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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疑心
——去接范妮

那天傍晚从集市回家后,芭思希芭没同她丈夫说几句话,特洛伊也没有同她说话的兴致。他显得很不愉快,既惴惴不安,又一言不发。第二天是礼拜天,两人又在同样的沉默寡言中度过。芭思希芭上午和下午都去了教堂。这是巴德茅斯赛马会的前一天。到了傍晚,特洛伊突然说道:

“芭思希芭,能给我二十英镑吗?”

她顿时脸色一沉。“二十英镑?”她问道。

“实说了吧,我有急用。”特洛伊脸上露出异乎寻常而又十分明显的焦虑。他一整天的情绪发展到了高潮。

“啊!就为了明天的赛马。”

特洛伊一时没有回答。她误会了,可这对一个不想让别人看清自己心里想些什么的人来说反倒有利,特洛伊此时正是如此。“唔,就算我真是为了赛马会,又怎么样?”他终于说了一句。

“弗兰克!”芭思希芭说这几个字的时候,语气相当地重,“就在几个礼拜之前,你还说我比使你感到快乐的一切东西加在一起还可爱得多,说你为了我,宁愿放弃其他一切。可现在,这玩意儿是件麻烦,根本就谈不上什么快乐,你就不能把它给放弃了?放弃了吧,弗兰克。来吧,让我尽量来迷住你,说好听的话,打扮得好看一些,只要我能想到的——就求你待在家里。对你的妻子说声‘好’——说声‘好的’!”

芭思希芭天性中最温存、最柔和的一面现在全显露出来了。她情绪冷静时,十分小心谨慎,这使她的温存和柔和多了一层伪装和掩盖,可这一时冲动下显露出的温存和柔和,却没有丝毫的伪装和掩盖,为的是让特洛伊接受她的请求。面对一张漂亮的脸蛋,谁也无法拒绝那虽然调皮却不失庄重的请求。这张脸现在正稍稍往后一侧,露出了那副众所周知的表情,其中的含义超过了此时她的话所能表达的。这样的表情似乎就是为这样的场合设计的。这女人要不是他妻子,特洛伊也许就立刻照办了。可她是他妻子,他觉得自己不愿让她鼓里蒙得太久。

“这钱不是为了还赌赛马的债的。”他说道。

“那是干什么用的?”她问道,“弗兰克,你老是有一些神秘的责任,都让我烦死了。”

特洛伊犹豫了一下。他是爱她,可还不至于爱到可以听任自己受她摆布的地步。不过,还是得有理有节。“你对我这样疑心重重,也太冤枉我了。”他说道,“这样管头管脚,对你来说是不是还嫌太早了点?”

“我觉得,既然要我出钱,我发发牢骚也是有理由的嘛。”她脸上的神情介于微笑和噘嘴之间。

“说得不错。既然这后一件事你已经做完了,现在该接着做前一件了吧。芭思希芭,开玩笑当然不错,可不能太过分,否则你也许会后悔的。”

她的脸唰一下红了。“我已经后悔了。”她立刻说道。

“你后悔什么?”

“后悔我的罗曼史已经完结了。”

“罗曼史总有到头的时候。”

“我看你还是别这么说的好。你说俏皮话耍我,让我太伤心了。”

“你耍起我来说话也这样。我看你是讨厌我。”

“不是讨厌你——讨厌的是你的毛病。我是讨厌它们。”

“下决心帮我改掉这些毛病,那才是你该做的事呢。怎么样,给我那二十英镑,咱们扯平了,从此做个好朋友。”

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手边正好有这个数,是准备买家常物品用的。如果你一定得要,就拿去吧。”

“太好了。谢谢你。明天你吃早饭前,我也许就走了。”

“你非走不可?咳,弗兰克,从前,要把你从我身边拉走,别人不知得找多少借口。那时你老叫我‘心爱的’。可现在,我的日子过得怎样,你已经不在乎了。”

“感情归感情,走还是要走。”特洛伊边说边看了看表,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后盖,露出了塞在里面的一小团头发。

这时,芭思希芭恰巧抬起眼睛,看见了这一举动,也看见了那团头发。她又痛苦又吃惊,话脱口而出,甚至还没来得及细想该不该说。“一束女人的头发!”她喊了起来,“噢,弗兰克,是谁的?”

特洛伊立刻合上后盖,像是要把睹物之情掩盖起来,漫不经意地回答说:“怎么,是你的呀。还会是谁的?我早忘了我还有这么束头发。”

“弗兰克,你扯什么谎!”

“听着,我已经忘了!”他大声说道。

“我不是那意思——这是黄头发。”

“胡说。”

“你在侮辱我。我明明看见是黄的。好了,到底是谁的?我要知道。”

“很好——我告诉你,省得你无事生非。这头发是我认识你以前打算娶的一位姑娘的。”

“那你应当把她的名字告诉我。”

“这我可办不到。”

“她现在结婚了吗?”

“没有。”

“她还活着吗?”

“是的。”

“她好看吗?”

“是的。”

“可怜的人,真不知她现在会怎样了,这真是太糟糕了!”

“糟糕——糟糕什么?”特洛伊立即问道。

“她头发的颜色那么难看。”

“噢——嗬,我就喜欢这颜色!”特洛伊说着渐渐镇定下来,“她头发不长,披散下来,人见人爱。那才叫美丽呢。过去人们常常掉过头来看她的头发,可怜的姑娘。”

“呸!这算什么——什么都不算!”她喊起来,听口气快要发怒了,“要是我还像从前那样对你爱什么人那么在乎,我倒可以说人们还掉头看我的头发来着。”

“芭思希芭,别这样一触就跳,别这样嫉妒人家。你明白结婚之后的日子是怎么回事,你要是害怕这些可能发生的事,你就不该结婚。”

这时,特洛伊已经把芭思希芭逼苦了,她的心在嗓子眼里一鼓一鼓,眼睛里纤小的管道也痛苦地涨满泪水。尽管她觉得把感情表露出来是件害羞的事,她还是忍不住了:

“我这么爱你,得到的就是这个!哈!我和你结婚的时候,把你的生命看得比自己的还重。我可以为你去死——我说可以为你去死,那可是真心真意的!现在你倒来嘲笑我,说我和你结婚是犯傻。啊,我已经犯了错误,还要当面责怪我,这是对我好吗?无论你觉得我有多不聪明,反正我已经被你抓在手里,你不该这样对我说,这太残忍了。”

“事情会怎样发展,我也无能为力。”特洛伊说道,“说心里话,要我命的就是女人!”

“你就是不该把别人的头发留着。烧了它吧,好不好,弗兰克?”

弗兰克好像没听见她的话似的,继续往下说:“我是处处为你着想,可有些事比你更重要。有些事要弥补,有些交往你根本就不知道。如果你对结婚感到后悔,我也后悔。”

芭思希芭颤抖着把手放在特洛伊的胳膊上,又伤心又哄劝地说道:“只有当你爱我不如爱其他女人的时候,我才会后悔!我没有别的意思,弗兰克!你后悔该不是因为你更爱别的女人吧,是不是?”

“我不知道。你干吗问这个?”

“你不会烧了那头发的。你喜欢长着那头漂亮头发的女人——没错,它是漂亮,比我可怜的黑头发漂亮多了!可这没用,头发长得不好看,我有什么办法。你一定最喜欢她,是不是!”

“在今天我把表从抽屉里拿出来之前,我有好几个月没朝那束头发看一眼了,这我可以发誓。”

“可刚才你提到了‘交往’,然后——是我们遇上的那个女人?”

“是遇上了她才让我想起头发的。”

“那么说,是她的啦?”

“是的。好啦,你已经把话都从我这儿掏出去了,我看你该满足了吧。”

“那交往是什么?”

“啊,那根本就没什么意思——不过是个玩笑而已。”

“不过是个玩笑?!”她难过而惊讶地说道,“我那么痛苦,那么认真,你还有心开玩笑?弗兰克,把实情告诉我。我虽说是个女人,有时会有些软弱,可并不傻,这你明白。好了!对我公平些。”她说着真诚而无畏地与他正面相视,“我没有太多的要求,只要公正——就这些!啊!我曾经觉得,我所选定的丈夫,对我只要有一点点不殷勤我就不会满足。可现在,只要不那么残忍我就心满意足了。是的!有主见的芭思希芭,精神饱满的芭思希芭,落到了这种地步!”

“看在老天的分上,别这样绝望好不好!”特洛伊厉声说道,边说边站起身离开了房间。

他二话没说就走了。芭思希芭立刻抽泣起来,那是没有眼泪的抽泣,每一次抽泣都让人十分痛苦,而且没有眼泪来把这痛苦稍稍减轻。但是她决定要把所有的感情都抑制下去。她被打败了,但只要还有一口气,她就决不会承认这点。同天性不如自己纯洁的人结婚,把自己毁了,意识到这一点,使她十分沮丧,也打掉了她许多的傲气。她来回冲击着,抗争着,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金钱豹,她整个的灵魂都武装了起来,血液直冲她的脸颊。在遇到特洛伊之前,芭思希芭一直对自己是个女人感到十分自豪。想到自己的嘴唇还没有让这世上任何一个男人碰过,自己的腰还从未让男人的胳膊搂过,她觉得很是光荣。现在,她讨厌起自己来了。早几年,对那些一见向她们打招呼的英俊小伙就奴隶般跪倒在他面前的女孩子,她一直暗藏着一种蔑视。对想象中的结婚一事,她和她周围的大多数女人截然不同,从未对此有一丝好感。当时她为情人急得不知该怎么办,便同意嫁给他,可是结婚后伴随她那最快乐的一段时间的感受,不是提升和荣幸,而是一种自我牺牲。虽然芭思希芭对神的名字知之不多,她仍然本能地崇拜戴安娜女神 。她从来就没有用表情、语言或手势鼓励男人来接近自己,她觉得有自己同自己做伴就够了。在她还是个自由自在的女孩子的时候,她暗暗认为,抛弃少女那单纯的生活,走进无谓的结婚生活,在其中扮演着低声下气的角色,这简直是在自我糟蹋。这一切,她现在都在痛苦中回忆起来了。啊,虽说这愚蠢的举动本身还是值得人们尊敬的,要是她没有向这样的愚蠢低头该有多好,不低头,她就可以像当时站在诺康比坡地上那样,同特洛伊或任何其他敢于插进来弄脏她一根头发的男人正面对峙!

第二天,她比平时起得早一些,给马套上鞍辔,准备照常在农场上巡视一番。八点半她回到家里,那是他们通常吃早饭的时间,得知她丈夫已经起床,吃过了早饭,赶着小宝贝和那辆轻便马车上卡斯特桥去了。

早饭过后,她冷静了下来,情绪也稳定多了——事实上,她头脑已十分清醒。她随便地走到大门口,打算到农场的另一部分去看看。她在照管家中事务的同时,有空依然照管着这块地,不过,她经常发现自己想的比伽百列·奥克要晚一步。对奥克,她现在以妹妹的身份待以真诚的友谊。当然,她有时也想起他是她旧时的情人,偶尔也想象过,要是嫁给这样的丈夫,她的生活将会是什么样子;也想过要是嫁了波德伍德,生活又会怎样。但是,芭思希芭虽然是个有感情的人,却不大喜欢无用的梦想,她的这种冥想,只是一时所为,而且完全是在特洛伊异乎寻常地对她不闻不问的时候。

她看见一个模样很像波德伍德的人沿路走过来。芭思希芭心里一阵难过,脸也红了,她注意地看着。农场主在老远的地方站下,把手伸向伽百列·奥克,奥克正在穿过田地的小路上走着。接着,两人相互走近,好像在认真地谈着什么。

他们就这样谈了很长一段时间。约瑟夫·普尔格拉斯从他们身边经过,他推着一车苹果,往坡上芭思希芭住的地方送。波德伍德和伽百列叫住了他,同他谈了几分钟话,三个人便分手了。约瑟夫立刻推着小车上坡来了。

芭思希芭看着这一出哑剧,心里多少有些惊奇。见波德伍德掉转身子走了,倒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喂,约瑟夫,有什么消息?”她问道。

约瑟夫放下车子,摆出一副同夫人交谈时应有的有教养的神态,隔着大门同芭思希芭说起话来。

“你再也见不到范妮·罗宾了——怎么都见不到了——夫人。”

“为什么?”

“因为她死在济贫院了。”

“范妮死了?这怎么可能!”

“是死了,夫人。”

“她怎么死的?”

“我说不准。不过我觉得是因为她身体太虚,抗不住冷。这姑娘太瘦了,哪能吃得消这样的苦啊,自从我见到她那天起,她就弱得像一朵烛花,人们都这么说来着。早上人们把她抬上床,她已经十分虚弱,累得不成样子,傍晚时就死了。按法律,她属于咱们这个教区,波德伍德先生打算今天下午三点赶辆车去,把她运回来下葬。”

“我真不该让波德伍德先生做这样的事——该我来做!范妮是我叔叔的仆人,虽说我认识她只有一两天,她是在我名下的。这真是太惨了!太惨了!想想,范妮去了济贫院。”芭思希芭开始懂得什么才是真正的痛苦,她感情真挚地说:“派人去告诉波德伍德先生,就说特洛伊太太会负责把她家的仆人运回来的……我们不该把她放在马车里,要弄一辆灵车。”

“夫人,这哪里来得及啊?”

“也许是来不及。”她思索道,“你刚才说我们必须几点到门口——是三点吗?”

“今天下午三点,夫人,是这么说来着。”

“那好,你赶车去吧。不管怎么说,一辆漂亮的大车,总比难看的灵车强。约瑟夫,赶那辆新的弹簧马车,就是蓝车身红车轮的那辆,把它洗干净了。另外,约瑟夫……”

“什么事,夫人。”

“你带些常青树枝和花去,放在她棺材上——多摘些,把她全都盖满了。弄几把忍冬花、斑叶黄杨、紫杉枝,还有黑种草,对了,再弄几束菊花。让老马‘快活’拉车,她对那匹马十分熟悉。”

“知道了,夫人。我忘了告诉你,那济贫院派了四个做工的,在墓地门口等我,他们会把她接过去,按济贫院和法律规定的仪式把她葬了。”

“天哪——卡斯特桥济贫院——范妮怎么会到这种地步?”芭思希芭想了想说,“要是我早点儿知道就好了。我还以为她已经远远离开了这里呢。她在那里住了多久?”

“只有一两天。”

“噢,那她不是在那里长住的喽?”

“不是。她先是到威塞克斯另一头一个有军队驻扎的镇子上住着,后来又到梅尔切斯特住了几个月,靠做裁缝过日子。她住在一个挺受人尊敬的寡妇家里,那寡妇要人做些裁缝的活儿。据我所知,她是礼拜天一早才到的济贫院,看来她是从梅尔切斯特一路走去的。我说不上她为什么离开那地方,我不知道;要我撒谎,嗯,那我可不愿意。夫人,简单说来就是这么回事。”

“啊!”

伴随着这长长的一声“啊”,年轻的妻子嘴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脸色陡然一变,宝石的光色从玫瑰红一闪而成白色,速度也没有那么快。“她有没有从我们的收费大路上走过?”她问道,语气突然变得不安和认真起来。

“我看是这样……夫人,要我叫莉迪过来吗?夫人,你是不是不舒服?你脸色白得像百合似的——苍白得很!”

“不,别叫她。我没事。她是什么时候经过威瑟伯里的?”

“上礼拜六夜里。”

“行了,约瑟夫。你去吧。”

“好,夫人。”

“约瑟夫,再过来一下。范妮·罗宾头发是什么颜色的?”

“女主人,你像个法官似的问得太仔细了,我真记不得,你得相信我!”

“没关系。去照我说的做吧。别忙——算了,去吧。”

芭思希芭转过身,不让他注意到她脸上清楚地表露出的情绪。她进了屋,眉头紧皱,内心十分难受,觉得有些晕乎乎的。大约一小时后,她听见大车的声音,便走了出去。她痛苦地感觉到,自己一定还是愁容满面。约瑟夫这时穿上了他最好的衣服,正把马往车上套,准备动身。按她的意思弄来的花草,满满地堆在车篷里。不过现在芭思希芭看不见。

“约瑟夫,你说她是谁的情人?”

“夫人,我不知道。”

“你肯定不知道吗?”

“是的,夫人,我肯定。”

“肯定什么?”

“我肯定我所知道的就是,她早晨去了那里,到晚上她就死了,没说什么话。奥克和波德伍德先生对我说的就这几句话。‘约瑟夫,小范妮·罗宾死了。’伽百列像他通常那样直盯着我的脸对我说。我很伤心,就说:‘啊,她怎么会死的?’‘唔,她死在卡斯特桥济贫院。’他说,‘至于她怎么会死的,也许没什么重要了。她礼拜天一早到了济贫院,下午就死了——这是明摆着的事。’然后我就问她近来一直在干什么,波德伍德先生就转过身来,还用手杖的尖头挑起一棵蓟草。他告诉我范妮在梅尔切斯特靠做针线活过日子的事,这我刚才已经对你说过了,又说她上礼拜末就离开了那地方,礼拜六天擦黑时从这附近经过。后来他们说我应该把她死的事大概对你说说,说完他们就走了。夫人,你知道,她的死说不定是赶夜路受了风寒造成的。过去人们都说她要死肯定是因为害肺病,冬天的时候她咳嗽咳得可厉害啦。反正这和我们也没什么关系,一切都结束了。”

“你没听到过完全不同的说法吗?”芭思希芭紧盯着他,那眼神使约瑟夫对她不敢正视。

“主人,一个字都没听说过,我敢保证!”他说道,“教区里还没几个人知道这件事呢。”

“我不明白为什么伽百列自己不来把这事告诉我。往常他有一点小事就会来见我的。”这句话她是眼睛朝着地面,喃喃自语说出来的。

“也许他很忙吧,夫人。”约瑟夫说道,“有时候,他好像为心里的事情挺难过的,老想他过去的好日子,说那时比现在的情况要好多啦。这羊倌人是有点怪,不过很通情达理,书上的东西知道的可不少呐。”

“他在同你说这事时,你有没有觉得他另有心事?”

“夫人,我得说是这样。他的情绪好像坏极了,波德伍德也一样。”

“谢谢你,约瑟夫。行了,去吧,不然要迟了。”

芭思希芭还是闷闷不乐,又回屋去了。下午,她同莉迪闲聊,莉迪已经得知这一消息了。她问莉迪:“可怜的范妮·罗宾头发是什么颜色的?你知不知道?我想不起来了——我见她只有一两天。”

“夫人,是淡色的,但她把头发剪得很短,又老是塞在帽子下面,所以你不大能看见。不过有一次她上床睡觉时,把头发放了下来,我看见了。真漂亮啊,是真正金黄色的头发。”

“她的男朋友是个当兵的,是吗?”

“是的。同特洛伊先生在同一个团。他说他俩很熟。”

“什么?是特洛伊先生说的?他怎么会说这个的?”

“有一天我提到了这件事,问他是不是认识范妮的男朋友。他说当然啦,他同那小伙子熟得跟一个人似的,还说他在团里最喜欢那个年轻人。”

“啊!他是这么说的吗?”

“是的。他还说他和那年轻人长得像极了,所以人们有时候会错把——”

“莉迪,看在老天分上别说了!”芭思希芭神情激动,粗鲁地打断了莉迪的话,她预感到了什么,有说不出的焦躁。 fRL/H5q/3OZCAsal5ceTC0oEaGeiuGJaLatTLm0coaHg87u+IVatA/kM0VyTETU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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