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工作日的早晨,一小群人跪在一座叫万圣堂的教堂那破败的中殿里,人群中大多数是妇女和姑娘,教堂就在上面提到的那个偏远的军营小镇上。一次没有布道的仪式结束了,大家站了起来,正准备要散开,忽听得一阵轻快的脚步走上门廊,进了中间通道。大伙的注意力被它吸引过去了。脚步中还夹杂着一阵教堂里不常听到的丁零声,那是马刺发出来的。大家都朝这人看去。那是一个身穿红色军服的年轻骑兵,袖口上的臂章说明他是个中士。他大步走过通道,步子迈得特别重,又竭力不让脸上露出丝毫的不自在,这反使他的窘迫更为明显。他穿过两边夹道注视着他的女人,脸颊上升起了一片淡淡的红晕。不过他还是一直走过唱诗台,快到神坛时才停下脚步,一个人站在那里。
还没有脱去白袍的主事牧师注意到了这个新来的人,便跟着他来到领圣餐的地方。他同那士兵耳语了几句,接着向一位司职招招手,那司职又向一位上了年纪的妇女耳语了几句。那女人显然是他的妻子,他们也走上了唱诗台。
“是婚礼!”几个女人低声说道,神色欢快起来,“咱们等一下!”
大部分人便又坐下了。
背后传来一阵嘎吱嘎吱的机械声响,几个年轻些的掉头看去,只见从钟楼西墙里往外支了一个小小的华盖,下面有一个敲钟小人和一个小铃,整套装置是由定时敲响钟楼大钟的同一套机械控制的。钟楼和教堂之间有一道屏风,做礼拜的时候门是关着的,人们看不见那里面庞大的机器。可现在,门打开了,很多人都看见那敲钟小人跑了出去,看见它敲响了铃,又看见它回到自己的那个角落,整个教堂都听得见敲钟的声音。
那小人敲的是十一点半。
“那女的在哪里?”在下面观望的一些人悄悄问道。
那年轻的中士直挺挺地站着,像周围的柱子一样。他脸朝着东南方向,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这沉默变得越发引人注意。没有别的人来,也没有人动一动。那敲钟小人又是嘎吱嘎吱一阵响,跑出去敲了十一点三刻,又嘎吱嘎吱地回到原位。这一阵声音十分突兀,让人听着很难受,可以觉察到,人群中不少人都颤抖了一下。
“不知道那女的到哪里去了!”又有什么人在低语。
开始听见有人在悄悄地换脚站立,有人在故意低声咳嗽,这表明他们有些焦急不安了。最后,传来了几声窃笑。可那士兵却依然一动不动,脸朝东南,柱子似的站得笔直,帽子拿在手里。
钟嘀嘀嗒嗒往前走着。女人们把焦虑扔到了一边,咯咯的窃笑变得更频繁了。接着又是一阵静寂,人人都在等着完事。有些人可能会注意到,那钟每隔一刻钟敲一下,好像使时间飞跑起来了。嘎吱嘎吱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敲钟小人又跑了出去,又像前几次那样敲响了时刻。要说这小人没弄错时间,还真令人难以相信。完全可以肯定,这坏家伙的脸上准露着恶意的讥笑,一举一动中都透着恶作剧的快乐。接着,钟楼上远远传来了沉闷而凝重的十二响钟声。女人们都给镇住了,这回没有人再哧哧傻笑。
一位牧师悄悄走进教堂,司职退了下去。而这中士仍然没有转过身来;教堂里每一个女人都想看看他的脸,他似乎知道这点。最后,他终于转过身来,紧闭嘴唇,迈着坚定的步伐,迎着众人的目光,穿过中殿。两个弯腰曲背、牙齿全没的受施人相互朝对方看看,若无其事地咯咯一笑,可这笑声在这里听来却十分刺耳。
教堂外有一个铺着砖石的庭院,周围有几栋年代很久的大屋檐木屋,在地上投下了线条美观的阴影。那年轻人正要穿过庭院出门去,在庭院中间撞上了一个小个子女子,她的脸上本来就透着十分的焦急,一见中士脸上的神色,立刻显得惊恐万状。
“怎么啦?”他压抑着怒气,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噢,弗兰克——我弄错了!我以为有尖塔的那个教堂就是万圣堂,我按你说的一分不差地在十一点半到了教堂的门口。我一直等到十二点差一刻,这才发现那个教堂是万灵堂。不过我倒不太担心,我想明天也可以的。”
“你这个蠢货,就这样捉弄我!好了,别说了。”
“弗兰克,明天行不行?”她直截了当地问道。
“明天!”他说着狂笑了一声,“你听着,我可不会再这样来一次了!”
“可是不管怎么说,”她声音颤抖地恳求道,“这错误毕竟还不是太严重吧!弗兰克,那你说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问上帝去吧!”他用讥讽的口气说道,然后转身离开她,匆匆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