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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信的效果
——日出时分

情人节那天傍晚天快黑的时候,波德伍德像通常一样坐在陈年干柴燃起的炉火旁吃晚饭。眼前的壁炉架上有一只计时钟,钟顶是一只展翅的老鹰。在老鹰展开的翅膀上,放着芭思希芭寄来的信。这单身汉的目光一直凝视着那个又大又红的封签,直到它在他眼帘里成了一摊鲜红的血印。他一边吃喝,一边始终在想象中念叨着上面的字,虽然信封在离他很远的地方:

来娶我。

这冒失的指令就像是水晶制成的物体,自己是无色的,却能映射出周围物体的色调。在波德伍德静静的起居室里,任何显得不那么严肃的东西都是外来的。在这里,礼拜天的清教气氛要延续整整一个星期,使这封信和封签上的铭言都从周围烘托它们的物品中吸取了一种深深的庄严,改变了它们原来轻率的基调。

自从一大早收到这封信以来,波德伍德就感到自己生活中的平衡正慢慢地向理想中的激情倾斜。这种骚动就像是哥伦布看见的向他漂去的第一根苇草——苇草本身似乎微不足道,却意味着无限的可能性。

这信一定是有其由来和动机的。说到后者,它其实小得几乎毫无意义,而这点,波德伍德是根本不可能知道的。他甚至连想也没想过会有这种可能。一个被神秘的情况搞得晕乎乎的人根本不可能意识到,诱惑者因为偶然情况采取某种行动和她出于内心冲动做出某种行动,其结果看上去往往会是一样的。开始一系列的事件,和把一系列已经开了头的事件引向特定的轨道,其间有着极大的不同,而对于被这个问题搞昏了头的人来说,很少有看得清的。

波德伍德睡觉前,把这封情人节匿名信放在镜子的角上。他时时感觉到信的存在,甚至当他背对着它的时候。在他的一生中,发生这样的事还是第一次。他认定这是有意而为的举动,这个幻觉使他怎么也不相信发这封信会出于荒谬的无礼。他又朝这个方向看了看。黑夜神奇的力量似乎使这位不知名的作者显现在字迹上面。一个人的——一个女人的——手,轻轻地在写着他名字的纸上掠过。她藏而不露的眼睛仔细地看着自己画的每一个圆弧,她的大脑此刻透过想象也看见了他。她为什么会想起他?她的嘴——嘴唇是红润的还是苍白的?是丰满的还是干瘪的?——她在写这几个字的时候,嘴角因激动而自然地颤抖着。那是怎样的表情?

幻觉中的写信女子,只是写在纸面上的字的补充,它本身并没有特定的形状。那女子只是个模糊的身影,其实她完全可能是这样的,因为这时候,她的原型正酣然熟睡,全然忘却了天底下所有的谈情说爱和书信传情那一类事情。波德伍德一打瞌睡,她就现出身,相对说来不再是那么模糊的幻象了;他一醒,就看见那封信,向他证明那是在做梦。

今晚月色明亮,月光并不是通常的那种颜色。他的窗子只透进了一束反射的月光,那苍白的光泽由雪地反射而来,自下而上,把天花板照得一片惨白,把阴影投向原本不应有阴影的地方,而把亮光洒到通常总是阴影驻留的角落。

信的内容,倒没有像收到信这件事实本身那样使他颇费心思。他突然想到,信封里会不会还有他没抽出来的东西。在阴森森的月光下,他从床上一跃而起,拿过信,抽出那张薄薄的信纸,抖了抖信封——仔细朝里面看看。没有别的东西。波德伍德又看了看那通红的蜡封——白天的时候他看了有上百次了,出声地念道:“来娶我。”

神情严肃、性格内向的农场主把信重新放进信封,插回镜框的一角。这时他看见了镜子里自己的形象:一脸倦怠,形貌虚幻。他发现自己紧闭双唇,两只空洞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对自己激动成这副模样很不满意,便回床上去了。

天亮了,波德伍德起床穿衣。这时的天空十分清澈,但亮度还比不上中午时分多云的天空。他下得楼来,走出屋子,向东边一块地的大门走去。他停住脚步,靠在门边,向四处看看。

这是一年中常见的日出缓慢的日子之一,天顶是纯净的紫色,北面一片铅灰,而东面则有些昏暗,刚刚露出半张脸的太阳挂在白雪皑皑的草地,即威瑟伯里上农场的母羊牧地上方,看上去好像是倚在远处的山脊上。太阳有光无芒,像白色的炉石上一团通红但没有光焰的火球。给人的整个印象倒像是一次日落,就像童年与老年有许多的相像之处一样。

其他方向上,白雪使田野和天空都呈现出一种颜色,匆匆一眼很难看出地平线到底在哪里。总体看来,前面描述过的亮光与阴影颠倒的超自然现象,在这片景色中也可以看见,通常只能在天上才能看见的那种耀眼的明亮出现在了地上,而大地的阴影反倒在天空里映现出来。西方的天空上挂着一轮下弦月,光线暗淡,有些绿黄,就像生了锈的黄铜。

波德伍德没精打采,他看见晨霜慢慢变硬,在雪地表面结起一层硬壳,在东边射来的红光照耀下,闪烁着大理石般的光泽。他看见坡地上有些地方,枯萎的硬草在冰凌中直挺挺地婆娑颤抖,而裹在它们外面的那层冰凌,像古老的威尼斯酒杯一样呈现出扭曲的或弧形的轮廓。他看见雪地上一行小鸟的爪印,小鸟在这里蹦跳的时候,雪地还像羊毛般松软,现在这爪印已经暂时地冻了起来。一阵轻便车的车轮声打断了他的注视,他回身走到路上。那是一辆邮车,一辆小得出奇的两轮车,那重量恐怕还经不住一阵风吹。赶车的拿出了一封信。波德伍德一把抓过来,打开了信封,心想这也许又是一封匿名信——人们对这类可能性总是寄予很大的希望,总以为有其一必有其二。

“先生,恐怕这不是给您的。”那人见了波德伍德这番举动,便这样说道,“虽然没写名字,但我想这是给您的羊倌的。”

这下波德伍德才看了看地址——

卡斯特桥附近的威瑟伯里农场

新来的羊倌收

“啊——犯了个大错误!——这不是给我的,也不是给我的羊倌的。是给埃弗汀小姐家的羊倌的。你最好把信交给他去吧,交给伽百列·奥克——就说我误拆了信。”

这时候,在映衬着通红的天空的山脊上出现了一个影子,就像是烛火中心黑色的烛花。接着,这影子动了起来,开始力气十足地走来走去,扛在肩上的方形东西被同样的光线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背后还跟着个四脚着地的东西。那高个的影子就是伽百列·奥克,那四脚着地的是乔治,背在他身上的东西是栏架。

“别忙,”波德伍德说道,“就是在山坡上的那个人。我亲自把信给他送去。”

对波德伍德来说,这已不单纯是一封给别人的信。这是一个机会。他满脸踌躇,走进了白雪皑皑的田野。

这时,伽百列走下山坡向右拐去。阳光现在正向那个方向射去,照到了远处沃伦麦芽坊的屋顶,那羊倌显然正往那里走去。波德伍德远远地跟在后面。 w3MRkQN35sXK9QupI78El/VkblQHRGmhIj1VJQzBlik4n8TokCObfJehyWIre3t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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