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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芭思希芭离去
——田园悲剧

一天,伽百列得知,芭斯希芭已经离开了此地。这件事对他造成的影响,足以让某些人感到吃惊,这些人始终认为,但凡喊着要放弃的,实际上并不会那么决绝。

人们或许已注意到了,跳出恋爱并不像走进恋爱那样,有一条一成不变的路。有人把结婚看成是结束恋爱的捷径,然而,众所周知,那行不通。分手,这是芭思希芭的消失带给伽百列的一个机会,虽说分手对具有某些脾性的人来说还算有效,对其他的人——特别是那些看起来不好动情,实际上感情却十分深沉长久的人,却很容易使他们将分手的对象理想化。奥克属于那种脾性平和的人,他已暗暗把自己同芭思希芭融合在了一起,她这一走,奥克反倒觉得心里那把火越发明旺起来。仅此而已。

他开始时同她姨妈建立的那份友情,已随着求婚的失败而消失了,关于芭思希芭行踪的消息,他大多是间接得到的。她好像是去了一个叫威瑟伯里的地方,离这里有二十英里路。不过她去那儿做什么,是小住还是长留,他就不得而知了。

伽百列有两条狗,大一点的叫乔治,鼻尖呈乌木般的黑色,周围是窄窄的一圈粉红肉,浑身的那层皮毛上不规则地洒着近乎白色和灰色的斑点;不过那灰色经历了多年日晒雨淋,突起的地方已经被烤干冲走,剩下一片红棕色,似乎灰色中的蓝色成分已褪尽,像特纳 画中的靛蓝色从同样色调的颜色中褪去那样。这身皮上本来是长着狗毛的,可由于狗经常和羊群打交道,狗毛似乎一点点变成了大路货的蹩脚羊毛。

这条狗原来属于一个品行较次、脾气吓人的牧羊人,结果,乔治对这位羊倌的各种程度不同的咒骂和叱喝比邻居那位刻毒之极的老头儿理解得更精确。天长日久,这畜生居然也听得出“进来!”和“混账,进来!”之间的差别,招呼一响,它就知道,要想躲避那个步履踉跄手举牧羊杖的家伙,应当迅速地从羊屁股后面蹦回去,差不得一分一毫。它虽然年纪大了,但仍然机灵,而且可靠。

那条小一点的狗是乔治的儿子,大概长得像它母亲,因为它同乔治之间几乎找不到什么相像的地方。它正在学习看羊的活儿,以便当它父亲死后可以接着干。不过它才学了点最基本的东西,尚且区分不了什么是做得恰到好处,什么是好过了头。这条年轻的狗现在还没有个定名,什么叫法听得舒服就应什么。它虽然热心好学,头脑却不太好使,要是派它跟在羊群后面赶它们往前走,它就会猛追上去,要不把它叫住,或是让老乔治给它做个样子,告诉它该停住了,它准会兴高采烈地把所有的羊都赶着跑遍这里的每一块地。

关于狗就说这么些。诺康比坡地远处有一个石灰坑,好几代人以来都从那里取石灰,洒在周围的田地上。两道土脊在石灰坑会合,形成了一个大大的V字,不过顶端并没有完全合拢。那段窄窄的开口,正好在石灰坑的上方,有一排参差不齐的栅栏围着。

一天晚上,奥克觉得在坡地上已无事可做,便回到家里,像往常一样喊了几声狗,准备随后把它们关在外屋过夜。只听见一条狗的反应,是老乔治;另一条却怎么也找不到,屋子里,巷子里,园子里,哪儿都没有。这下伽百列想起来了,他让这两条狗在山坡上吃死羊羔来着。这种食物他通常不拿来喂狗,除非是其他食物短缺的时候。他觉得那小的一定是还没有吃完,便走进屋,在床上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最近一段时间以来,这样的享受他只有在礼拜天才能得到。

这是一个静谧、湿润的夜晚。天亮前不久,他正蒙蒙眬眬要醒过来,忽听得一阵耳熟的音乐,可那节奏却十分反常。在牧羊人听来,那一阵阵叮当作响的羊铃,就像普通人听钟表嘀嗒一样,是一种不间断的声音,通常总是发出尽人皆知的那种悠闲的丁零声。不论声音多么遥远,熟悉它的人一听就知道羊栏里一切正常,只有当声音中出现了极不正常的停顿或变化,才会引起人们的警觉。在这个静寂的早晨,奥克正在慢慢醒来,他听到的声音中就有那么一种异乎寻常的激烈和急促。这种特别的铃声,可能是两种原因引起的:一种可能是戴着铃的羊群在飞快地吃草,有时候,羊群一下子涌进一片新的草地,会拼命地大吃大嚼上一阵;再一个可能就是羊群在奔跑,这时的声音就带着一种有规律的颤动。奥克富有经验的耳朵一听,就明白这声音是羊群飞速奔跑造成的。

他跳下床,穿上衣服,一头冲进蒙蒙的晨雾里,跑出了巷子,登上小山坡。产过羔的绵羊是和产羔迟一些的分开围的,伽百列的羊群中,属于后一种的大约有两百来只,而这两百来只羊,现在似乎完全从这片山坡上消失了。山坡那一头,带着羊羔的五十只羊还在他昨天回家时所在的地方,可是他羊群的绝大部分却无影无踪。伽百列竭尽全力,用牧羊人常用的呼唤声高声喊道:

“哦喂,哦喂,哦喂!”

听不到一声羊叫。他走到栅栏跟前,看见栅栏被撞开了一个豁口,地上有许多羊蹄印。他感到十分诧异,这季节羊群通常不会撞破栅栏的,可是他立刻就把这归因于羊群在冬天特别喜欢吃常春藤叶子,而牧场上有很多很多的常春藤。他循着蹄印走出围栏。牧场上也不见羊的踪影。他又喊了几声,山谷和更远处的丛山发出了回声,就像麦西亚海边的水手,想唤回丢失的海拉斯一样。 可还是不见羊群。他穿过树丛,沿着山脊往上走。当他来到顶部,到了我们刚才所说的两条土脊隔着一个大石灰坑几乎要会合的地方时,他看见了那条年轻的狗,背映着天空站在那里,暗黑凝重,就像在圣海伦娜岛上的拿破仑。

奥克心里猛地闪过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他拖着因焦虑而虚弱的身子往前跨了几步。那道栅栏已经被冲破了,周围的地上,他看见了羊群的蹄印。那条狗走上前来舔舔他的手,做了个动作,意思是说,我站在这里为你指明了地点,还等着一笔大大的奖赏呢。奥克探身朝坑底望去,只见下面的羊,已死的,将死的,横七竖八,躺了足有两百只,而由于它们都怀着孕,它们至少还代表着另外的两百只。

奥克是个极富人性的人。真的,他那份人性经常把那些可以称为策略的精明击个粉碎,像惯性一样推着他直往前去。他生活中有一个始终挥之不去的阴影,那就是,他的羊群到头来会全变成羊肉——终于有一天,牧羊人居然可恶地背叛了自己手无寸铁的羊群。他此时的第一感觉,就是为这些温顺的绵羊和尚未出生的羊羔的厄运感到痛惜。

他马上就想起这个事件还导致了另一个后果。羊群没有保险。他勤俭劳作的节余,就这样一下子付诸东流了。他成为独立经营的牧人的想法,现在看已经希望渺茫,很可能永远无法实现了。伽百列在自己从十八到二十八岁的生活中,耗尽了精力、耐性和勤劳,才发达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而这样的精力、耐性和勤劳,他生命中似乎已所剩无几了。他靠着一根木栏杆倒在地上,双手捂住了眼睛。

然而,这阵恍惚并没有持续太久,奥克渐渐清醒过来了。可是,最令人感到惊奇,同时又完全符合奥克性格的是,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感谢:

“感谢上帝我没有结婚!我现在穷到这个地步,要真那样她可怎么办?”

奥克抬起头,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场景,不知道该做些什么。靠着石灰坑边缘,有一个椭圆形的水塘,水塘上方悬着一钩暗淡的弯月,发着铬金属般微黄色的光。启明星正紧随在它左边,这说明月亮保持这样的形状最多只有几天的时间了。池水闪烁着死人眼珠般的光色,随着万物渐渐苏醒,吹来了一阵微风,晃动着水面上的月亮,把它的影子拉得更长了些,却没有弄碎它的形象,只是把它变成了水面上的粼粼波光。这一切,奥克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按他的推测,情形似乎是这样的:那只可怜的小狗仍然以为,既然它的职责是赶着羊群往前走,它跑得越勤,自然越好。当它吃完死羊之后,平添了一股力气和精神,便把所有的羊都往一处赶,把这些怯生生的东西赶出了围栏,赶过了高地,越赶越急,羊群便一头撞破了已经有些朽烂的栏杆,一起跌了下去。

乔治的儿子如此彻底而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也就没有必要再在这个世上活下去了,于是,当天中午十二点,它被抓起来,悲惨地被枪打死了。这又是一个命运乖违人意的例子,这样的命运经常在狗和哲人身上出现。他们老是爱推理,推着推着来到了逻辑的顶端,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力求完全合情合理,却不知这世界上大部分事情其实并非非此即彼那么一清二楚。

伽百列的羊是一个中间商提供的,后者见了奥克,觉得他既有前途又有人品,相信了他。奥克定期支付给中间商一笔分成,直到还清预支的款子。奥克发现,属于他自己的羊、树木,还有那些工具,差不多正好够偿还债务,剩下的只是一身衣服和他一个自由的身子,别的什么也没有了。 vfIjGagxpVR/fvNEbmyVV7L31A0tNdTkNVwUuBlMP3/rJWvnUsl4cBy98dYyHyX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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