的一部分。第二,如果是一个人捅伤她,第二个人推她入水呢?下了这种死因,就可以明确两个凶手都是杀人的主犯。”

“哦。”这回赵伟是真明白了。

3

三人走出解剖室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肚子好饿啊。”赵伟说,“这一天,我感觉是我有生之年过得最快的一天,太充实了。”

“法医充实可不是好事啊。”不善言辞的丁全民说了个冷笑话。

一束车灯照来,原来是黄支队亲自开着车来接他们。

“辛苦你了黄支队。”王小美说,“这么晚了还劳您大驾来接我们。”

“侦查员都在忙着找1号尸体的尸源呢。”黄支队说,“你们这边怎么样?”

“我们好累,打个盹,到专案组再具体介绍尸检情况吧。”王小美说。

黄支队体谅地点了点头,又接着说:“DNA检验的结果出来了,你们先行提取送过去的2号尸体血样,经过DNA检验比对,确定和现场凉亭里留下的血迹以及那一只高跟鞋里留下的汗液是一个人的DNA。也就是说,鞋子和血都是死者的。”

“当然是死者的。”赵伟说,“现场的鞋子和死者脚上的鞋子都一模一样的,怎么会不是一个人的呢?难道支队长你怕池塘里再捞出一具尸体啊?”

王小美疲倦地笑了笑,说:“不能这么说,你这还是主观臆断。我们做技术的,必须有确凿的证据去支持我们的观点,我们要说血迹和鞋子是2号死者的,不能根据鞋子的外观,而必须根据DNA检验。”

赵伟点了点头。

警车很快驶入了市公安局,黄支队推醒已经熟睡的王小美,几个人一起上了市公安局指挥中心会议室。

市公安局分管刑侦的副局长丁将见王小美一行人走入会议室,抬腕看了看表,说:“我们先开始吧。”

很显然,还有派出去的工作组没有完成工作。

王小美把笔记本电脑接上了投影仪,一边逐张翻动尸体检验照片,一边说:“我先来介绍尸体检验的情况吧。”

丁局长点了点头。

王小美说:“1号尸体,是一具高度腐败尸体。死者是女性,身高165厘米,体重50公斤左右,年龄27岁左右,有生育史。死者被发现时,全身只穿了内裤,但是没有发现死者有被性侵的迹象。后期,我们从池塘里打捞出了一包衣服,从大小上看,和死者的体型相符合,从衣服的件数来看,也和死者现在的衣着相对应,应该就是死者的衣物。”

“我们派的工作组还没有回来?”丁局长说。

王小美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廉峰不在,点了点头,说:“寻找尸源需要衣服,但是确定尸源就需要对死者的亲属进行DNA检验了,所以这可能需要一定的时间。”

“1号尸体的尸检情况如何?”黄支队说。

王小美说:“1号尸体全身没有明显的约束伤和抵抗伤,没有明显的开放性创口。但是我们在尸体的颈部发现肌肉有凹陷的迹象,分析是一条索沟 ,而且力度很大,死因也是窒息。说明死者是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被人突然勒住颈部,导致机械性窒息死亡。结合死者的衣着情况,分析死者应该处于睡眠状态。”

“睡眠?”黄支队摸了摸下巴,说,“你之前好像说过,能在一个女人睡眠的时候突然下手杀人的,很可能是她丈夫喽?”

“不管是不是她丈夫杀人,这种突然袭击的动作很明显,而且也具备特殊的时空条件。”丁局长说,“找到尸源应该就要破案了。”

王小美点头赞许,说:“我同意,这个案子具备明显的熟人作案的特征。”

“抛尸入水……”丁局长思索着,说,“死亡时间呢?”

王小美说:“死者死亡超过24小时,就很难确定具体的死亡时间了,只能根据尸体腐败的程度,结合现场环境,判断死者可能是四五天前被抛尸入水的。一具尸体、一麻袋衣物,抛尸者必须要有交通工具。而交通工具里肯定会留下死者的DNA。”

“好。”丁局长说,“那2号尸体呢?”

王小美说:“2号尸体的衣物有撕裂的迹象,但是以我们的经验看,应该是在撕扯打斗过程中导致的。2号尸体全身有多处创口,其中颈部一处刺创导致大血管破裂。同时,我们在尸体上发现了明确的溺死征象。因为大血管破裂会导致迅速失血死亡,所以我们判断死者是颈部受伤后立即落入水中。溺死和失血是联合死因。结合上述分析,还有现场重建的结果,我们认为凶手和死者有一个打斗过程,打斗中,死者中刀并掉落塘中。”

“你的意思就是说,1号死者像是被仇杀,2号死者却像是个激情杀人。”丁局长说。

“我不这样认为。”黄支队说,“不管凶手的目的是什么,时间和地点出奇地吻合,我认为这两起案件应该并案侦查。”

王小美喝了口水,先不对黄支队的推断做出反应,而是继续说:“至于死者的身份信息,2号死者是一个20岁左右的年轻女性,没有生育史,穿着时尚,但是没有找到随身物品。死亡时间,我们可以基本判断是4月8日半夜零点左右。”

“两名死者都是20多岁的女性。”黄支队说,“侵害对象一致,更加提示两起案件很有可能有着关联。”

“其实,我不这样认为。”王小美说,“表面上看,两起案件的时间、地点和侵害对象都很一致,但细细看,并不是这样。1号死者比2号死者要早遇害好几天,时间不对;1号尸体是从别处被运送来这里抛尸的,而2号尸体就是在现场遇害的,地点不对;1号尸体27岁有过生育史,应该是个已婚女性,而2号尸体显然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所以侵害对象也不是一个群体。”

“你认为这两起案件之间,没有关联吗?”黄支队问。

王小美说:“是,我认为没有关联。首先,从法医学角度看,杀死1号死者的凶手虽然趁其不备地去杀人,但是死者没有能力做出任何一点点反抗。而2号死者显然和凶手有个搏斗过程。两个死者的身体素质其实差不多,所以说明两个凶手的约束能力是不同的。前面的凶手约束能力很强,很轻易地可以控制住死者,而后面的凶手几乎没有约束能力,因为即便凶手拿了刀,死者也敢使劲反抗。”

丁局长点头认可。

王小美接着说:“第二,作案手段明显不同。1号死者是被勒死的,2号死者是被刀捅。心理学研究表明,一名犯罪分子在杀人的时候,很容易选择相同的作案工具和作案手法,这是一种犯罪思维的固定化。”

“说不定是因为杀第一个人的时候在家里,不能让死者流血,而杀第二个人在野外,可以流血,所以选择顺手的工具呢?”黄支队说。

王小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接着说:“第三,作案动机看起来也是不同的。1号死者很有可能是在睡眠中遇害的,那么这应该是一起预谋杀人。而2号死者有一个搏斗的过程,过程很短暂,凶手挥刀的动作很凌乱,不像是预谋杀人,而像是一种威慑被害人,却无意杀害被害人的手法。”

这是根据法医学理论做出的推断,所以黄支队并没有出言反驳。

王小美顿了顿,说:“还有第四,凶手在抛1号尸体的时候,连同她的所有衣物都加了砖头沉入塘底,像是在隐瞒什么。而2号尸体虽然衣着都在,却没有任何随身物品。我觉得一个女人出门,至少要带个手提包什么的吧?可是没有。”

“我们没有找到,不代表她就没有带包。”黄支队说,“塘那么大,不一定找得到啊。”

王小美说:“蛙人都出动了,在离岸边好几米处的装着衣物的麻袋都找到了,怎么会找不到手提包呢?而且2号死者看起来是失足落水的,如果有随身物品,那么就应该在尸体附近。”

“综合你说的几点,你更倾向两个案件完全无关联对吗?”丁局长问王小美。

王小美坚定地点了点头。

“这一下午加一晚上的调查,还真是收获颇丰啊。”突然,廉峰推门走进了专案指挥部。

此时,时针已经指向了半夜零点。

“哦?快说说。”丁局长高兴地问道。

廉峰、杨光和两名侦查员坐到会议桌旁,翻开了笔记本。

廉峰说:“我们拿到那一麻袋衣物后,立即对衣物进行了观察分析。几件衣服都是名牌,而这些名牌的专卖店,都会保留客户的会员资料,这给我们的调查工作带来了极大的便利。我们走访了几件衣服的专卖店,并且把同时具备这几家专卖店的客户资料进行了梳理。符合死者生理条件特征的,只有三个女人。而这三个女人之中,只有一个人有生育史。我想,这一定就是死者了。”

一名侦查员接着说:“这名30岁的本地女子,叫作董琳琳,IT精英。7年前嫁给了本地年轻富商万利国。”

“30岁啊?和我们推断的27岁相差了好多。”赵伟小声嘀咕道,“会不会搞错了?”

王小美笑了笑,说:“3岁,是在我们的误差范围内的。我之前说过,人与人之间的个体差异非常大,所以根据法医学理论推断出来的年龄,其实都是统计学层面上的。这样会有一个叫作置信区间的说法。比如我们推断死者是27岁左右,那么侦查员就会调查24岁到30岁的年龄阶层。这就叫作置信区间。在这个区间内,可以包含具有我们观察到的法医学特征的95%的人群。还有5%的人群,会有更大的误差。”

侦查员点点头,接着说:“董琳琳和万利国有一个儿子,叫万耀,在市立小学上一年级。为了不打草惊蛇,或者因为排查错误而引发误会,我们通过万耀的老师,在隐瞒身份的情况下,和万耀聊了一次。根据万耀的说法,他的妈妈在5天前去外国出差了,估计要等一段时间才能回来。这几天都是他爸爸接送他。”

“很可疑!”丁局长拍了下桌子。

“毕竟因为尸体高度腐败无法判断面貌,死者的衣着情况也不能直接证明她就是董琳琳,所以我们决定进行亲子鉴定。”廉峰说,“我们通过万耀的老师,取了万耀的口腔擦拭物,并立即送往市局DNA实验室进行检验,以期待万耀的DNA可以和1号死者做出亲缘关系。”

“结果出来了吗?”黄支队急着问。

廉峰点点头,说:“半个小时前,DNA实验室给我打了电话,做出了万耀的DNA,和1号死者具有直接亲缘关系。”

“干得漂亮!”丁局长又拍了下桌子。

黄支队说:“即便可以断定1号死者就是董琳琳,也不能说这起案件就要破案了。如果董琳琳并不是被她丈夫杀死的呢?如果是被她情人、亲属杀死的呢?可能万利国真的以为她出差去了,其实她并没有出差呢?”

侦查员说:“这一点我们也考虑到了。但是毕竟DNA检验需要时间,我们刚刚才知道这个结果。但是在之前的几个小时之内,我们也没有闲着。我们对万利国和董琳琳的夫妻关系,通过旁证进行了秘密调查。经过调查,确认万利国喜欢在外面拈花惹草,夫妻关系并不和谐,也就是说,万利国具备杀人动机。对了,这个万利国可不是什么好鸟,在调查中,我们发现海关部门也在调查他,并且已经有了充足的证据证明他涉嫌走私的营生。我们已经和海关打过招呼了,暂时不打草惊蛇,等我们这边的进展。”

“有动机,有其他的犯罪嫌疑,也还是不能作为确定他涉嫌本案的依据。”王小美说,“我觉得有一个办法可以收集证据。”

“你说。”丁局长说。

王小美说:“鉴于案件的特殊性和嫌疑人万利国身份的特殊性,我觉得可以申请搜查万利国的车辆。如果是他杀人,那么他肯定是用自己的轿车运送尸体和衣物。因此,他的车子里肯定会留下董琳琳的DNA。”

“秘密搜查令倒不是难事。”丁局长说,“但是我有两个问题:第一,既然是万家的车辆,那么里面有万家夫人的DNA并不能代表什么。第二,既然董琳琳是被勒死,那么她不会出血,我们如何在车里搜寻DNA?”

王小美说:“我们通常认为只有机械性损伤的死者,才会留下血迹和DNA,没有开放性创口的尸体就不会。其实不然。在勒死的案例中,因为有挣扎以及剧烈的呼吸运动,死者气管所分泌出来的黏液会和体内残存的空气在剧烈呼吸运动的作用下发生搅拌,会出现和溺死相似的蕈状泡沫。这种泡沫通常会以血性液体为主要成分。在尸体体位发生变动的情况下,尸体体内压力也会发生变化,这种血性液体很有可能会从口鼻腔溢出,从而留在装载尸体的交通工具上。因为是淡红色的血性液体,所以也不会被轻易发现。一般人洗车只会洗外面,很少洗里面,所以血液可能会在车内保存数天。这是第一点。第二点,虽然是万家的车,但是董琳琳一般情况下只会坐在轿厢里,而万利国如果要运送尸体的话,不可能明目张胆地把尸体放在轿厢里,通常会放在后备厢里。”

“明白了。”丁局长说,“分析得非常漂亮,事不宜迟,立即对万利国的车辆进行秘密搜查。不过,我还有一点疑惑。既然血性液体颜色淡,你们又怎么去找呢?”

王小美嫣然一笑:“自然有我的办法。”

深夜,周围都漆黑一片,静悄悄的。

虽然秘密搜查是侦查员们常干的一件事情,但是对法医来说,秘密搜查并不多见。所以就连王小美也受不了这样偷偷摸摸带来的刺激感,更不用说杨光和赵伟了。

万家在市郊有一栋很大的别墅,富丽堂皇,别墅大门内停放着万利国的一辆黑色雷克萨斯轿车。

技术开锁是丁全民的强项,他用了不到10分钟的时间就打开了别墅的大门和轿车的后备厢,让杨光和赵伟啧啧称奇。

轿车的后备厢很干净,像是被刻意收拾过,除了日常使用的蜡把和清洁桶,没有多余的东西。在确认不会有光线照射到别墅窗户上后,王小美打开了勘查灯,把光束收集在后备厢里。

“好干净啊,会不会是清洗过?”赵伟小声说道。

王小美摇摇头,小声说:“还不好确定,但是没关系,后备厢是个多死角的地方,即便清洗过,我们也一样可以找到蛛丝马迹。你要记住,没有完美犯罪。”

说完,王小美蹑手蹑脚地打开勘查箱,拿出了几张滤纸和一瓶试剂。然后招呼着身边的侦查人员开始进行录像。

“这是杀虫剂吗?”杨光见王小美拿着试剂在轿车后备厢里喷洒,说。

“瞎说什么。”王小美强忍住笑,说,“鲁米诺,没听说过吗?”

杨光摇了摇头。

王小美说:“鲁米诺,又名发光氨。化学名称为3-氨基邻苯二甲酰肼。常温下是一种黄色晶体或者米黄色粉末,是一种比较稳定的人工合成的有机化合物。由于血红蛋白含有铁元素,而铁元素能催化过氧化氢的分解,让过氧化氢变成水和单氧,单氧再氧化鲁米诺让它发光。这个案子中,血迹即使被擦拭,血液中的血红素还是会残留下来,当鲁米诺试剂喷在血红素上,会与活性氧产生氧化作用,就会释放出蓝紫色荧光。”

“哦,血痕预试验!”赵伟说,“以前是用联苯胺。”

“对。”王小美说,“可是联苯胺无法大面积搜寻血痕,而且用联苯胺处理过的血痕,就没法进行DNA检验了。鲁米诺搜寻到的,却可以检验。”

“有了,有了!”杨光透过专用的眼镜,看到了荧光。

王小美不慌不忙,又拿出一台像手提收音机似的东西,说:“这叫作生物检材 提取仪,可以更加精确地提取到血痕。”

“高科技啊!”赵伟感叹道。

王小美用滤纸在发出荧光的位置擦蹭了几下,说:“应该是血痕,一般人家的后备厢里怎么会出现血痕?我看你们明早就可以抓人了。”

在找到血痕后,王小美等人又在后备厢里找到了一些长头发以及几根不明质地的纤维。就在这个静悄悄的夜晚,他们静悄悄地完成了整个搜证工作,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别墅区。

第二天一早,赵伟和杨光的宿舍大门就被丁全民敲响了。

“赶紧起床吧,去专案指挥室,王姐已经在那里等我们了。”

两人睡眼惺忪地赶到会议室的时候,发现会议已经开始了。两人对这些警察连续熬夜作战的能力大叹佩服。

DNA实验室的负责人刘柳此时头发凌乱、一脸疲惫,正在介绍昨天奋战一夜的结果。

“因为轿车后备厢里提取的长头发没有毛囊,没法进行DNA检验,而血痕的检材量很小,我们机器的灵敏度达不到,所以我们进行了反复实验,最终在其中的一块滤纸上做出了DNA基因型。”他说,“经过图谱比对,可以肯定这些血痕是死者董琳琳留下的。”

“好!”丁局长高兴地说,“现在可以确定,万利国有重大作案嫌疑,即刻申请刑事拘留证。刘柳,我给你4个小时的时间睡眠,下午你必须回到实验室,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刘柳起身离开。赵伟和杨光感到很奇怪,难道公安机关的民警睡觉都是需要限时的吗?而且,这不是就要破案了吗?还会有什么重要的任务要刘主任去做呢?刘主任这就回去睡觉了?也不问问是什么重要的任务?一点好奇心都没有吗?

“下面请主办侦查员王鹏介绍一下昨天一夜开展的调查情况。”丁局长说。

王鹏清了清嗓子,翻开笔记本。同样是熬了一夜,但他还是那么精神抖擞。他说:“昨天晚上,我们根据前期调查的线索,主要对万利国可能存在的不正当男女关系进行了调查。通过开房记录和通话记录,我们锁定了11名女子可能和万利国有关系。”

“原来他们在DNA检验结论出具之前,就已经对万利国进行全面调查了啊。他们不怕这一夜做的都是无用功吗?”赵伟小声说。

王小美也压低声音说:“侦查破案中,各个专业的工作都是同时开展的,这样才能提高办案效率。像这种案件,即便万利国不是犯罪嫌疑人,对他进行调查,也有利于查清楚他老婆的社会关系,从而破案。所以,在侦查工作中,不存在无用功之说。”

王鹏仍在大声介绍着调查情况:“对这11名女子,我们进行了身份摸排,并且在今天早晨逐一进行联络。现在看,其中一名叫石倩倩的女大学生有些疑点。”

“疑点?”王小美有些激动,“特征是什么?”

王鹏说:“石倩倩今年20岁,艺术学院音乐系的大三在读学生。据我们了解,自一年前开始,周末时常会有一辆黑色雷克萨斯轿车来接她离开校园。石倩倩和万利国有通信联络,但是并不频繁。但在最近一段时间联络有些增加。”

“那石倩倩现在呢?人失踪了吗?”王小美未卜先知,两名实习生则还没有反应过来。

王鹏点头说:“我们早晨联络石倩倩的时候,发现她的手机关机了。联络了她的老师和同学,有同学称她在清明假期前夜,也就是4月4日晚上,离开学校,4月8日上课的时候,并没有返回学校。”

“中间几天也没有回学校吗?”王小美问。

王鹏摇了摇头,说:“至少没有人看见她返回学校。目前,我们考虑她可能会住宾馆,但是全市所有的宾馆入住记录昨天晚上我们都调取了,没有万利国开的房间。现在,一组同志正在用石倩倩的身份进行宾馆登记系统查询,很快就会有结果。”

“那,可不可以判断2号死者就是石倩倩?”王小美说,“尸体照片不宜外传,但是她的衣着会有很强烈的指向性。拿2号死者的衣物去找石倩倩的同学辨认,他们肯定认得出来她的衣服。”

赵伟和杨光听到2号死者有可能是石倩倩时,惊讶不已!而王鹏点了点头,刚要说话,桌子上的手机振动了起来。王鹏一把抓起电话,闷不吭声地听着电话那头的人汇报情况。不一会儿,王鹏挂断了电话,面色凝重地说:“我现在要代表侦查组,向专案组汇报刚刚发现的两个重要信息。”

斜靠在椅子上的丁局长直起身子,拿起笔,准备进行记录。

王鹏说:“我们的两路侦查人员,一路去学校进行调查,确定2号死者所穿的衣物和石倩倩离开学校时候穿的一致,尤其是那双鞋子,很多同学都有深刻印象。所以基本可以肯定2号死者就是石倩倩。”

“进一步确认需要DNA检验。”丁局长说,“我已经布置DNA实验室在四个小时后,对从石倩倩寝室里取得的检材进行检验,这样就可以从生物学上确证死者就是石倩倩。”

赵伟记得丁局长让刘柳主任休息四个小时后重新回到实验室,原来是早有预料啊!他对丁局长的超前指挥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

王鹏点点头,接着说:“另一路侦查人员在我市天鹅宾馆发现了石倩倩于4月4日晚间的开房记录,所以立即赶往该宾馆调取了监控录像。”

“发现什么了没有?”黄支队在一旁插话道。

王鹏说:“因为录像时间很长,所以他们是快进着看的。4月4日晚,石倩倩是和一个男子入住天鹅宾馆,该男子第二天一早就离开了,而石倩倩一直没有从房间出来,那个男子后来也没有再回到宾馆。其间,可以看到宾馆送餐的服务人员进房间几次。直到4月7日中午,石倩倩才离开宾馆。经过侦查人员调查,送餐服务员反映确实有一个年轻女子在宾馆停留了几天,中间都是电话叫餐的。这个年轻女子的衣着,和2号死者衣着完全吻合。”

“也就是说,石倩倩和一个男子约会,在宾馆住了几天,然后在被杀害的当天中午离开。”黄支队说,“那这名男子是谁?”

王鹏说:“因为视频不清楚,所以侦查人员对4月4日当天大门口的监控录像进行了逐一调阅。因为时间有限,所以只看了个大概。但是这个大概很重要,因为他们找到了万利国的那辆雷克萨斯开进宾馆停车场的录像。”

“看到没!看到没!”黄支队兴奋地看着王小美,说,“我就说这两个案子必然有关联吧?一个死者是他的老婆,一个死者是他的情人。他老婆的尸体是他的车子运去现场的,而他的情人在遇害前还刚刚和他幽会过。”

“确实,这样看,两起案子的关联性就很强了。”丁局长说。

黄支队说:“肯定是万利国伙同石倩倩杀妻,然后在假期约石倩倩出来商讨下一步计划。在4月7日,万利国找了个借口,约石倩倩去现场附近见面,并且在现场杀害了她,灭口。这样就可以解释全部案件信息了。”

王小美小声说:“我总觉得还有蹊跷,会不会就是个巧合呢?”

“如果是巧合,那也太巧了吧!”黄支队说。

丁局长摆摆手,打断了黄支队,说:“你说的蹊跷在哪里?”

王小美说:“第一,如果是两人合伙杀妻,那么万利国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在4月4日把石倩倩带回家里。”

“可是他家有小孩。”黄支队说。

王小美微微一笑,说:“一年级的小孩,肯定不会一个人在家吧?那么万利国又是怎么脱身去宾馆的?说明小孩肯定有别人带着。既然有别人带着,那么万利国没必要冒着被监控拍到的危险,带石倩倩开房吧?”

“有道理。”丁局长说。

王小美接着说:“第二,我之前列举过两个死者死亡案件中不同的特征,现在一样可以用得上。万利国完全可以把石倩倩带回家里,采用同样的方法杀人抛尸。为什么这个可以选择很多具备杀人条件的地方的有钱人,却要选择在一个小公园里,冒着被人目击的危险杀人?”

大家纷纷点头。

王小美说:“还有,第三点,万利国的照片我看过,他高大魁梧。那么他杀死石倩倩实在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可是尸体上的刀伤却不是这样告诉我们的。凶手和死者发生了激烈的搏斗,甚至我可以这样说,如果不是凶手有刀,死者未必处于下风,也未必会被杀害。”

“你说的虽然有点道理,但我觉得也可以有很多种说法去解释。”黄支队涨红了脸,说,“我觉得两个人有特殊的交叉关系,又在同一时间段、同一地点被发现尸体,怎么说,万利国都是嫌疑最大的人。我们要去抓人,审讯的时候需要有自信,小美你这是在打击我们的审讯自信呢!”

王小美做出一副无奈的表情,耸了耸肩膀,说:“你们需要的是破案,我需要的是真相。”

虽然在第二起案件中,分析还是有分歧的,但是万利国杀死自己的妻子这一事实,证据是确凿的。在办理完相关手续后,黄支队亲自带领几名侦查员驱车赶往万利国的公司,对万利国进行抓捕。

“抓捕”这两个字听起来很刺激,但是过程并没有那么刺激。黄支队和侦查员们走到万利国办公室的时候,他正在约谈两个客户。黄支队亮明身份、说明来意后,万利国就乖乖地跟着警察们走上了警车。

审讯工作的开头,很艰难。这个老奸巨猾的商人,早就已经想好了对策,编得滴水不漏。说是自己的妻子要出国,几天前就走了,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知。在海关出示了他涉嫌走私罪的证据之后,他的情绪似乎有一些崩溃,但是依旧只承认走私,而不承认杀人。

见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审讯人员只能亮出了他杀人的证据,万利国这才开始内心的挣扎。毕竟他也知道,他的走私行为顶多坐牢,而杀人是要偿命的。

好在确凿的证据就像一枚核弹,摧毁了万利国的心理防线。没过多久,他就交代了自己杀死妻子的罪行。

万利国和董琳琳是同学。万利国在大学毕业后,利用家传的雄厚资本,很快成了一名成功的企业家。成功后,他受到的诱惑也越来越多,自己的行为也越来越不检点。董琳琳虽然对万利国包容有加,但是夫妻关系依然日益恶化。为了自己的公司能够迅速扩大,万利国在一年前开始了走私生意,不过很快便被董琳琳发现了。董琳琳要求万利国立即放弃违法的勾当,并且以此为威胁,要求万利国不再拈花惹草。

万利国被董琳琳吓着了,老实了一阵子,却又开始踏起了红线。不仅走私勾当继续,泡妞也继续。4月3日晚上,董琳琳在哄完孩子睡觉后,回到房间。此时的万利国正在洗澡,而他放在包里的备用手机响了一声。董琳琳拿起手机,却发现手机用了好几款密码软件。这个动作引起了董琳琳的怀疑,所以作为计算机领域高手的她花了5分钟打开了万利国的手机。在手机中,董琳琳发现了大量万利国近期走私和出轨的证据。

暴怒之下的董琳琳扬言明天一早就去公安局报案,甩下这句话后,独自到小房间和儿子睡觉去了。万利国则无法入眠,他了解董琳琳的性格是说到做到,所以他越想越怕,决定杀人灭口。

谁也未曾想到,杀心已决的万利国潜入小房间后,在自己儿子的身边勒死了自己的妻子。因为体力悬殊,董琳琳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挣扎一下。而儿子也在熟睡之中,整个过程都没有醒来。

万利国小心地把尸体运到楼下的车里,在搬运的过程中,董琳琳的睡衣从尸体上脱落下来。他当时十分害怕,就在自家别墅的壁炉里,焚烧了睡衣。焚烧睡衣的动静比万利国想象的要大,万利国担心儿子会醒来,开始思考后续的对策,最终决定把董琳琳的失踪伪装成出国或离家出走。于是,他又回到了小房间,把董琳琳的整套衣服拿了出来,装进一个麻袋,并于当晚把尸体和衣服一起沉入了凉亭公园的水塘里。

那个地方,是他们俩大学时谈恋爱经常去的地方。

在审讯室外旁听的赵伟一直叹息:“作恶真是一念之间啊。”

王小美也感慨:“一个被杀,一个杀人,不知道他们的孩子以后怎么办?六七岁的孩子已经懂事了,这样的打击不知道会对他造成多么大的伤害。唉,这些人,生了小孩就要对他负责,这么不负责任,干脆就别生!”

在万利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罪行供述完毕后,黄支队厉声说:“那石倩倩呢?”

“石……石倩倩?”万利国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说,“她,我,好吧,我也承认。”

王小美的心脏都拎到了嗓子眼。只见万利国擦干眼泪,慢吞吞地喝了口水,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说:“确实,我的几个情人中,有这么一个大学生。可是是她主动勾搭我的,我也知道勾搭大学生不好,道德败坏。但是她真的太主动了。后来我也知道,她都是为了钱,为了不断地问我要钱,我也厌倦了,厌倦了。”

“所以你杀了她?”黄支队问。

烟雾中,万利国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说:“谁?杀了谁?你们什么意思?你是在说石倩倩吗?石倩倩死了?”

黄支队坐在审讯台上没有动,死死地盯着万利国。

可能是从黄支队的脸上读到了肯定的信息,万利国眼睛通红地说:“不!不是我杀了她。我为什么要杀了她?”

“因为你和她一起杀了董琳琳,这样她就可以成为你的妻子了。但是你想要的也不是她,所以只有杀了她。”黄支队说。

万利国拼了命地摇头,说:“我杀了我妻子,肯定要掉脑袋的了,我没必要隐瞒你们,我真的没有杀石倩倩,我是冤枉的!我真的是冤枉的!我都没敢和石倩倩说我老婆死了,我不能说,否则她会有更大的野心!”

黄支队依旧死死地盯着万利国。

万利国说:“我真的没有杀石倩倩!石倩倩真的死了吗?”

从黄支队的眼神里,王小美看得出来,他已经放弃了并案的想法,他利用自己几十年的刑侦经验积累起来的直觉,感受到万利国没有说谎。

王小美得意地笑了笑,转头对赵伟说:“你说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办呢?”

“啊?怎么办?我们法医的工作不都已经完成了吗?”赵伟挠了挠脑袋说道。

王小美正色道:“只要案子没破,专案组的任何人都不能懈怠,任何人的工作都没有完成。案件不破,工作不止。吃完中午饭,殡仪馆集合,我们去复检石倩倩的尸体。”

“又去殡仪馆!”赵伟瞪大了眼睛,“这两天都跑多少趟了啊!”

王小美笑笑,说:“法医的工作地点就在那里,你得习惯。解剖石倩倩尸体的时候,廉峰和杨光都不在,这次正好一起看看,看看他们有没有新的见解。做技术就是这样,兼听则明,汇总越多人的意见,我们离真相就越近。”

“好吧。”赵伟说,“那我中午少吃点。”

毕竟已经破获了其中一起命案,大家的心情大好,而且感觉肩上的担子也轻了许多。吃午饭的时候,大家有说有笑,和昨天的死沉气氛有天壤之别。看得出来,大家对第二起案件的侦破也充满了信心。

吃完饭后,王小美一行人驱车回到了殡仪馆,尸体被重新搬上解剖台。因为经过一夜的冷冻,虽然尸僵已经缓解,但仍显得有些僵硬,尸体湿漉漉的,皮肤颜色已经开始变得有些发黄。

尸体上的创口最为显眼,廉峰和杨光穿好解剖服就趴在解剖台一侧,细细观察起损伤形态。

“工具推断没问题,性质判断没问题。”廉峰说,“刀伤这么凌乱,肯定是活动中砍刺形成的。可以反映出凶手当时慌乱的心理状态。”

“奇怪,凶手为什么要慌乱啊?”杨光问。

廉峰说:“这可不好说,命案现场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所以没有特别充分的依据,说出来的都是猜测。现场留下的痕迹很少,只有那一双运动鞋足迹有一些价值。对嫌疑人的刻画,除了是一个喜欢穿运动鞋的人,鞋码偏小,好像告诉不了我们什么。”

廉峰说完,侧脸看了看王小美,王小美没有说话,正在直勾勾地盯着尸体右侧看。

“王姐,王姐。”赵伟喊了两声。

王小美从冥想中回过神来,指着死者的右侧上臂,说:“你们看!这是什么?”

死者的右侧上臂上,有一个椭圆形的淡紫色痕迹。王小美用酒精对这个区域进行了擦拭,不但没有将其擦掉,痕迹反而更加明显了。

“这是皮下出血啊。”王小美沉吟道。

“啊?皮下出血?我们之前解剖时没有看到吧?这,这,这怎么回事呢?这么明显。”赵伟有些紧张,“不会是在冷冻柜里被什么弄伤的吧。”

“我觉得你不该犯这样的错误。”王小美说,“皮下出血,这是一种生活反应。是活着才能出现的反应,怎么会是尸体冷冻中形成的?”

“那为什么我们一开始解剖的时候没有看到?”赵伟知道,作为法医,漏检是一项严重的“罪名”。

“别紧张。”廉峰说,“皮下出血,如果程度较轻,在初次尸体检验的时候经常有发现不了的情况。尸体经过冷冻,皮肤失水变薄,通透性也就增加了,这时候浅淡的皮下出血就会出现在可视程度内了。”

“也就是说,冷冻可以让不明显的损伤更加明显?”杨光问。

王小美点点头,说:“我用酒精擦拭,也是这个原理,让皮肤水分减少,通透性增强,皮下出血的形态就明显了。这也是我让大家对尸体进行复检的原因,不论是现场复勘或是尸体复检,总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发现。这个就是。”

“我们知道,皮下出血是很有意义的一种损伤形态。”廉峰说,“很多皮下出血可以反映出致伤工具的接触面形态,对致伤工具的推断有重要意义。”

“椭圆形的,中空的,这接触面是什么?”赵伟皱起了眉头。

“这处损伤的最重要的特征并不是椭圆形,也不是中空。”廉峰已胸有成竹,“是形状虽然是椭圆形,但是椭圆形的边缘是断断续续的、不整齐的,而且形成损伤的物体表面是光滑的。”

“我知道了,咬伤!”赵伟大声说道。

王小美和廉峰都赞许地点点头。

王小美说:“我们常见的咬痕,肯定是椭圆形和中空的,但是可以清晰地反映出牙齿咬合面的牙列特征。我们甚至可以通过这个牙列特征做出犯罪分子的牙齿模型,作为今后甄别犯罪分子的依据和诉讼的证据。可惜,这个咬痕咬合面模糊不清,不具备制作牙模的条件。”

廉峰把尸体一旁袋子里的衣服拿了出来,说:“这个位置是死者上衣袖子覆盖的位置,犯罪分子即便是咬上去,咬到的也是衣服。衣服上当然不会留下痕迹,而且由于衣服的阻隔,皮肤上的痕迹也就模糊不清了。”

“哦,这样。”赵伟说。

“哎?哎?这里也有一个!”杨光把尸体掀起来一点,指着尸体左侧肩膀说。

“左侧肩膀也有一处咬痕。”王小美说,“这就更能说明死者和凶手之间的搏斗很激烈,活动范围、体位变化也大。”

“可是,咬痕不是常见于性侵案件吗?”赵伟羞涩地说。

王小美说:“是,咬痕常见于性侵案件,但是没见过隔着衣服咬的吧?所以,我分析,这两处咬痕不是攻击性损伤,而是防卫性损伤。”

“啊?防卫性损伤?”赵伟翻了翻眼睛,“凶手其实是在自卫?”

“是的,我觉得现场搏斗迹象很明显,而凶手却有防卫性动作。”王小美说,“这就说明了一个问题,在搏斗中,其实凶手是处于劣势的。”

“拿了刀,还处于劣势。”廉峰抱着双臂说,“这说明了两个问题:一是凶手体力有限,二是凶手根本就不想杀人。”

“那动机是什么呢?”赵伟问。

王小美自信地一笑,说:“现在还不是分析的时候,我们去专案指挥部吧,看看侦查部门给我们带了哪些好消息。今天这趟没有白来,有重要发现。”

说完,王小美和身边的丁全民耳语了几句,又对大家说:“大家回去休息,我和丁全民要去办公室研究一个问题。晚上8点专案碰头会上见。”

4

晚上8点,专案指挥室里烟雾缭绕。王小美仿佛已经习惯了这种充满二手烟烟雾的环境。

王鹏最后走进指挥部,他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倦容:“今天,我们围绕石倩倩4月7日中午离开宾馆后的行踪进行了调查,有重大发现。”

会议室里立即变得鸦雀无声。

王鹏接着说:“根据宾馆附近的监控摄像头,我们找到了石倩倩出宾馆后乘坐的出租车。根据出租车的行驶轨迹,判断石倩倩是在艺术学院附近的一家网吧门口下的车。所以我们立即派出人员对网吧监控进行了调取。最终证实,石倩倩确实是在这家网吧上网,晚饭都是叫的外卖。晚上大约11点,石倩倩独自结账离开网吧。根据法医对死亡时间的推断,我们分析石倩倩应该就是这个时候去了现场,并且在现场遇害。”

“独自一个人结账?”王小美皱起眉头说道。

赵伟附和道:“那她为什么会去公园呢?半夜三更的,那种偏僻的地方,她也不害怕啊?”

“你以为都像你这么胆小啊。”杨光笑着低声说道。

“会不会是万利国约的?”黄支队还是放心不下。

王鹏摇摇头,说:“万利国那边的调查也在进行,可以肯定,4月7日晚上,他陪儿子在家,监控显示他的车也在别墅区,没有开出去的迹象。”

“我们法医这边也不支持是万利国作案。”王小美说。

王鹏说:“鉴于种种情况,我们请求了网络监察部门的同事支持,对石倩倩在网吧使用的电脑进行了恢复处理,并且查清了石倩倩整个下午和晚上都在和一个网名叫作RMB的男子聊天。聊天过程中有暧昧内容,并且两人相约当晚11点半在凉亭公园约会。”

“重大发现啊!”丁局长很兴奋,说,“也就是说,这个RMB具有重大作案嫌疑?”

“地点是谁定的?”王小美说,“如果是男子定的,那么他很有可能有嫌疑。”

王鹏说:“听我说完。地点是石倩倩定的。根据我们实地勘查,凉亭公园是离这个网吧最近的一个偏僻场所。我们跟着这条线索,通过网监部门找到了这个RMB。其实这个人是个老实巴交的中学老师。根据他居住的小区监控,可以明确判断,他当晚没有离开家门。也就是说,他没有去赴约,没有作案时间。”

“他本人怎么说?”丁局长一脸失望。

“他说他就是逗着网友玩的,什么年代了,还干见网友这么猥琐的事情吗?”王鹏无奈地耸耸肩膀。

赵伟嘀咕了一句:“他倒是无所谓,可是害死了一条人命。”

整个专案组沉寂下来,刚刚摸上来的线索“啪”的一声断了。

王小美咳嗽了一声,打破了沉寂:“我们今天对尸体也进行了复检,并且同样有重大发现。”

专案组气氛被王鹏和王小美弄得跌宕起伏。

丁局长重新燃起希望:“快说。”

王小美指了指赵伟,说:“你说。”

赵伟点点头,说:“尸体受到冷冻影响,部分损伤显现出来。石倩倩的右侧上臂外侧和左侧肩部有两处椭圆形皮肤挫伤,我们认定这是咬痕,隔着衣服的咬痕。”

“咬痕?”专案组里开始议论纷纷。

王小美接着说:“我们认为这种咬痕是一种防卫性损伤,换句话说,结合现场重建的情况,我们分析在案发当时,很有可能凶手在搏斗中处于劣势,甚至处于被控制的形势,所以他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咬了石倩倩。”

“凶手是女人吗?”黄支队直接做出了犯罪分子刻画。

王小美摇摇头,说:“现场勘查发现了来自凶手的足迹,这个足迹虽然多,但是模糊不清,丁全民分析鞋码可能是39码到40码。脚掌较宽,应该是男式运动鞋。根据这几点,我们认为,凶手应该是男性,可能是老人,也可能是未成年人。这两种群体,体力较差,会出现被被害人约束、制服的可能性。”

“老人和未成年人,这样范围还是很大啊。”黄支队摸了摸下巴,说,“而且这两种人为什么会和石倩倩扯上关系,又为什么要杀人呢?”

“为了缩小范围,我下午和丁全民又对现场提取痕迹物证的照片进行了逐一分析。”王小美说,“我们认为,在凉亭里留下的足迹很凌乱,没有多少价值,但是在凶手离开的小径地面上的足迹很能说明问题。”

“是的。”丁全民打开投影仪,用模拟的足迹画面给大家介绍,“我们测量了足迹之间的距离,可以判断出凶手是处于大步奔跑的状态,而且足迹只有前脚掌,说明奔跑的动作很敏捷。这个动作提示我们,凶手应该是个未成年人。”

“未成年人的范围是什么?”黄支队问。

王小美说:“这个就不好说了,只能说,根据鞋码和其体力情况,肯定不是儿童,也不是发育成熟的成人,应该是处于发育期的少年吧。”

杨光补充道:“就是十四五岁的样子。”

“这样的小孩为什么会半夜出现在那里?”丁局长问,“又为什么要杀人呢?”

王小美说:“这我也想了很多。尤其是在下午我翻看《命案现场分析概论》的时候,我获取了灵感。我认为通过行为分析的理论,凶手有一个明显的摆脱行为。凶手急于离开现场,而被害人不让他离开,结合凶手这个特殊的年龄阶段,以及被害人随身物品并没有被发现……”

“抢劫!”黄支队拍了下桌子,打断了王小美的话。

王小美坚定地点点头,说:“我认为,这是一起尾随、抢劫案件,石倩倩的反抗,导致了凶手杀人的后果。”

“漂亮。”丁局长赞了一句,“你分析得很有道理。经过你这么一说,我们再结合前期你们的现场重建分析报告看,确实应该是这么回事。凶手尾随石倩倩到达了现场,石倩倩在现场等人,而凶手在等待机会下手。最终,凶手冲出去抢劫,却遭到了石倩倩的反抗,凶手想逃离却被石倩倩抓住,无奈之下凶手咬了石倩倩想摆脱,但未果,只有用刀砍刺。这几刀中有一刀形成了致命伤,凶手趁乱逃离,而受伤的石倩倩却失足落入塘中。”

“对,就是这样。”廉峰也认可道。

“根据行为心理学的分析,这个凶手不自信。”黄支队说,“不仅在于年龄,也在于其成长的环境。他可能在一个贫苦的家庭中长大,可能家庭不幸,可能经常被欺负。所以,下一步我们联系现场周边所有的派出所,围绕现场附近的一些具备上述特征的未成年人进行调查,凶手应该会有前科劣迹。摸排出来后,我们根据现场留下的运动鞋足迹进行甄别。”

会议散得很快,因为侦查员们要继续奋战。而这个时候,技术员们轻松了许多。

走出会议室的王小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自信地说:“我看这个案子快要破了。”

可惜案件进展得并不像王小美设想的那么简单。侦查工作持续了一天两夜,4月11日清晨,苦等的王小美终于接到了专案指挥部的会议通知。

王小美带领廉峰、丁全民、赵伟和杨光走进专案指挥部的时候,都感觉到了气氛的压抑。而王鹏却开门见山地宣布了一个好消息。

“经过一天两夜的艰苦侦查,我们对周边可能存在家庭问题和前科劣迹的青少年进行了逐一排查。”王鹏说,“有多条线索指向一个叫毛俊的14岁男孩。这个男孩父母离异,跟着母亲。邻居反映他母亲天天在外,很少管他,而他的继父经常会殴打他。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好几年了。目前,毛俊已经辍学两年,一直在社会上游荡,游手好闲,偷鸡摸狗,多次被派出所收容教养。几个月前,他伙同其他人飞车抢夺,但因为不够刑事处罚年龄而被收容教养半年,最近刚刚出来。我们通过现场附近路口的监控录像,找到了事发当晚毛俊在现场周边徘徊的证据。”

“抓人了吗?”丁局长问。

已满12周岁不满14周岁的人,犯故意杀人、故意伤害罪,致人死亡或者以特别残忍手段致人重伤造成严重残疾,情节恶劣,经最高人民检察院核准追诉的,应当负刑事责任。已满14周岁不满16周岁的人,犯故意杀人、故意伤害致人重伤或死亡,强奸、抢劫、贩毒、放火、爆炸、投放危险物质罪的,应当负刑事责任。无论是哪种情况,毛俊都不能躲避法律的制裁。

王鹏摇了摇头,说:“发现他后,我们立即对他及他的家人进行了寻找,但是没有找到。迫于无奈,我们申请了搜查令,对毛俊现在的居处——一栋平房的阁楼进行了搜寻。在这座阁楼里找到了和现场鞋印完全一致的运动鞋,还有属于石倩倩的手提包。在毛俊的床下,我们还找到了一把单刃匕首。”

会议室里又开始议论纷纷。

王鹏说:“我们把这些检材送往DNA实验室进行检验确定。果然,匕首上检出死者石倩倩的DNA,匕首把手上检出DNA和毛俊的一致。因为毛俊被打击处理过,所以他的DNA在库里有备存。另外,运动鞋和现场鞋印认定同一,运动鞋内也检出了毛俊的DNA。”

“证据确凿了,你们为何不发出通缉令?”黄支队问。

王鹏接着说:“不用通缉令,我们已经找到他了。昨天夜里,我们通过线报,在30公里外的城东的一个村庄里找到了毛俊。这个地方是毛俊外婆的家。据了解,4月9日,毛俊可能是因为爬人家墙头摔落,被人发现在一墙根处昏迷不醒,头部有损伤。被送到医院进行急诊手术后,他现在处于植物人状态。”

“植物人?”丁局长说,“那不就等于死了一样吗?”

王小美摇摇头,说:“植物人和死亡有着本质性的区别。脑死亡就是人死了。植物人是人活着,但不能动。植物人虽然丧失了很多功能,但是自主呼吸、心跳等一些自主功能还是存在的;而脑死亡则是所有的功能永久地丧失、不会恢复了。”

“案件处理上也不一样啊。”黄支队摇了摇头,说,“如果犯罪嫌疑人死了,有确凿证据证明是他作案,可以销案。但是犯罪嫌疑人是植物人,无法受审,即便有确凿证据,案件也要无限期拖延了。”

“没事。我们的证据足够多了,这案子等于是破案了。”丁局长说,“4月9日手术,现在就回家了?”

“是啊。”王鹏的眼神有些黯淡,“没见过这么冷血的母亲。怕花钱,她不顾医生的强烈反对,办了出院手续,把儿子送到农村去,让外婆照顾他。我们去看了,毛俊现在有呼吸和心跳,但是没有活动和思维能力。医生说,手术做的是钻孔术,手术创伤不大,所以出院也不至于会导致死亡。但是他脑干受到损伤,所以恢复意识的希望很渺茫,这样不在医院康复而是送往农村,恢复的希望就更渺茫了。”

丁局长摇了摇头,说:“要求当地派出所依法对毛俊的住处进行监视,如果他能恢复,仍要接受法律的制裁。当然,鉴于这种特殊情况,提请当地党委政府给予重视,如果毛俊家里有困难,政府还是要帮一帮的。即便他是抢劫杀人嫌疑人,他也是条生命,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王小美被丁局长的一番话说得有些感动,使劲点了点头。

“案件到此只有这样了,回头我专门去检察机关汇报下一步工作。”丁局长说,“两个案子都结了,大家都辛苦了,专案指挥部也可以撤了。大家这几天好好休息休息吧,破获这两起案件,确实花费了不少精力啊。”

“这两个案子虽然结了,但是这个案子恐怕还是要延续下去。”王鹏突然说道,“我们在医院调查的时候,医生把毛俊的CT片给了我们。”

“什么意思?还有什么延续的?”丁局长问。

王鹏从一旁拿起CT片,递给王小美,说:“医生说他很忙,而且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所以然。但是对毛俊摔倒昏迷这件事情,心存疑虑。他说,把这片子给王法医,王法医会有所论断的。”

大家的目光都好奇地投射在王小美的身上。

法医和医生的关系一般都很好,打交道也很多。所以市立医院的脑外科主任才会把这个问题交接给了王小美。

王小美接过CT片,在会议室日光灯的照射下,仔仔细细、一张一张地看着。

5分钟后,王小美把CT片递给廉峰,说:“你看看吧。”然后坐在座位上凝思着。

廉峰和王小美的动作一样,举着片子,利用会议室里日光灯的照射观察着。廉峰看完,又顺手递给了两名实习生。

黄支队见王小美没说话,说:“怎么样?医生是什么意思?这个案子要怎么延续?延续什么?”

王小美说:“医生的意思不是说要延续这两起命案。而是因为这个案子的犯罪嫌疑人其实也是被伤害的,所以咱们又多了一个故意伤害案要去办理。”

“啊?”丁局长说,“不是说毛俊是在爬人家墙头时自己摔伤的吗?”

王鹏说:“这个观点也是猜测出来的。因为毛俊经常爬人家墙头入室盗窃,而那天下午他被发现在一个墙脚侧卧着,头上有血,意识不清,全身都是灰尘。发现的人认识毛俊,知道他天天偷鸡摸狗,所以去医院的时候,就这样代诉 了。毛俊的母亲赶到医院的时候,也没有提出异议。也就是说,他究竟是怎么伤的,没人看见。”

“那王小美你为什么断定他是被人家故意伤害的?而不是自己摔跌的呢?”丁局长问道。

王小美说:“对于这个问题,法医学上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两位同学,你们谁来说说?”

赵伟举了举手,说:“首先是位置。从CT片上看,毛俊头皮血肿的位置处于枕顶部,就是枕部和顶部的交界处,这个位置偏高,而摔跌通常形成的损伤会位于枕部。其次,也是最关键的,就是对冲伤。因为没有对冲伤的存在,所以可以判断致伤方式是导致毛俊头颅加速运动的力量,也就是打击,而不是导致其头颅减速运动的力量——摔跌。”

“我参加刑侦工作这么多年,都没遇见过这么巧的事情。”丁局长说,“眼看就要破案了,嫌疑人成植物人了。”

王小美说:“既然您都觉得巧,说不定就有什么蹊跷。”

“那要求当地派出所立案侦查吧。”丁局长说,“有立案的依据吗?还有,我们这个专案组的人,要留下几个,继续关注毛俊被伤害案的情况。”

几名民警应声而出。

王小美说:“立案之前,我们要先对伤者进行伤情鉴定。如果确定伤者有被打击的过程,其植物人状态和外伤有直接因果关系,而且其损伤程度构成轻伤以上的话,就可以作为刑事案件的立案依据了。”

“好。现在还早,你们即刻出发,在当地派出所的配合下,对伤者进行检验。”丁局长说。

“是。”王小美等人起身走出房间。

丁全民发动了汽车等在市局大门口,杨光挠挠脑袋,说:“我在学校的时候,都听说法医部门会下设一个法医门诊。不是看病,而是专门用来接待群众进行伤情鉴定的。可是没有想到,原来法医临床学检验,还需要上门服务啊?”

王小美扑哧一笑,说:“为人民服务嘛。确实,我们的法医门诊也是开着的,不过有些特殊的案件,法医是必须上门服务的。这起案件,伤者都成植物人了,而且家属也不要求公安机关插手,这总不能让人把毛俊扛过来吧?我们只有上门服务了。医生也是这样,医生有门诊,但是必要的时候也会出诊哦。”

“可不一样。咱们出诊是免费的。”丁全民开玩笑道。

车辆颠簸在乡村小路上,好一会儿,才到了毛俊外婆家的门口。

一个老太太坐在门口,拿着一杆烟枪,一脸愁容,正和派出所民警以及村卫生院的一个医生说着话。

“您好,大妈,我们是来对毛俊进行伤情鉴定的。”王小美礼貌地打着招呼。

老太太点点头,仍在自言自语:“这孩子,多可怜,我把他从小带到大,现在闹成这样。我不知道还能活多少年,我死了,这孩子怎么办啊?”

说完,两行老泪喷涌而出。

王小美简单安慰了老人,带着杨光和赵伟走进了这座破旧的平房。

医生说:“警官你们好,我接到镇政府的通知,配合你们对毛俊进行伤情检验。正好他头上的伤口也要换药了,所以在换药的时候你们可以看看伤势。”

王小美感激地点点头。确实,在来的路上,王小美一直在担心如何对毛俊头部伤情进行检验,毕竟是刚做完手术包扎好的。在缺少必要医疗设施的情况下,拆开纱布很容易引起伤者伤口的感染,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医生在毛俊身边小心翼翼地解开他头上的纱布,又帮助赵伟把毛俊支撑成侧卧位。此时的毛俊,已经被剃成了光头,头部的几处缝合创清晰可见。在医生对毛俊头部已经缝合的伤口进行消毒处理后,王小美张罗着丁全民开始对头部伤口进行拍照。

医生站在一边,说道:“他当时被送医的时候,枕部有个L形的挫裂创,现在已经缝合了。其他的创口都是手术形成的。颅骨还好,只有压痕没有骨折,但是颅内出血不少,压迫了脑干,时间久了就成现在的植物人状态了。”

王小美一边翻着病历,一边点头说:“CT片我们之前看了,没有对冲伤,只有枕部的脑挫裂伤和颅内出血,结合这个L形的创口,我们可以确认他是被一个方形的钝器打击枕部导致现在这个情况的。”

医生见王小美检查完伤者,立即又把毛俊的头部包扎了起来。

收集完必要的鉴定材料,王小美等人完成了检验工作,开始收拾活体检验箱

“这是重伤了吧?”赵伟问。

王小美点点头,说:“我们可以判断,伤者的植物人状态就是外伤所致脑出血导致的。外伤和结果有着直接的因果关系。根据《人体损伤程度鉴定标准》第5.1.1a条的有关规定,外伤导致机体植物生存状态,构成重伤一级。”

赵伟和杨光点着头紧跟王小美走出平房。而此时,可怜的老太太仍在自言自语:“我说过赵壮那家伙不是好东西吧,这孩子非不听,现在好了吧?跟他混,混成这个德行。”

一句话引起了王小美和派出所民警的注意。王小美问:“大妈您好,您说的赵壮是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老太太抬了抬头,说,“小俊就喜欢和他混,天天也不知道混什么。前不久小俊就是和他一起被抓进去的,结果肯定是他把责任全推给了小俊,小俊被关了半年,他十几天就出来了。”

“那,这个人长什么样子呢?”王小美追问道。

老太太比画了两下,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能描述出赵壮的长相。

见问不出什么,王小美就打手势收队离开,带着这一个重要的线索直奔专案指挥部。

第二天。

“什么?你们怀疑是赵壮?”丁局长靠在椅背上,摸着下巴上的胡楂儿,说,“如果毛俊只是赵壮后面的一个马仔,赵壮又为什么要杀人呢?”

专案指挥部里的人少了许多,大家都去办理其他案件了,只有王鹏带着几个侦查员坐在会议室里。

“这条线索是王法医去做伤情鉴定的时候摸上来的。”王鹏说,“昨天中午,王法医反馈给我们这一条信息后,我们就立即组织力量进行了调查。尤其是这个叫赵壮的男子。经过我们的调查,发现在毛俊被击昏迷之前10分钟,赵壮发短信给毛俊,内容是在案发地点集结。之后就有人发现了毛俊在那里处于昏迷状态,所以赵壮有重大犯罪嫌疑。”

“那你们怎么没有抓人呢?”丁局长说。

王鹏说:“这也是今天刚刚摸到的信息。而且有线人称,平时经常在街上乱逛的赵壮,也已经有两天没有见到他人了。最后见到他,是4月9日下午5点多,他说晚上要请客吃饭。我们现在还不敢打草惊蛇,正在对相关区域进行搜索,以期待发现赵壮的行踪。”

“4月9日也是他约见毛俊的时间。”丁局长说,“毛俊是中午左右被伤害的,赵壮下午出现后,就再没出现,会不会是跑路了?”

王鹏接着说:“另外,我们觉得赵壮给他发短信的内容很蹊跷,‘集结’一词引起了我们的注意。现在根据我们掌握的调查情况,赵壮很有可能掌握着一个犯罪团伙。”

“是吗?”丁局长眼睛亮了一下,“什么犯罪团伙?”

“有证据表明,市郊区存在一个由未成年人组成的盗窃、抢夺团伙。”王鹏说,“我现在已经调动城区刑警中队对这个团伙进行深入调查了。根据目前调查的情况,涉及的失足少年,可能多达十余名。这个犯罪团伙的头目,就是赵壮。他操纵这些失足少年进行犯罪活动,一旦这些少年被抓,出于年龄原因,盗窃也不能进行刑事处罚。赵壮坐享其成,并且将部分赃款进行分配,刺激这些少年继续犯罪的欲望。”

“太可恶了。”丁局长咬牙砸了一下桌子。

“我们正在秘密侦查取证,争取一网打掉这个犯罪团伙。”王鹏说,“尤其是现在团伙头目可能犯了故意伤害致人重伤的罪名。重伤一级,可是重罪了,擒贼先擒王,赵壮归案了,这个团伙也就会被瓦解了。”

“好,尽快把赵壮捉拿归案。”丁局长说,“对了,王小美呢?”

“王主任去出现场了。”王鹏说,“我刚刚回来的时候,路上遇到了王主任他们的勘查车,他们说,有一个非自然死亡现场要出勘,让我们这边有什么信息的话,直接通过电话和她沟通。”

法医有一项日常工作就是出勘非自然死亡案件的现场。这一天王小美也是像往常一样,接到一个110指挥中心的电话,就拿起勘查箱,和丁全民、赵伟、杨光一起赶赴位于城东市郊一处出租屋的现场。

根据房东的描述,死者是一个月前刚刚租住在这里的。因为总是有一些痞子样的小孩子在这里逗留,所以房东早就想把租房子的这个胖子给赶走了。果然,房东的不祥预感很快就应验了,这个该死的胖子,居然死在这里了,这让这房子以后还怎么租得出去啊!

“你出租房子的时候,不问房客要身份证抵押的吗?”派出所民警皱皱眉头。

房东一脸委屈:“他说他的身份证丢了,正在补办,要三个月,说是三个月后一定会把身份证复印件给我。我出租房子时,也没想那么多啊。”

可见,这个房东对这个死了的房客毫无所知。在听见说有很多小痞子在这里逗留时,王小美的心头也涌起了一丝不祥预感。而且,这丝不祥预感在半个小时后得到印证了。

在派出所的协助下,王小美对出租房进行了现场勘查。现场是个对开两居室,中间是客厅的平房结构。东西两个卧室虽然很凌乱,但是并没有打斗的痕迹。只能说明主人很邋遢,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平静的迹象。显然,东间卧室是死者的住处,而西间卧室是常常有小痞子逗留的地方。

“是你最先发现的吗?”王小美看着客厅中央躺着的尸体问房东。

房东做出一副恶心状,说:“不知道啊,我来的时候,房门大开。不知道是不是那些小痞子发现了就跑了,没人报警吧。”

“尸僵已经缓解,说明死者死亡48小时以上了。”赵伟说,“今天是12号,那么他是10号早晨之前就死亡了。”

“确实。”王小美说,“都死了两天多了,按理说应该有人发现了呀。除非这是个犯罪团伙,其他成员看见有人死了,作鸟兽散,没人报警罢了。”

“那幸亏我今天来一下,不然等人都臭了就完蛋了。”房东说,“真倒霉,麻烦你们赶紧把尸体弄走吧。”

王小美没有搭话,指着地上的尸体说:“尸体处于一种强直状态。虽然现在尸僵已经缓解了,但是因为尸体没有被触动的关系,一直保持着尸僵前形成的姿态。这个姿态是一种角弓反张的姿态,很不正常,就像抽搐着死亡一样。”

“一桌酒菜啊。”杨光指了指一张小方桌上几个盘子里已经变色的食物,说,“这个人生活条件还真不错啊。”

“会不会是心源性猝死啊?”赵伟说,“很多心源性猝死的人,生前都会有挣扎,有抽搐,所以被发现的时候的姿态也是这样。”

“可是,心源性猝死,不会呕吐啊。”王小美蹲下来,扭转了一下尸体的脑袋,嘴角有清晰可见的呕吐物的流注痕迹。尸体的脑后也有一摊干涸了的呕吐物。

“是啊,抽搐和呕吐并存,会是什么死因呢?”赵伟说,“从尸表看,还有窒息征象呢!”

“中毒。”王小美说,“法医毒理学的理论,毒鼠强中毒,就会出现严重的抽搐和呕吐。因为抽搐会导致死者的呼吸功能迅速衰竭,从而死亡。”

“明白了。”杨光说,“桌子上就一个酒杯、一双筷子、一个碗,说明他一个人在吃东西。吃得这么丰盛,从行为分析学角度看,他应该是在给自己送行吧。自杀的可能性大吧?”

赵伟说:“我赞成,现场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

王小美没吱声,在现场走了一圈,又去厨房打开了碗橱,对碗碟进行逐一查看。

“你们拿几个物证袋来,把这几个碗碟、酒杯送去DNA实验室。”王小美说。

“为什么啊?”赵伟想了一会儿,不解,于是跟在王小美身后问道。

王小美此时正在初步检查尸体的衣着,从死者裤兜里拿出一个钱包,钱包里有死者的身份证。

“呀!他有身份证啊!那他就是骗子!他有身份证还不给我!”房东叫道。

王小美没有回答房东,因为她正死死地盯着身份证,身边的法医和技术员们也都是一样的表情。

身份证上印着:赵壮。

专案组会议室里。

桌上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王鹏一把抓起,随即脸上变了颜色。

“怎么了?”丁局长看出了王鹏表情的变化。

王鹏挂断电话,愣愣地说:“王主任打来的,说他们刚才出勘的一起非自然死亡事件,死者是赵壮。”

“什么?”丁局长几乎跳了起来,“怎么一查到一个人就被打成植物人,再查到一个人,就死了?这事儿能没有蹊跷吗?王小美说得对,几个巧合在一起就一定不是巧合了!调集原专案组成员回来,我们等法医的尸检结果,确定下一步工作。这个案子要跟到底,看看到底有没有幕后黑手!”

“王主任说了,他们这就去殡仪馆开展尸体解剖工作。”王鹏说道。

“专案组都在等待我们的检验结果,所以我们要尽快给他们答复。”王小美说,“赵壮的死亡原因究竟是什么,死亡方式又是什么?”

王小美一边说,一边熟练地打开了赵壮尸体的胸腹腔。为了工作能够统筹开展,王小美先取了部分胃组织和肝脏,让丁全民快马加鞭地送往市局毒物化验实验室,进行毒物确认。

“死者全身未见明显机械性损伤。”王小美说,“就连四肢部都没有抵抗伤和约束伤。头部也是好的,没有任何损伤。虽然有窒息征象,但这是因为中毒而产生的一种内窒息,而不是外窒息。因为他的口鼻腔和颈部都没有任何损伤。”

“排除了机械性损伤、机械性窒息。”赵伟说,“那就只剩下中毒或疾病死亡了。”

“是的。”王小美说,“通过尸检,我们没有发现死因,死者的肝脏有囊肿,但是不能致死。其余重要脏器从大体上看,都是正常的。现在就寄希望于毒化了。如果毒物化验没有检出毒物,那么很有可能就是心脏病猝死了。”

在侦查破案中,排除法经常会被应用。排除法是不朽的方法,连福尔摩斯也热衷于这种办法。他曾说过:“排除了一切可能,剩下的那个,即便再不可思议,也是真相。”本案中,如果中毒也被排除,就会是疾病死亡。当然,法医也有办法确证死者是否存在潜在性的疾病,这个办法就是法医组织病理学,通过这一特殊检查,可以清楚地查明死者是否患有疾病,有没有可能因为疾病发生猝死。

王小美仔细地进行完常规解剖,又把尸体的四肢和后背进行了解剖,没有发现一丝损伤。这具尸体就和现场一样,非常平静。

“这个案子好复杂。”杨光打了个哈哈,说,“但看透了也简单。你看,除去那个丈夫杀妻子的案子,就从石倩倩的案子开始,毛俊抢劫石倩倩,导致了石倩倩死亡,然后赵壮不知道什么原因打伤了毛俊,但他以为打死了毛俊,所以他就畏罪自杀了。哈哈,破案。”

赵伟说:“看起来好像是这样,但是你说的这三个案子之间没有什么关系啊。”

杨光说:“不一定有关系啊,为什么不能是孤立的案件呢?”

赵伟说:“王姐说了,我们说话得有依据。”

王小美点点头,说:“杨光的分析也许是对的,但也许不对。因为最关键的赵壮的死亡方式还没有明确,你们谁也不能排除是他杀。”

杨光说:“你看,死者是吃饭的时候中毒死亡的,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也没有灌服的痕迹,怎么会是他杀呢?服毒自杀的可能性也大得很啊!”

王小美摇摇头,说:“如果真的是中毒死亡,那么很有可能是毒鼠强中毒。毒鼠强无色无味,少量即可致死。所以,不能排除是别人趁其不备投毒。而且,作为法医,我们不要随便下结论是其一,在现场和尸检中要明察秋毫是其二!我有发现,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说出来。”

“尸检已经结束了,我们该做些什么呢?”赵伟说。

王小美说:“回专案指挥部,静静等待实验室检验的结果。”

夜幕已经降临,专案组一片死寂,大家都在焦急地等待着实验室的检验结果。

终于,实验室的刘柳主任走进了专案指挥部,满脸凝重。

大家都坐直了身子,等待着刘主任发话。

刘主任说:“经过毒化检验,死者赵壮死于毒鼠强中毒。”

实验室里“哗”的一声开了锅,有的民警猜测是他杀,有的民警猜测是自杀。

王小美说:“我觉得,这起案子很蹊跷,我们的目标锁定谁,谁就出事,这肯定不是巧合。”

“你有什么看法吗?”丁局长问。

王小美说:“其实在现场勘查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些问题了。第一,现场出奇地平静。如果说是死者为了给自己送行,准备了酒菜,不应该准备那么多菜,一个人是不可能吃得了的。第二,我注意到现场有一个白酒瓶,里面少了小半瓶酒。但是在酒精测试中,赵壮血液中的酒精含量很少。结合我们尸检时看到的情况,赵壮是一个有肝病的人,不宜饮酒。那么这将近半斤的酒是谁喝了呢?第三,现场桌上确实只有一套餐具,但是我看了现场的碗橱,居然发现一个碗、一个酒杯有问题。这个碗明显是用过没有洗的,还有油渍黏附。那个酒杯甚至还可以看到挂壁酒滴干涸以后的痕迹。”

“你是说有人在伪装现场?”黄支队问。

王小美点点头,说:“我觉得这个人应该有着很强烈的反侦查意识,他可能在和赵壮吃饭的时候投了毒。然后掩盖藏匿了他在现场的所有线索,把现场伪装成一个死者独自吃饭喝酒自杀的现场。同时,从我的工作经验来看,凡是采用投毒杀人的凶手,通常是对自己的体力不自信,一般都是孩子、妇女或老人。我觉得这可以作为一个犯罪分子的刻画内容。”

“熟人作案?”丁局长说,“那杀人动机可以判断出来吗?”

王小美摇摇头,说:“死者死亡方式很简单,现场也被打扫过,所以无法进行现场重建,也无法进行犯罪行为分析。究竟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杀人,不太好判断动机。”

“毒鼠强是禁药,能不能从毒鼠强获取的途径找一找线索?”丁局长问。

“我们这里在十几年前,还是个毒鼠强制造、交易现象严重的地方。”黄支队说,“以前搞过一次统一行动,对毒鼠强进行了全面清缴,所以现在几乎看不到了。但是如果有藏匿在家的毒鼠强的话,因为毒鼠强性质稳定,现在拿出来还是可以害人的。这样,就没办法从获取途径来查了。”

丁局长是三年前从外地调过来的,对这一情况自然不甚了解。

“那我们手上就没有一点点线索吗?”丁局长说,“没法查?”

话不多的刘柳主任再次开了口:“不,有线索。王小美在现场提取了脏碗和酒杯,我们从那里提取到了一个陌生男子的DNA。”

“太好了!”丁局长高兴地说,“有了这个,我们就好甄别犯罪分子了。不过,想用这个来排查嫌疑人却很难,毕竟全市有300万人口,没法查。”

黄支队凝思了一会儿,说:“出租屋附近的位置,是交通比较乱的地方,我记得两个月前交警部门为了治理那一块地方,加装了不少摄像头。不如我们请视频侦查的同事,对那一块的视频进行研判,看看有没有线索。”

丁局长点点头,说:“今晚大家都休息,给视频侦查部门一晚上的时间去分析研判,明天一早我要看结果。”

第二天一早,专案指挥部就移到了视频侦查指挥室。指挥室的一面墙上,数十台显示屏组成了一个大屏幕。大屏幕里正播放着一些并不是很清晰的视频。

“这是4月9日晚餐时间之前通往赵壮临时住所的必经之路的路口监控录像。”视频侦查指挥员说,“我们昨晚做了个初步统计,往赵壮临时住所方向行走过去的行人有100多个。”

根据王小美对死者的死亡时间推断,死者应该是4月10日早上之前死亡的。侦查部门则确定死者最后一次出现的时间是4月9日下午5点。死者曾说当天晚上要请客吃饭,而现场勘查又确实发现是有一桌酒菜。由此,视频侦查部门将视频侦查的重点放在了4月9日的晚间。

做了简单的快进播放后,指挥员切换了一个画面,说:“这是从赵壮临时住所往回走的路口监控,考虑到犯罪嫌疑人有清扫现场的过程,所以时间设定在晚餐时间后一两个小时。”

“等等,等等。”黄支队要求指挥员点击暂停,说,“直奔主题吧。对于这两个画面,有没有技术处理过?能不能确定有多少人在特定的时间过去,又在特定的时间回来?”

指挥员点了点头,说:“经过分析研判,有21个人符合条件。我们分别对这21个人进行了截图,并且经过清晰化处理。下面,我把这21张截图放给大家看。”

屏幕的中央,开始幻灯片似的播放着截图。

截图播放得很慢,在每张截图播放完后,大屏幕会再播放一次原始视频,这是黄支队特别要求的。因为他认为一个人的外形固然重要,但是行走步态也很重要。

在播放到第17张的时候,黄支队和王小美同时惊呼了一声。

这是一个穿着橘红色马甲的环卫工装的老人,头发花白,步履蹒跚。

“眼熟吗?”黄支队侧脸对王小美说。

王小美凝眉思考,点了点头。

见到这一情景,指挥员迅速选择了反复播放键,视频里不断重复着老人走过摄像头,又走回摄像头的画面。

黄支队突然拍了下桌子,说:“老王头!”

“对!老王头!”王小美说。

丁局长一脸疑惑,说:“怎么?你们认识?什么人?”

“这个人就是第一个在凉亭公园发现血迹和女式高跟鞋的人。”黄支队说,“同时,他也是报警人。和他一起报警的是一个跳广场舞的大妈,据大妈说,她到现场的时候,正看见老王头在发呆,因为大妈没带手机,所以催促老王头报的警。我当时还在奇怪,一般人看到现场的情况,第一反应就是报警,这个老王头发什么呆呢?”

“你们是在怀疑这个环卫工人?”丁局长说。

赵伟说:“那个老王头老实巴交的,不会是杀人犯吧?”

王小美笑了笑,说:“杀人犯不会把这三个字刻在脑袋上,杀人犯也不是不能老实巴交。我同意黄支队的观点,这个老王头有嫌疑。首先我们说过,多种巧合碰在一起就不再是巧合了。第二,老王头的工作地点是城西,他和我们聊的时候说一般不离开这块地界儿,而他此时在城东出现,必然有一些原因。”

“虽然21个人没有看完,但我还是很怀疑这个老王头。”黄支队说。

丁局长笑了笑,说:“没关系,别忘了我们有撒手锏——DNA证据。”

“那么,我们现在就传唤老王头,用复述报警经过为借口,等他来了取一下他的口腔擦拭物,做个DNA比对一下,什么都明了了。”

老实巴交的老王头骨子里是很狡猾的,但是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猎人的眼睛。在负隅顽抗了一个小时后,DNA结果摆在面前时,老王头终于崩溃了。

老王头出身贫寒,从小就是孤儿。他出生的时候,中华人民共和国刚刚成立不久,百废待兴。他就是在那期间逐渐长大的。

改革开放以后,老王头做过一些小生意,赚过一些钱,但是在一次长途迁徙中,自己攒的存款全部被小偷偷了去。老王头恨得咬牙切齿。作为报复,老王头开始偷别人的东西,有几次差点被抓。于是他想出了一个办法,他找到一些游荡的少年,训练他们的盗窃能力,然后作为团伙头目,坐享其成。少年即便被抓,也很难追究刑事责任。而他分配赃物均匀,少年们一直没有把他供出来。

盗窃团伙的成员更新很快,老王头也逐渐老了。于是,他把团伙头目的位置交给了自己的徒弟——赵壮。

赵壮继承了老王头的管理制度,把犯罪团伙逐渐扩大,并且定期上供给老王头。而老王头则去环卫局找了份工作,以环卫工人的身份做掩护,一来可以寻找方便下手的地点和目标,二来能掩护自己,甚至连团伙成员都不知道老王头这个真正的“无冕之王”的存在。

随着时间的推移,赵壮在协调指挥这个犯罪团伙上更加如鱼得水了,自身也开始膨胀起来。最明显的表现就是按照规矩给老王头的“进贡”逐年减少,其理由就是现在“生意”不好做。

因为利益的争执,老王头和赵壮之间的关系日益变差,赵壮越来越不把老王头放在眼里,而老王头的内心也对赵壮充满了怨毒。

4月8日清晨,当老王头发现凉亭里的血迹时,就预感到他的团伙出事了。虽然他们盗窃、抢夺无恶不作,但是杀人越货这种事情,还是牵扯很大的。所以,老王头约见了赵壮,让赵壮除掉作案的毛俊,以免自己被牵扯出来。毛俊是团伙里的骨干成员,赵壮最开始不愿意除掉杀了人的毛俊。但是在这种关系到犯罪团伙生死存亡的时刻,赵壮最终还是被说服了,决定依照老王头的意见,除掉毛俊。

4月9日,按照老王头的部署,赵壮袭击了毛俊,以为毛俊已死,便邀请老王头来他的出租屋小聚,顺便商讨下一步行动计划。

在赶往赵壮所在出租屋的路上,老王头看见了毛俊被救护车拉走。于是他开始忧心忡忡。毕竟毛俊有人命在身,而且只有14岁,如果他苏醒过来,一定会经不起警察的审讯,供出犯罪团伙的存在,那么就一定会供出他们的头目赵壮。而在这个犯罪团伙中,唯一知道老王头存在的,就是赵壮。

但如果赵壮死了,即便毛俊苏醒,也不会对他这个“环卫工人”产生任何威胁。更何况,以赵壮现在这种“膨胀”的速度,老王头很快就会失去这一道获取利益的途径。反正团伙的崩裂已成必然,团伙被打掉可以再组建,团伙头目死了可以再栽培,而他这个作恶多端却从未被打击处理过的老头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主意已定,老王头返回家里,从地窖中取出了藏匿多年的毒鼠强。

老王头在再次赶往赵壮住处的路上,就想好了如何投毒、如何伪装现场。所以在实施整个犯罪过程的时候,显得游刃有余。

当老王头看着曾经对自己无比忠诚的赵壮在地上呕吐、挣扎的时候,也有一丝不忍,也有一丝恻隐。

但是,他已无法回头。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有了刑事技术的存在,再自认为完美的犯罪,最终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走向覆灭。 SBo7gO9yKDlTKzrEbnRQ+tMeGsNYhgVQ7U4KeO4J+EOW22Usgkx9EzCAsUgC/OZ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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