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封丹寓言》是法国最著名的文学经典之一,在法国诗歌“理想藏书”的前十种里位居第四,在我国也是翻译得较多的作品。但在人们思想中,寓言的主要读者是少儿。尤其在我国,《拉封丹寓言》现在用作小学低年级学生的读物,对他们来说,这本书如果原汁原味搬过来,必然分量过重,消化不易,不像《伊索寓言》那样容易亲近,尽管拉封丹常说他讲的是《伊索寓言》中的故事,他歌唱的是伊索创造的角色。
事实上,拉封丹写这本书,其心目中的读者并非少儿,是300多年前的法国知识界。他的不少故事虽来自《伊索寓言》,但他往往增加很多东西。即使是同样的故事,如果出自他手,就比伊索的长得多也复杂得多,所以尽管其寓言总数仅200多篇,全部译出的话就是厚厚一大本。再说,拉封丹增加的东西涉及面很广,不但有希腊、罗马神话中的典故和大段大段议论,还包括他的人际交往、17世纪法国的社会状况或事件,甚至还有国与国之间的关系等等。所有这些再加上他的兴趣、思路和表达不很符合我们的阅读习惯,有的寓言还不很适合少儿阅读。也许正因为这些特点,《拉封丹寓言》的汉译有着不同的取向。
《拉封丹寓言》是诗体作品,但非常自由,除了《献给太子殿下》和《城里老鼠和乡下老鼠》等个别例外,绝大多数作品看来比较散漫,既没有固定韵式,诗行也没有固定长短(较多见的是12音节诗行,也称亚历山大体诗句),于是我们看到的汉译有的是诗体,有的是散文。一般来说,诗体本把《拉封丹寓言》作为文学经典来译,比较讲究忠实,特别是尊奉“等行翻译”原则的译文(当然,在内容与形式上,忠实的程度仍有所不同),而散文本则倾向于做成读物,对原作有较多的删节,甚至是改写。
作为曾与钱春绮前辈合作出过《拉封丹寓言全集》的译者,我感到若要让《拉封丹寓言》在我国有较多读者,确实有必要让译文面向少儿,删去原作中本不是供他们阅读,而他们也不会感兴趣的内容,尤其是那些他们根本不熟悉的细节。其实,细节越多,反而越会分散读者的注意,甚至起到遮蔽作用,就像过于繁茂的枝叶会遮蔽树干。而对寓言的阅读者来说,留在记忆中的多为那些故事的梗概,不会是细节。
出于对译诗和寓言的兴趣,我译过大量英语诗和伊索寓言,发现许多英语的诗体伊索,其中让我特别感兴趣并完整译出的,是英国作家林顿(William James Linton,1812—1897)的《宝宝的伊索》(商务印书馆,2020) 。这是全部由“立马锐克(limerick)”诗体写成的“精简版”伊索寓言,每首寓言由三长两短的五行诗构成,每行诗有固定的长短并有固定的韵式。
受该书启发,我用“立马锐克”诗体做成《伊索寓言诗365首》(陕西师大出版社,2017)。这既是汉语中伊索寓言的第一个诗体本,也让我感到寓言做成诗体既非常合适,也特别有意义,让小读者在接触寓言的同时也接触到诗,从而有更多的欢快或收获。后来更是“从伊索寓言出发” ,发展出可算是“续伊索寓言”的“索伊寓言365首”。所有这些实践使我确信,值得做一本独具特色的“少儿的拉封丹”。
与此前所有《拉封丹寓言》的汉译本不同,本书中所有的寓言都采用卷首《献给太子殿下》那样的格律,也即每行诗固定为12字(大多构成5顿),两行一组,押尾韵——所以这种诗的形式称为“双韵体”或“偶句体”。当然,寓言有长有短,长的就多用几组。总之,这做法让寓言既显得规整悦目,看上去井井有条,也增添了诗味,读起来或许更有新奇感和童趣,而且全书自始至终都是同一种格律,让原来在内容上互不关联的寓言有了形式上的联系,不仅构成特色鲜明的有机整体,而且让这个整体更显得和谐有序,就像散漫的人群穿上了统一的服装,就会有某种同一性和归属感。
本书的读者对象是少儿,因此对拉封丹原作进行了“少儿化处理”,删除的寓言既是那些本不是为少儿所写,少儿也不感兴趣的,也包括一些内容平淡或者与伊索寓言过于接近而缺乏新鲜感的;同时也削减原作中纷繁的枝枝节节和议论,让读者直接接触到寓言的最实质部分,而这些经过去繁存精改写的寓言既准确传达了原作意趣,增添了诗趣,也更符合少儿的阅读习惯。
本书中收录的每篇寓言都比较精简,篇幅也绝不令人生畏(可以想象,如果书中诗的形式改为6字行或7字行,那么书的厚度将增加一倍),但我相信,这里并没有漏掉原作中能引起我国小读者兴趣的寓言,不但如此,我还认为,删除了原作中与寓言本身无关的文字后,较为简洁的故事也许更容易让儿童和少年读者感到亲切。
遗憾的是,想到用“双韵体”做《拉封丹寓言》时,我的眼睛已不能看书,看电脑屏幕更是困难,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工作了。但有了这想法就很难放弃,再说,把拉封丹寓言全做成同一种格律的诗,这样的事也未必有别人肯尝试,至少迄今为止,虽经常看到外国著名格律诗被译成了自由诗或分行散文,却未见相反的做法。也正因为如此,这种做法更有意义,也更有趣。
总之我觉得,把拉封丹寓言简化成适合少儿阅读的格律诗的事值得做,至少这可在众多汉译本中增添一个新品种。而决定做了,总能想出办法,就是妻子张人丽把原来的汉译读出来并录音,我反复听后,根据原意做成“双韵体”诗行,由她输入电脑。当然,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老伴不熟悉汉语拼音和电脑键盘,我俩的合作效率不高,还比较容易出错,也不方便时时改动。这里我要感谢诗歌翻译家谷羽先生,他在百忙之中通读了拙稿,不但给予鼓励和支持,还帮我减少了缺点和错误。
黄杲炘
2021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