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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清晨见面
——旧信重提

麦芽坊外那金红色的光线并没有射到屋里,屋子里像往常一样,是由从壁炉里发出的色调类似的光照亮的。

老麦芽工和衣睡了几个小时后,此刻正坐在一张三条腿的桌子旁,吃着面包夹咸肉的早饭。他的吃法是不用盘子的,先把一片面包摊在桌上,在面包上铺一片肉,肉上涂一层芥末,再整个地撒上盐,然后用一把很大的折刀直着往下切,直切到刀刃碰上了木质的桌面,最后用刀子戳住切下来的那块,把它举起来,送入它该去的地方。

老麦芽工的牙齿几乎全掉光了,可看起来并没有太多妨碍他咀嚼。那口牙齿掉了已经有好几年,没了牙齿倒也不觉得失去了什么东西,反倒使牙床更加坚固起来。说真的,他慢慢接近坟墓,就像双曲线中的一条渐渐接近直线一样,越近就越弄不清坟墓在哪里,最后连他到底会不会走到那里也说不准了。

炉灰坑里正烤着一堆马铃薯,还炖着一小瓦锅的焦面包粒,他管这叫“咖啡”,用来招待随便哪位来访者的,因为沃伦麦芽坊也当个类似俱乐部会所的地方用,住不上客店的就到这儿来。

“我正说着,今天天气真好,紧接着晚上就变天了。”一阵说话声突然从刚被推开的屋门传进了麦芽坊,只见亨纳利·弗雷的身影朝火炉走去,半道上还使劲跺跺脚,把靴子上粘着的雪跺掉。这一番说话和进门的动作,对麦芽师傅来说一点也不显得鲁莽,乡里乡亲的进门,无论是语言上还是行为上的客套经常都是免了的。麦芽师傅自己也是这样,所以并没有急着回答。他用小刀挑起一片奶酪,就像屠夫用串肉扦挑起一串肉那样。

亨纳利穿着长罩衣,外面套着一件褐色的开司米羊绒短大衣,扣子扣得好好的。长罩衣白色的下摆在大衣下露出有一英尺左右的长度,要是看习惯了,倒也挺自然,甚至还有点装饰效果,而且肯定很舒服。

马修·穆恩、约瑟夫·普尔格拉斯,还有其他几个赶两轮和四轮货车的,都踩着他的脚后跟进来了,手里晃悠悠地提着硕大的油灯,这表明他们才从车马棚那里过来,他们在那里从清早四点钟一直忙乎到现在。

“没有管家她干得怎么样?”老麦芽工打听道。

亨纳利摇摇脑袋,苦笑了一声,额头上所有的肉都皱皱地挤在了中央。

“她会后悔的——肯定会后悔的!”他说道,“班吉·佩尼威的确不是个东西,不是个忠心的管家——像加略人乔伊 一样,是个吃里爬外的家伙。可她一个人哪能管得好!”他不出声地左右晃了三四下脑袋,“无论如何我都不信,就是不信!”

大伙都觉得,这是他在给晃脑袋时产生的想法做总结,而亨纳利此时脸上仍露着一些失望的表情,一旦要他继续说话,就能派上用场。

“全都会给毁了,包括咱们在内,不然有钱人家里就没肉吃了!”克拉克说道。

“这姑娘主意可大了,她就是这么个人——谁的劝也不听。若是骄傲加虚荣,皮匠的狗儿把命送。天哪,天哪,一想起这个,就让我心里难过!”

“不错,亨纳利,你是伤心难过,我听见过的。”约瑟夫·普尔格拉斯说话的口气像是在证实他的话,一脸细细的皱纹,一脸的苦笑。

“她帽子底下的那颗脑瓜子长在一个大男人身上倒没什么害处。”比利·斯莫贝里说道。他刚进门,张嘴露着他唯一的那颗牙齿。“她有时说得挺在行,也还是有点头脑的嘛。你们看呢?”

“不错,可是不用管家——该让我当管家的。”亨纳利愤愤地说着,眼睛茫然地注视着比利·斯莫贝里的长罩衣,好像腾达的命运从那上面显现在他眼前,而他这个天才却被浪费了。“我看,本来就该是这样的。命就是命,《圣经》并不起什么作用。你干得好,也不会得到应有的报酬,你干活儿所得总会被某种卑鄙手段骗了去。”

“不,不,这点我可不同意。”马克·克拉克说道,“在这方面,上帝可是个堂堂正正的人。”

“干得好,报酬好,是这么说的。”约瑟夫·普尔格拉斯补充了一句。

短短的一阵沉默。亨纳利像是在演幕间舞似的转身吹灭了油灯。麦芽坊虽然只有一面玻璃,可白天的光渐渐亮起来,里面也不用再点灯了。

“我搞不懂,一个女农场主,要键琴、洋琴、钢琴,管它叫什么呢,要这琴能有什么用?”麦芽工说道,“莉迪说她买了个新的。”

“买了架钢琴?”

“是啊。好像看不上她老叔叔的东西似的。什么东西她都重新买过。买了胖子坐的大椅子,买了瘦子坐的用金属丝绕起来的小椅子;买了好大好大的表,大得跟钟似的,放在壁炉台上。”

“还买了画,配着漂亮的框子。”

“买了马鬃编的长靠背椅,喝多了可以在上面躺躺,两头还配着两只塞了马鬃的枕头呢。”克拉克说道,“买了美人儿用的镜子,还买了坏人看的书,里面一派谎话。”

这时,从门外传来一阵坚定而响亮的踏步声,门被推开了有六英寸左右,门边的什么人高声说道:

“伙计们,有地方放几只才出生的羊羔吗?”

“有,有,羊倌。”屋子里的这伙人说道。

门被推了个大开,撞到后面的墙上,震得上上下下一阵乱抖。奥克出现在门口,脸上热气腾腾的,脚踝上绑了一圈麦草,免得粘上太多的雪,长罩衣外面束着根皮带,简直就是这世上健康和精力的象征。他肩上横七竖八地扛着四只小羊羔,奥克专程回诺康比带回的那条叫乔治的狗,神情严肃地跟在后面。

“喂,奥克羊倌,请问今年的羔情怎么样?”约瑟夫·普尔格拉斯打听道。

“可把人给累死了。”奥克说,“这两个礼拜,每天我总有两次给弄得浑身透湿,不是雪就是雨的。昨晚上凯尼和我连眼皮都没合一下。”

“我听说生了不少双胎的,是吗?”

“多极了,真的。今年的这个产羔季可真有点怪。到圣母领报节 恐怕还干不完。”

“可去年到大斋前的第二个礼拜天就结束了。”约瑟夫说道。

“该隐,把其余的抱进来,”伽百列说道,“然后赶紧回去照看母羊,我随后就到。”

凯尼·鲍尔是一个长相逗人的小伙子,脸上长着一个小小的圆洞,那是他的嘴巴。他走上前来,放下了另外两只羊羔,便按奥克的吩咐回身走了。奥克放下了高高扛在肩上的羊羔,把它们裹在草里,放在火炉边上。

“这儿没有羊羔棚,我在诺康比时是有的。”伽百列说道,“把这些软搭搭的东西弄到屋子里,简直要了人的命。麦芽师傅,要不是有你这间屋子,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看这天气冷的。你今天感觉怎么样,麦芽师傅?”

“噢,羊倌哪,我身子没病,心里也没病,可就是年纪没有减。”

“啊——我懂了。”

“坐下,奥克羊倌。”上了年纪的麦芽师傅说道,“你在诺康比的老地方怎样了?你不是回去领那条狗的吗?我倒是很想看看老地方,可是说实话,那里我可是一个人也不认识啦。”

“我看你是不认识了。大变样了。”

“听说迪基·希尔那幢木头的苹果酒坊给推倒了?”

“是的——有好几年了,还有上面迪基住的屋子。”

“啊,原来如此!”

“是啊,汤普金斯的那棵一季结的果子就能酿两大桶苹果酒的苹果树也给连根拔了。”

“连根拔了?你说的当真?咳,这日子可真是变得快,变得快啊。”

“你还记得那中间有口旧井吗?已经变成个铁泵站了,还配上了石头的大水槽,全弄好了。”

“天哪,天哪,这国家的面貌变化有多大呀!现在我们不知道能看到些什么了!是啊,这儿也一样。他们刚才还在议论女主人做得不合情理呢。”

“你们在议论她些什么?”奥克立刻转身向其他人问道,身上顿时一热,激动起来。

“这几个中年汉子都在损她,说她又傲气又虚荣呢。”马克·克拉克说道,“不过我是说了,让她自作自受好了。老天保佑她那张俏脸蛋吧——难道我不愿意那么干吗——给她那两片樱桃小嘴唇上来一下!”说到这里,风流的马克·克拉克从嘴唇间咂出了一声奇特而又人人熟悉的声音。

“马克,”奥克阴沉着脸说道,“你记好了,不许你再对埃弗汀小姐说这种放荡的话,不许你再对着她叭叭地咂嘴,我不许你这么做。听见了吗?”

“我即使愿意,也没机会呀。”克拉克的话是由衷的。

“你是不是也说了她的坏话?”奥克沉着脸转过去问约瑟夫·普尔格拉斯。

“没,没——一句都没说,我只是开开玩笑罢了,没有损她。”约瑟夫浑身发抖,害怕得脸都红了。“马修刚才说——”

“马修·穆恩,你刚才在说什么?”奥克问道。

“我?嗯,你知道我连条虫子都不会害的,不,不会去害那地底下的虫子。”马修·穆恩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那好,总有人说了——伙计们,听好了。”虽然伽百列是个最不多话、脾气最好的人,需要时也会大声大气起来,话语里带着军人般的果断和力量,“瞧瞧我的拳头。”说到这里,他伸出比通常的整条面包要小一些的拳头,往麦芽工的小桌的正中央砰砰地砸了一两下,像是要大伙用眼睛好好看明白他要用拳头解决问题的意思,然后又往下说,“听着,教区里谁敢挑头说一句女主人的坏话让我听见了,哼——(说到这里他抡起拳头猛砸了下去,就像雷神托尔在试自己的大锤)就让他尝尝这个——不然我就是个荷兰人!”

从大伙脸上露出的神色看,他们的思绪并没有转悠到奥克提到的那个荷兰去,而是在纳闷,这人怎么一下子就变了。马克·克拉克高声叫道:“瞧,瞧,我说的也就是这些嘛。”那条叫乔治的狗听到了主人话里威胁的口气,抬起头,虽然它并不怎么能听懂英语,仍然跟着叫唤起来。

“好啦,羊倌,别这样激动,坐下!”亨纳利的语气中带着基督徒常有的那种不以为然的平静。

“羊倌,听说你这人心很善,又聪明。”约瑟夫·普尔格拉斯站在老麦芽工的床架后面用不安的语气说道,刚才他出于安全考虑退到了那里,“人聪明一些,肯定很不错吧。”他补充道,说着动了动身体,那是他心态变化引起的,而不是身体自己要动,“咱们都想当聪明人,是吗,各位?”

“是啊,谁不想呢。”马修·穆恩说着,不安地朝奥克笑了笑,想表明他天性还是十分友善的。

“谁说我聪明?”奥克问道。

“到处都这么传来着,人人都知道。”马修说,“听说你能看着星星算时间,羊倌,就像咱们看着太阳和月亮算时间一样。”

“是的,我会一点。”说到这个话题,伽百列多少有些得意。

“还说你会做日晷,会把人的名字印到大车上,像真铜片打的那样,闪闪发亮,那字儿漂亮极了,还拖着长尾巴呢。羊倌,你这么聪明,可真了不起。你还没到这儿的时候,约瑟夫·普尔格拉斯常给农场主詹姆斯·埃弗汀的大车印名字,可是他从来就放不正字母J和E,对不对,约瑟夫?”约瑟夫摇摇头,表示这么说绝对正确。“所以你常常把它们放反了,像这样,是不是,约瑟夫?”马修说着用鞭杆在地上画着:

①即英文“詹姆斯”,正确写法应当是JAMES。——译者注

“詹姆斯见他的名字被印反了,就叫呀骂的,骂你是个笨蛋,约瑟夫,对不对?”马修·穆恩起劲地追问。

“是啊——他是骂了。”约瑟夫不好意思地说,“不过,也不该太责怪我吧,那几个J呀E呀,到底是朝前还是朝后,让人怎么记得住啊,我的记性又特别差。”

“你在别的方面已经倒够霉了,怎么又沾上了这糟糕的毛病。”

“嗯,就是,不过好在老天保佑我没出什么大事,我就够感激的啦。说到这羊倌,我想女主人真该让他当管家的——你干最合适。”

“我倒不在乎说实话,我原来是这么想的。”奥克坦白地说,“我的确想要这个职位。当然啦,埃弗汀小姐要是想自己当管家,她有权这么做——让我就当个普通的羊倌。”奥克缓缓吸了口气,神色黯然地看着明亮的炉灰坑,似乎有些沮丧地陷入了沉思。

这会儿,温暖的炉火使那几只好像没有生命的小羊羔开始咩咩叫唤起来,在草堆上轻快地伸展着它们的腿,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出生了。零星的咩咩声渐渐汇成了合唱,奥克一听,赶忙把火炉前的那罐牛奶拿过来,从身上长罩衣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小的茶壶,灌满牛奶。这些可怜的小家伙不可能再回到母亲身边去了,他得教它们学会从壶嘴喝牛奶——小羊羔灵性惊人,一学就会。

“我听说她连死羊的皮都不让你拿走,是吗?”约瑟夫·普尔格拉斯边说,边带着难过的神情注视着奥克的一举一动。

“我没要死羊皮。”伽百列说。

“羊倌,她对你可够坏的。”约瑟夫钉住不放,希望能把奥克拉过来,同他一起来抱怨。“我看她有意整你——真的。”

“噢,不——根本不是的。”奥克急忙回答道,可不知不觉中轻轻叹了口气,仅仅没得到羊皮是绝不会这样叹气的。

人们还没来得及接着说下去,一个黑影挡住了门口,波德伍德走进了麦芽坊,他朝每个人都点了点头,既有友好的表示,又有点屈尊的味道。

“啊,奥克,我就猜你会在这儿!”他说道,“十分钟前我碰上了邮车,那人丢了封信在我手里,我没看地址就拆了。可我发现是你的,错拆了你可别介意。”

“哦,不会的——一点没关系,波德伍德先生,没关系的。”伽百列诚心诚意地说。他在这世上从未同什么人通过信,有信来了,也绝没有不能让全教区的人一起来读读的。

奥克走到一边,读着下面不知出自谁的手迹的内容:

亲爱的朋友:

我不知道你叫什么,不过我想这几行字你会收到的。我写信给你,是要谢谢你那天晚上对我的一片好意,当时我正匆忙地离开威瑟伯里。同时我还要把欠你的钱还你,请原谅我没有把它们当成礼物保留下来。现在一切顺利,我很高兴地告诉你,我就要嫁给那个追了我有一段时间的年轻人了,他是第十一龙骑兵队的特洛伊中士,现在驻扎在这个镇上。我知道,他不会让我接受任何钱物,除非是借的。他很受人尊敬,极有荣誉心,真的,他有上等人的血统。

亲爱的朋友,如果你能将这封信的内容保密一段时间,我将十分感激。虽然你差不多是个陌生人,这么说让我很不好意思,我还是要告诉你,我们打算很快就以夫妻的身份回威瑟伯里来。中士是在威瑟伯里长大的。再次感谢你的一番好意。

我是,诚挚祝愿你好运的,
范妮·罗宾

“你看过这封信吗,波德伍德先生?”伽百列问道,“要是没有,你最好看看。我知道你很关心范妮·罗宾。”

波德伍德看了信,显得十分伤心。

“范妮——可怜的范妮!她现在这么自信,可事儿还没到头哪,她应该记住的,这事也许根本到不了头。我发现她没留地址。”

“那特洛伊中士是什么样的人?”伽百列问道。

“哼——恐怕在这种事情上不是个十分靠得住的人。”农场主咕哝着,“他是个机灵的家伙,什么事儿都能干,也还有那么点浪漫。他妈妈是个法文家庭教师,好像同死去的塞文爵士有点秘密的瓜葛。她嫁了个穷医生,不久就生了个孩子。不过只要有钱进账,就平安无事。不幸的是,特洛伊最好的朋友都死了,他后来就在卡斯特桥的一家律师事务所里得了个二等文书的差事。他在那里干了一段时间,本来可以混上个挺像样的位置,可他偏偏起了个要当兵的怪念头。我很怀疑小范妮混得会不会真的像她说的那样让我们吃一惊,真的很怀疑。真是个傻姑娘,傻姑娘!”

门又被人匆匆推开了,凯尼·鲍尔上气不接下气地冲了进来,他圆张着红红的嘴巴,就像只玩具喇叭的喇叭口,鼓着腮帮子一个劲儿地咳嗽。

“喂,该隐·鲍尔,”奥克板起脸说道,“你干吗这么拼命跑,连气都喘不过来了?我一直叫你别这样。”

“噢——我——岔了——一口——气,奥克先生,这才咳成这样——咳——咳!”

“你来干什么?”

“我跑来告诉你,”年轻的小羊倌身体靠在门柱上说,“你得马上回去。又有两只母羊生双胎了,奥克羊倌,就是这么回事。”

“噢,是这么回事。”奥克说着站起来,暂时不再去想范妮的事了,“该隐,你跑来告诉我这件事,真是个好孩子,我会奖励你一个大大的李子布丁。该隐,去把焦油桶提来,咱们先把这里的几只全做上记号再说。”

奥克从他那只似乎什么东西都能装的衣袋里掏出一根做记号用的铁条,在焦油桶里蘸了蘸,在那几只小羊羔的屁股上画上了他最喜欢盯着看的两个字母B.E.,那是她名和姓的第一个字母,它们向周围地方的人们宣告,从此这几只羊就属于农场主芭思希芭·埃弗汀,而不属于别人。

“好了,凯尼,你扛上两只走吧。波德伍德先生,再见了。”羊倌扛起自己带来的那十六条腿四个身体,消失在紧靠这里的牧羊场方向。羔羊现在毛色光滑,气色很好,同它们半小时前不死不活的样子相比,已经让人看着都喜欢了。

波德伍德跟着他往地里走了一段路,犹豫了一下,转回身去。可是旋即又打定主意跟上去,不再往回走了。走到羊栏的一个角落时,农场主掏出记事本,解开系着的带子,让它摊开放在自己的手心里。里面夹着一封信——芭思希芭的信。

“奥克,我正想问问你,”他装得若无其事地问道,“你知不知道这字迹是谁的?”

奥克看了看记事本,脸一红,立刻回答说:“是埃弗汀小姐的。”

奥克刚才脸红完全是因为说出了她的名字,可他立刻冒出了个新念头,使他突然感到一阵痛苦。这信完全有可能是匿名的,否则还用得着这么问吗?

波德伍德误解了奥克的慌乱:敏感的人总喜欢想“是我吗?”,而不愿意去动脑筋想想。

“这事没什么不对的。”他说道。他谈论这封情人节匿名信时那么严肃认真,实在有点不合时宜,“你知道,总该做点秘密调查,这才是最——有趣的。”如果用的不是“有趣”而是“折磨人”,那么波德伍德的表情就不会那么不自然,那么忐忑不安了。

同伽百列分手以后,这孤独而内向的人回家吃早饭去了。一想到自己对一个陌生人问了那些昏了头的问题,从而暴露了自己的情绪,他心里就一阵阵羞愧和后悔,很不好过。他把信放回壁炉台上,坐下来,根据奥克提供的信息,考虑着发生的情况。 wVQ737B0nxmR/PT83OxhskT7m5flEs18hRg7cggzTfrHBSU38Nl9DEx8opteu0N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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