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思希芭退回到阴影之中,不知道是应为这样绝无仅有的会面感到有趣,还是该对这样令人尴尬的会面感到难堪。她的心里有那么点怜悯,还有一丝兴奋:怜悯是为奥克现在的处境,兴奋是为她自己。她记起来了,奥克在诺康比时曾声称过爱她,她倒差点把这给忘了,因此没觉得有什么难堪。
“是的。”她嚅嚅地说道,摆出一副尊贵的样子。她朝他转过身来,面颊微微有些温热。“我是需要一个牧羊工。不过——”
“那就是他了,小姐。”一个村里人悄声说道。
一人点头,人人点头。“对,就是他了。”另一个口气肯定地说道。
“绝对是他了!”口气十分真诚。
“除了他还有谁!”第四个人热切地说。
“那你们让他到管家那里去报到,好吗?”芭思希芭说道。
一切又要回到现实中来了。这要是发生在夏日的傍晚,发生在孤独冷清的时候,这场会面的浪漫情调准会充分地展现出来。
伽百列发现传闻颇多的阿什托蕾丝,原来不过是略微改头换面了的、众所周知、众口交誉的维纳斯 ,胸中不由得一阵狂跳。有人把管家指给了伽百列,他便走到一旁,和管家一起讨论起必要的受雇手续来了。
眼前的火熄灭了。“各位,”芭思希芭说道,“大伙都忙了好一会儿,该来点提神的东西。到屋里去,好吗?”
“咱们可以灌它一两口,再倒下去痛痛快快睡一觉。小姐,您能不能给送到沃伦的麦芽坊去?”一个领头的说道。
芭思希芭掉头策马向黑暗中跑去。后面的人三三两两跟着走了,奥克和管家还留在草垛旁。
“好啦。”管家最后说道,“我看,你来的事儿全妥了,我也要回家了。放羊的,祝你晚安。”
“你能给我找个地方住吗?”伽百列问道。
“这我就没办法了,真的。”他说着从奥克身边走过去,就像不愿交纳奉献的基督徒侧身躲过奉献盘那样,“你顺这条路走到沃伦的麦芽坊,他们都到那里去弄吃的了,我敢肯定有人会给你指点个地方的。放羊的,晚安。”
管家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似乎不太愿意爱邻人如同爱自身,他掉头上坡去了。奥克继续朝村子走去,心里还在为同芭思希芭不期而遇感到惊奇,为自己能同她离得那么近而暗暗高兴。他还有些纳闷,这位毫无实践经验的诺康比姑娘,怎么一眨眼就成了这里头脑冷静、掌管诸事的女子了。不过,有的女人只需要经历一次紧急情况,便能将自己的才能充分展示出来。
为了不走错路,奥克只好把胡思乱想暂时放一放。他走到一处教堂墓地边上,顺墙绕了过去。沿着围墙有几棵古老的树木,还有一圈挺宽的草地。虽说这是个什么东西都发硬的季节,草地仍然十分柔软,奥克的脚步声消失了。当他来到一棵似乎年龄最老的大树前,他突然意识到,树干背后站着一个人。伽百列并没有停下脚步,随即不巧踢到了一块松动的石子。这声音惊动了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那身影动了一下,姿势稍微放松了一些。
是一个身材修长的姑娘,穿得十分单薄。
“晚上好。”奥克真心地说道。
“晚上好。”那姑娘对奥克说道。
声音格外动人。悦耳的低音让人想起浪漫乐曲,常有人描绘这样的声音,可真正能听到的却很少。
“谢谢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不是去沃伦麦芽坊的路?”伽百列又开口了,主要是为了问路,其次还为了再听听这优美的声音。
“就是这条路。就在坡子底下。你知不知道……”姑娘犹豫了一下又往下说了,“你知不知道鹿头客店什么时候打烊?”她好像是被伽百列的真诚打动了,就像伽百列被她动听的声音所吸引一样。
“我不知道鹿头客店在哪里,一点儿都不知道。你今晚是想赶到那里去吗?”
“是——”姑娘又顿了一下。没有必要再说下去了,可是她的确又加了一句,似乎是无意识地希望用一句话来表示自己心里并没有什么忧虑,单纯坦率的人想掩饰什么的时候往往适得其反。“你不是威瑟伯里人吧?”她怯怯地问道。
“不是。我是新来的羊倌——刚来的。”
“只是个放羊的——可你看起来挺像个农场主。”
“就是个放羊的。”伽百列重复了一句,语气缓慢而坚定。他的思绪回到了过去,他的眼睛却朝姑娘的脚边望去,看见那里放着包袱似的一捆东西。姑娘大概也注意到了奥克目光所朝的方向,她用请求的口气说道:
“你不会把看见我的事在教区里随便对人说吧?至少,一两天里不会说吧?”
“如果你不愿我说,我就不说。”奥克答应着。
“那太谢谢你了,真的。”姑娘说,“我很穷,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我。”说完她便一言不发,身子有些发抖。
“夜里这么冷,你真该穿件大衣。”伽百列说道,“我看你还是进屋去吧。”
“噢,不!你只管走你的,别管我了,好吗?谢谢你刚才对我说的那些话。”
“我会往前走的。”他说着又犹犹豫豫地加了一句,“看来你日子不太好过,也许你愿意接受我的一点点好意。只是一个先令,我也只有这么多了。”
“好的,我接受了。”那姑娘语气中充满了感激。
她伸出了手,伽百列也伸出了手。黑暗中两人摸索着对方的手掌,好把钱币从一只手传递到另一只。摸索中发生了一件细小的事,却使奥克大吃一惊。他的手指恰好碰到了那年轻女子的手腕,他感到那脉搏正激烈地不正常地跳动着。他经常在被他赶得气喘吁吁的羊身上摸到股动脉这样激烈跳动。这说明她正在消耗大量的体力,而从她娇小的身材来看,她身上的体力本来就不多。
“怎么回事?”
“没事。”
“到底怎么啦?”
“没事,没事!别把看见我的事告诉别人!”
“好吧,我不说。晚安。”
“晚安。”
姑娘仍然站在树下一动不动,伽百列下坡走进威瑟伯里村,有时这地方也叫下朗普德尔。他觉得触到那娇小羸弱的姑娘时,自己好像身处一种似明似暗的深重的悲伤之中。不过,聪明人能淡化自己的印象,伽百列努力不再去想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