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凌风第一次见到锁妖塔的时候，刚刚在蜀山大殿中行完拜师礼。出来之后，他的眼睛就忍不住四处张望，在围绕着蜀山的茫茫云海中寻觅着什么。跟在身边的师兄长空看出了他的意图，笑道：“跟我来吧，我知道你想看什么。”

于是凌风跟着长空，穿行于蜀山还显得陌生的殿宇楼阁之中。当长空在一处山崖旁停住脚步时，凌风在氤氲的云气中看到了锁妖塔。那座宏伟的高塔直刺云霄，仿佛一根突兀的擎天神柱，屹立于苍穹之下。在塔的面前，凌风甚至觉得整座蜀山都变得渺小了。天边，云卷云舒之间隐约透出的阳光，给锁妖塔抹上了一层妖异之色。

妖异！凌风很惊诧自己会想到这么一个词。锁妖塔是天地之间正义的化身，是人类镇压妖邪之属的至宝——为什么自己会想到妖异？也许，是因为锁妖塔中积聚千年的妖气，连化妖水都无法将其炼化；也许，是因为那无数困于其中的妖孽，用自己的怨念与渴求填满了塔的每一处角落。想到这里，他有些不寒而栗。

“锁妖塔是蜀山的象征。”长空在他身后说。

从此，凌风开始在蜀山修行。蜀山派建于蜀山之顶，多年来不断营建，规模日益扩大，恍如一座飘飞于云端的天空之城，自有一番俯瞰天下的气势。蜀山附近的百姓都说，在蜀山修炼的人，餐风饮露，驾雾腾云，吸收日月之灵气，可与天地同寿。

但在凌风眼中，再也没有什么东西的气势比得过锁妖塔。他甚至认为，在锁妖塔面前，整座蜀山都显得黯淡无光。他时常在夜深之时离开房间，偷偷跑到锁妖塔外，看着仿佛触手可及的星月给塔身涂上银光。夜幕中，若隐若现的塔身更显得整座塔巍峨与坚不可摧，凌风仿佛听到了塔内的妖类在哀号、挣扎，却永远也无法突破厚实的塔壁。

那一刻，凌风感觉有一种厚重的东西填在自己胸中，又好像水银一般流向四肢。

前三年，新入派的弟子都是在师兄的教导下练习蜀山派的基本武艺和技法，但每年师父都会出现几次，指点弟子练功的诀窍，追溯一下蜀山的光荣。

师父苍微向凌风讲述了蜀山派的历史：“神历五万九千四百年，天地之间灵气充沛，适合万物繁衍生息。众多的野兽趁此时机吸取五灵之气，修炼成妖，自此为祸人间，生灵涂炭。为了维护六界的平衡，保证人类不会被妖灭亡，于是天帝设立蜀山一派，在连接天地的盘古之心上建立蜀山，并赋予蜀山辐聚灵力的能力，令人类在此修炼，事半功倍。从此之后，蜀山弟子担负起了在人间降妖除魔的重任，并且世代相传至今。”

凌风这才知道，原来蜀山派的创立，竟然是天帝的意志，一股自豪感不禁在他心中涌起。

苍微又说：“锁妖塔也是天帝赋予蜀山神力才得以修建的。蜀山弟子在人间降妖，收入锁妖塔中，用化妖水将其炼化，就可以重新转世，再入轮回。”

一名弟子听到这里，禁不住发问：“可是，为什么不直接把妖怪全部杀死呢？”

凌风一愣，先是对他的无礼感到愤怒，随即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大约是长期以来对锁妖塔的崇拜，使他的心中早已产生了先入为主的印象：锁妖塔的存在是不需要理由的。但是，真的不需要理由吗？

苍微却不以为忤，耐心解释说：“天地之间，共分六界。先有神界，神不足者为仙，失堕者为魔。神入凡尘，造人补天，开辟人间，万物神化为妖，五界生灵寂灭为鬼。六界之间，相生相灭，互为平衡，缺一不可。锁妖塔的存在，既是为了保护人类，也是为了给妖类生机，避免斩尽杀绝。”

此刻，凌风才真正明白锁妖塔的意义。天地阴阳、六界平衡，原来锁妖塔既属于人，也是为保护妖着想。悠悠天地，并非只为人而存在，他的胸中涌起了一阵感动。

一年之后，凌风第一次跟随师兄云松去往南方降妖。在闽南湿热的夜晚，凌风躺在路边小店硬邦邦的木板床上，烦躁地驱赶着永远驱之不尽的蚊蝇，彻夜难眠。当长夜将尽、东方渐渐出现亮色的时候，他才有了睡意，但就在此刻，窗外传来村民们凄厉的叫声：“妖怪来了！吸血的妖怪又来了！”

凌风从床上跳起，和云松一同冲了出去。灰蒙蒙的血妖一闪而过，钻入村头的小树林，手里还挟着一个女子。两人扬剑追去。

当追上血妖的时候，气喘吁吁的凌风发现那女子已被吸干，化为一堆枯骨。而血妖的皮肤却变得红润，獠牙上有鲜血在滴落。

愤怒的师兄弟一同出手。那血妖功力相当深厚，若只是凌风一人，断然无法抵挡。但毕竟云松经验老到，沉着地指挥凌风走位进击，一番苦战，终于击倒了血妖。

“我们要把他带回锁妖塔吗？”凌风问。

“不，通常的血妖虽然吸人血，却往往能给人留条活路。但这只血妖一直把人活活吸干，太过残忍，不能留他。师弟，你来下手。”云松回答道。

凌风挺剑上前，却有些犹豫，这毕竟是他第一次出手杀死一只妖怪。

血妖略带嘲讽地看着他：“怎么了，不敢下手了？堂堂蜀山弟子，原来也有胆怯的时候啊。”

凌风心中一阵羞愧，觉得自己给师门丢了脸。他一咬牙，手起剑出，刺穿了血妖的咽喉。血妖喉头发出一阵怪响，再也说不出话来，但面上嘲弄的神色却越来越浓，直到最后一点生命之火在眼中熄灭。

往尸体上洒过化妖水，血妖的形体渐渐消失，二人一同回到村里。感恩戴德的村民们絮絮叨叨地诉说着古老传说：三百年前，这村落附近原本有雌雄两只血妖。那时候，血妖还只是吸走一部分血液，而不把人杀死。后来有身背降妖谱的蜀山弟子路过这里，捉走了雌妖，说是要关在什么塔里。雄妖被打下山崖，大家都以为他死了，没想到后来又活了过来，从此下手不留情，直到三百年后，凌风与云松来此消灭了他。

村民们说，村里曾派人前往蜀山求救，无奈路途遥远，妖孽横行，去者都不知所踪，于是大伙只好断了这个念头，在此等死。

村民们还说，当时祖辈们亲眼所见，那雌妖肚腹隆起，仿佛有孕。 AvM0BbutYqzVgy5MxgEJsn7rwJMTVHUiOqQ1ldFPoqPW3P8Ohhc1nZxA3Po+4Ha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