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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然的宇宙

公元前5世纪,哲学家德谟克利特(Democritus) 提出,万物皆由微小且不可分割的原子构成,原子的大小各异,质地不同——有的坚硬,有的柔软;有的光滑,有的粗糙。而原子本身,则被认为是既定存在的,又或可被称为“本原”(first beginnings)。19世纪,科学家发现,原子的化学性质周期性地重复,正如“元素周期表”中所呈现的那样,这一现象的缘由在当时是个未解之谜。直到20世纪,科学家才明白,原来原子的性质完全取决于其电子的数量和位置,电子即围绕原子核运动的亚原子粒子。现代物理学已经对此一一精确证实。最终,我们得知,所有比氦质量大的原子都产自恒星这一核聚变熔炉之中。

实际上,我们可以将科学的历史看作重新定义各种现象的过程。那些曾经被认为是“既定存在”的现象,如今可以通过基本原理和原则来解释,包括多彩的天空,行星运行的轨道,船在湖中驶过时尾迹的角度,六边形的雪花,大鸨 在飞行时的重量,沸水的温度,雨滴的大小,太阳的圆形,等等。所有这些以及其他无数的现象,曾一度被当作天然如此,或者被当作后来偶然获得的产物,终归都被解释为自然基本法则下的必然结果。这一法则的发现者,正是我们人类。

科学史中这种迷人的漫长趋势可能行将结束。宇宙学思想的巨大发展、研究成果的长足进步,使一些世界上首屈一指的物理学家提出:我们所处的宇宙,不过是无数个宇宙中的一个,这些宇宙的属性千差万别,而属于我们这一特定宇宙的一些最基本的特征,仅仅是因为偶然——就像宇宙在随机掷出骰子。果真如此的话,那么以基本原理和原则来解释宇宙,就永远都是妄谈了。

不同宇宙间的距离几何?它们是否在时间上同时存在?也许我们永远都无法得知。但是,正如新的物理学理论所预测,多个不同宇宙之间具有相去甚远的特质,这一点几乎可以确定。有的宇宙和我们这个类似,也有恒星和星系;有的则不然。有些宇宙的大小可能是有限的,而另一些则是无限的。它们可能有5个维度,也可能有17个维度。物理学家们将全体宇宙统称为“多重宇宙”(multiverse),这个词听起来像出自罗伯特·海因莱因(Robert Heinlein) 笔下的科幻小说。物理学家艾伦·古斯(Alan Guth)是宇宙学的思想先驱,他说道:“多重宇宙的观点严重破坏了我们从基本原理来理解世界的希望。” 1 并且,科学的哲学根基也被斩断了。这与诺贝尔奖获得者、物理学家史蒂文·温伯格(Steven Weinberg) 的话不谋而合,他可是言辞严谨如数学计算般的人,不久前他对我说:“我们一直走在揭开自然法则奥秘的道路上,如今正处在历史性的岔路口。如果多重宇宙的观念是正确的,它将颠覆基础物理的研究方式。” 2

最为温伯格口中的“岔路口”而苦恼的科学家,就是理论物理学家了。理论物理是科学中最深奥、最纯粹的分支,是在科学边界瞭望哲学与宗教的前哨站。

实验型科学家专注于观察和测量宇宙,找出宇宙中光怪陆离的事物。而理论物理学家并不满足于观测宇宙,他们想进一步求索现象背后的缘由。他们想用一些基本原理和基本参数来解释宇宙的所有特性。而通过这些基本原理,还能推导出“自然定律”(laws of nature),它支配着所有物质和能量。下面是物理学基本原理的一个例子,该原理由伽利略于1632年首次提出,由爱因斯坦在1905年加以扩展,内容如下:所有相对匀速运动的观察者所观察到的自然定律是相同的。根据这一原理,爱因斯坦推导出了整个狭义相对论。一个基本参数的示例为电子的质量,电子是自然界中二十几种“基本”粒子之一。对于物理学家来说,这种基本原理和基本参数越少越好。因为对理论物理来说,潜在的希望和信念一向都是:这些基本原理的限制是如此严格,以至于只有一个宇宙能够自洽,就像填字游戏只有唯一解法一样。而这个唯一的宇宙,当然就是我们生活的宇宙。理论物理学家都是柏拉图主义者 。直到近几年,他们仍相信整个宇宙,唯一的宇宙,产生于一些对称性原理和数学真理之下,也许其中还有一些参数,比如电子的质量。似乎我们正在接近自己愿景中的宇宙,一切皆可被计算、预测和理解。

然而,当今物理学中的两个理论——“永恒暴胀”(eternal inflation)和“弦理论”(string theory)——认为,衍生出自然定律的基本原理,能够同时孵化出多个自洽宇宙,并且特质不一。这就好比你走进一家鞋店,量了一下脚长,发现5号鞋适合你,8号鞋也合脚,12号的你也能穿。这种模棱两可的结果,让理论物理学家十分不满。显然,自然的基本定律,没有界定一个唯一的、独特的宇宙。在目前很多物理学家看来,我们生活的宇宙只是无数个宇宙中的一个。我们生活在一个偶然的宇宙,一个科学无法计算的宇宙中。

“回想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艾伦·古斯说,“那时我们觉得自己太聪明了,几乎想通了一切。”他的意思是,在自然界中的四种基本力中,物理学家已经对其中三种提出了非常准确的理论,它们是:将原子核中的粒子结合在一起的强核力,引起某些放射性衰变的弱核力,以及带电粒子之间的电磁力。并且第四种基本力——引力,有可能与量子物理学相结合,从而组成物理学家所称的“万有理论”(the Theory of Everything),也有人称其为“终极理论”(the Final Theory)。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这些理论,需要明确几十个与基本粒子质量相对应的参数,以及反映基本力强度的另外六个左右的参数。按照逻辑,下一步便是(如果可能的话)用一个或两个基本粒子的质量来推导大多数基本粒子的质量,用一个基本力的强度来推导所有基本力的强度。

有充分的理由认为,物理学家已经准备好迈出这一步了。事实上,自伽利略时代以来,物理学中发现了许多原理和定律,其中的自由参数越来越少,因此也与观察到的世界越来越吻合。例如,水星运行的椭圆轨道每世纪会有约0.012度的微小偏差,这一偏差就是根据广义相对论计算出来的。而电子的磁场强度(据观测为2.002319磁子),则是利用量子电动力学理论精准算出的。其他任何科学都无法像物理学这样,在理论与实验之间如此精确地一致。

古斯的物理学生涯,就是在这样一个欣欣向荣的科学时代中开始的。如今他已经64岁,是麻省理工学院的教授。他在30岁出头的年纪,就提出了对大爆炸理论(the Big Bang Theory)的重大修正,即“暴胀理论”(inflation)。现在有大量的证据表明,在大约140亿年前,我们的宇宙始于一块密度和温度极高的物质,此后一直在膨胀、扩散、冷却。暴胀理论认为,在我们宇宙初生的那不足万亿分之一秒的时间内,一种特殊的能量导致宇宙急速膨胀。转眼间,膨胀变缓,宇宙以大爆炸标准模型的速度从容地扩张。暴胀理论解决了宇宙学中一些悬而未决的问题,例如为什么在宇宙如此之大的尺度上,各处物质的构成如此相似。

5月一个凉爽的日子里,在古斯的麻省理工学院三楼的办公室里,我拜访了他。只见他办公桌上堆满了文件和空的健怡可乐瓶,几乎要把他掩埋其中。地板上还有更多的文件和几十本杂志散落各处。其实在几年前,《波士顿环球报》( The Boston Globe )主办了一场全市最混乱办公室比赛,正是由古斯拔得头筹。他说,奖品是一项服务——一名专业的收纳人员来办公室收拾一天。“与其说她是来帮我的,不如说是来添乱的。她把地板上那堆文件拾掇起来,竟按尺寸大小来分类。”古斯看起来仍有些孩子气。他戴着一副飞行员风格的眼镜,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就一直留着长发,也一直喝着健怡可乐。“我当初走进理论物理领域,”他告诉我,“是因为我喜欢能用数学和逻辑来理解一切(即宇宙)的感觉。”说完这话,他便露出了苦笑。我们一直在讨论多重宇宙。

虽然多重宇宙的想法挑战了理论物理学家柏拉图式的梦想,但它确实能够解释我们这个宇宙中的一个事实,一个一直让科学家感到不安的事实:根据各种计算,如果宇宙中的一些基本参数的数值稍微再大一点,或者再小一点,生命就无法出现了。例如,如果核力比实际上稍微强一点点,那么在宇宙新生时,所有的氢原子都会与其他氢原子结合而形成氦,这样的话,宇宙中就不会留下任何氢原子。而没有氢原子,就意味着不可能出现水。尽管我们目前还远不能确定生命出现的必需要素是什么,但大多数生物学家相信,水肯定是其中之一。反之,如果核力比实际上弱很多,那么生物诞生所需的复杂原子就无法结合在一起。再比如,如果引力和电磁力的强度关系不像现实中这般,宇宙中的一些恒星就不会爆炸,从而无法向太空喷射出生命诞生所必需的化学元素;也不会有一些恒星能形成自己的行星系统。这两类恒星,对于生命的出现似乎都是必要的。总而言之,我们宇宙中的这些基本力的强度,以及其他一些基本参数,似乎是经过精心调整过的,为的就是生命能够存在。

认识到这种“调整”后,英国物理学家布兰登·卡特(Brandon Carter)在1968年提出了所谓“人择原理”(anthropic principle),即宇宙中的这些参数必须如此,因为我们人类在这里观察它。“anthropic”一词源自希腊语中的“人”,实际上,这一用词并不恰当。因为如果这些基本参数与实际中的情况天差地别,那么不仅我们人类不会存在,任何形式的生命都不会存在。

如果这些结论是正确的,那么最重要的问题当然是:为什么这些基本参数恰好在允许生命出现的范围内?是因为宇宙关心生命吗?“智慧设计论”(Intelligent Design)是其中一种解答。事实上,许多神学家、哲学家,甚至是一些科学家,已经将这种调整连同人择原理一起,视作上帝存在的证据。例如,2011年在佩珀代因大学举行的基督教学者年会上,著名遗传学家、美国卫生研究院院长弗朗西斯·柯林斯(Francis Collins)说:“要形成我们这个宇宙,使其有可能产生复杂的物质,有可能产生任何生命形式,所有的条件都必须精准地出现在不可能之边缘……我们无法忽视造物主之手,他将这些参数设定得如此恰到好处,因为他想看到比无序的粒子更为复杂一些的东西。” 3

对大多数科学家来说,“智慧设计论”这一解答没有什么吸引力。而多重宇宙则提供了另一种解释。如果有数十亿个具有不同属性的宇宙——例如,有些宇宙的核力比我们宇宙的强得多,有些宇宙的核力则弱得多——那么在这些宇宙中,有些会出现生命,有些则不会。其中一些宇宙死气沉沉,只是一堆物质和能量的废墟,而另一些宇宙将出现细胞、植物、动物和思想。在多重宇宙理论所预测的数量庞大的宇宙中,有生命的宇宙所占的比例无疑是很小的。不过没关系,我们就生活在一个允许生命存在的宇宙中,否则我们就不会在这里思考这个问题了。

这一解释似乎也可以用来说明,我们何以恰巧生活在一个有这么多美好事物——氧气、水、介于水的冰点和沸点之间的温度等等——供我们舒适生存的星球上。这种幸福的巧合仅仅是好运吗?还是上天庇护?还是其他呢?都不是。这只是因为,我们无法在没有这些条件的星球上生存。很多其他行星可不会这么热情地对待生命。例如天王星,那里的温度是零下371华氏度 ;还有金星,那里下的是硫酸雨。

多重宇宙的观念对“精心调整”之谜给出了解释,在这种解释中,无需“设计者”的存在。正如温伯格所说:“几百年以来,科学之所以能削弱宗教的地位,不是因为其否定上帝的存在,而是根据对自然世界的观察,来将‘上帝’证伪。多重宇宙的观念,解释了这个适宜生存的宇宙,并非造物者的恩赐。因此,如果其正确,宗教的支持者将会更少。”

对于依靠人择原理和多重宇宙的概念来解释物理学中基本参数的值,一些物理学家仍持怀疑态度。而其他人,如温伯格和古斯,则选择勉为其难地接受,因为人择原理和多重宇宙观念二者结合,是目前对已观测到的事实的最佳解释。

倘若多重宇宙的观念是正确的,那么物理学的历史使命,也即用基本原理来解释宇宙的所有属性——解释我们这个宇宙的属性为何必然如此——就无法完成,就是一场注定无法实现的哲学美梦。我们的宇宙之所以是现在的样子,只是因为我们身处其中。这就好比一群有智慧的鱼,某天开始思考为什么世界上全是水。鱼群中的理论家,希望证明世界上必然要充满水,多年来,它们全心扑在这项任务上,却似乎永远无法证明自己的论断。然后,鱼群中的长者提出了假设,也许它们一直在自欺欺人。它们认为,也许还存在很多其他的世界,有些是完全干燥的,而有些是潮湿的,一切都介于这二者之间。

“精心调整”最显著的例子,就是科学家们意外探测到的“暗能量”(dark energy),它实际上需要用多重宇宙的理论来解释。位于智利,美国夏威夷州、亚利桑那州以及外太空的程控望远镜,每晚可以梳理上百万个星系。十几年前,天文学家利用它们发现宇宙的膨胀正在加速。自20世纪20年代末以来,人们就认识到,宇宙正在膨胀,这也是宇宙大爆炸模型的理论核心。传统的宇宙学思想认为,这种膨胀正在放缓。毕竟,重力是一种相互吸引的力,它会慢慢拉近物质间的距离。因此,在1998年,当两个天文学家团队声称,某种未知的力量似乎正在踩着宇宙的加速踏板,这着实令人惊讶。宇宙膨胀正在加速。星系像是被反重力排斥一样,正在远离彼此。天文学家团队成员之一的罗伯特·科什纳(Robert Kirshner)说:“这可不是我们认识中的宇宙。” 4 物理学家将这种意料之外的宇宙力量称为暗能量。没人知道它究竟是什么。它不仅无法被观测,而且显然隐藏在真空之中。然而,根据我们对宇宙膨胀速度的观察,暗能量竟然占据了宇宙总能量的四分之三之多。暗能量是幕后的终极王者,是科学“房间中隐形的大象”。

暗能量的总量,或者更准确地说,每立方厘米空间中暗能量的总量,经测量约为一亿分之一(10 -8 )尔格。(作为参考,一枚一分硬币从齐腰高的位置掉落在地上,其产生的能量约为300 000尔格,也就是3×10 5 尔格。)看起来可能不多,但在浩瀚的太空中,其总和堪称巨量。通过测量宇宙在不同时期的膨胀速率,天文学家能够确定这一数字。如果宇宙正在加速膨胀,那么它过去的膨胀速度相较现在就更慢。天文学家可以根据加速度的大小,计算出暗能量的总量。

理论物理学家对于暗能量的真面目提出了几种猜测。它可能来自某种幽灵般的亚原子粒子,这种粒子在消亡前能短暂地凭空出现,然后又悄无声息地退回真空中。根据量子物理学的观点,真空中充斥着亚原子粒子,它们无序攒动,在人们看到它们之前就消失了。暗能量也可能与一种假设中的、尚未被观测到的力场——希格斯场(Higgs field)——有关,希格斯场有时被用来解释为什么某类物质具有质量。理论物理学家总是思考其他人不会去想的问题。(注:在我撰写本文的一年后,也即2012年夏天,物理学家称已观察到希格斯场,详见《对称的宇宙》一章。)弦理论则认为,暗能量或许与高维空间——超越常规的长度、宽度与广度——压缩成远小于原子的体积的过程有关,因此我们无法察觉。

各种各样的假设,对宇宙中暗能量的理论可能值,给出了一个非常大的范围,从每立方厘米10 115 尔格到每立方厘米-10 115 尔格。(暗能量的负值表示其作用是使宇宙膨胀减速,这与观察到的情况相反。)因此,在绝对数量上,我们宇宙中被实际发现的暗能量的总量,与其可能存在的总量相比,是非常非常小的。单单下列这一事实就足够令人惊讶:如果有一把尺子从地球延伸到太阳,再将暗能量的理论可能值的范围标示在其上(从-10 115 到10 115 ),那么,在我们的宇宙中实际发现的暗能量值(每立方厘米10 -8 尔格)与零点的距离,还不及现实中的一个原子的宽度。

不过,大多数物理学家都认同一件事。那就是,如果宇宙中的暗能量的总量与实际情况仅有一丝不同,生命就不可能出现。稍大一些,宇宙膨胀的速度就会过快,在宇宙形成初期,物质就无法结合在一起形成恒星,恒星中的复杂原子也就无从产生。如果暗能量为负值,再稍小一些,那么宇宙的膨胀就会迅速放缓,在形成最简单的原子之前便重新坍缩。

这是一个明显的精心调整的示例:我们宇宙中的暗能量总量有无数种可能性,而实际值恰好在允许生命存在的微小范围之内。这一点毋庸置疑。这与生命的存在是否需要水、氧气或者特殊的化学性质无关,它是从原子的角度来确定的——生命的存在需要原子。和之前一样,人们禁不住会问:为什么会有这种精心调整呢?许多物理学家如今相信的答案是:多重宇宙。可能存在无数个宇宙,它们各自所拥有的暗能量总量也各有不同。其中,有一些宇宙的暗能量总量很小,所以生命才得以诞生,而我们这个特定的宇宙,就是其中之一。因为我们存在于此,所以我们的宇宙必须如此。我们是一个偶然。在包含数十亿个宇宙的彩票池中,我们恰巧抽中了允许生命存在的那一个。但话又说回来,倘若我们没有抽中,也不会在此思考其中的概率。

多重宇宙的观念之所以令人信服,不仅是因为它解释得了“精心调整”的问题。如前所述,多重宇宙可能存在是根据许多现代物理学理论推测出来的。“永恒暴胀”理论就是其中之一,它由保罗·斯泰恩哈特(Paul Steinhardt)、亚历克斯·维连金(Alex Vilenkin)和安德烈·林德(Andrei Linde)于20世纪80年代提出,是对古斯的“暴胀理论”的修正。在暴胀理论中,新生宇宙的急速膨胀,是由一种能量场(比如暗能量)引起的。能量场被暂时困在宇宙非最低能量水平的环境之中——就像一枚弹珠待在桌面的小凹槽里。这枚弹珠一旦受到挤压,就会滚出凹槽,滚过桌面,然后落在地板上(也即可能的最低能量水平)。在永恒暴胀理论中,暗能量场在宇宙空间各处分布不均,如同许多弹珠分布在宇宙这张巨大桌面的不同凹槽里。在量子力学固有的随机过程中,每一枚弹珠都会受到挤压,其中一些弹珠就会开始滚过桌面并掉落在地板上,然后开始新的“大爆炸”,产生新的宇宙。因此,原始的、快速膨胀的宇宙在一个永无止境的过程中产生了大量的新宇宙。

同样地,“弦理论”也预测了多重宇宙可能存在。“弦理论”出现于20世纪60年代末,最初是关于强核力的理论,但很快,它的应用范围就远不限于此。弦理论假设,物质的最小组成部分不是如电子那样的亚原子粒子,而是一种极其微小的一维能量——“弦”(strings)。这些基本弦元素会以不同的频率振动,如同小提琴的琴弦一样,而不同的振动模式则对应着不同的基本粒子和基本力。除了三维空间,弦理论通常还需要另外七个维度的空间,这些额外的维度被压缩至我们从未观测过的极小尺度,就像从很远的地方观察花园中一条三维的水管,看起来就像是一根一维的线条。事实上,弦理论中的额外维度,有着许多种折叠方式,有点儿像一张纸可以以许多种方式折叠起来,而每一种不同的折叠方式,都会相应地产生具有不同物理特性的宇宙。

最初,人们希望物理学家能在加入极少附加参数的条件下,利用这种关于“弦”的理论——物质世界的一切都是基本弦元素振动的表现——来解释自然界中所有的力和粒子。至此,弦理论将成为柏拉图式理想的化身,以少数基本原则来彻底地解读宇宙。然而,在过去的几年中,物理学家们发现,在弦理论的预测中,并不只存在一个唯一的宇宙,而是存在大量的具有不同特性的可能的宇宙。据估计,“弦论景观”(string landscape)中包含了10 500 个可能的宇宙。这个数字,实际上等同于无限。

必须指出的是,无论是“永恒暴胀”还是“弦理论”,都没能如广义相对论或量子电动力学等先前的物理学理论那样,有科学实验的支持。它们其中之一或二者最终都有可能是错误的。尽管如此,一批世界顶尖物理学家,仍献身于对这两个理论的研究之中。

让我们再次回到那群有智慧的鱼群之中。鱼群中的长者猜想,在它们所在的世界之外,还有许多其他的世界,有些有旱地,有些都是水。有些鱼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这个解释,有些则感到如释重负。有些鱼觉得它们终其一生的思索失去了意义。而有些鱼则仍然深感担忧,因为它们无法证明这个猜想。这种不确定性也困扰着许多正在适应多重宇宙观念的物理学家。我们不仅必须接受我们宇宙的基本属性是偶然的、不可计算的,还必须相信存在着许多其他的宇宙。但我们想象不出任何方法来观察这些宇宙,也无从证明它们的存在。也就是说,为了解释我们在客观世界中之所见以及心中之所想,我们必须相信自己无法证实的东西。

听起来很耳熟对吗?神学家总是为宗教信仰披上信念的外衣,科学家则不然,如此论证实在与科学精神背道而驰。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希望这些预测多重宇宙的理论也能做出其他预测,以供我们在当前宇宙中验证其真伪。至于其他宇宙,几乎只能存在于猜想之中了。

“在发现暗能量以及多重宇宙观出现之前,我们对自己的直觉信心满满,”古斯说,“我们仍有许多事物要去理解,但将无法获得用基本原理揭示一切的乐趣。”人们不禁要问,如果25岁的艾伦·古斯投身于当今的科学界,他是否还会选择理论物理呢? Igt9AfUSLX+WNN7E0mB9AdvBYUCKQbwyxAY+d5Uj5hF0CDfhfXpDv9p/vOVHDBu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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