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矿工

那天夜里风雨交加，我看着窗外乱纷纷的雨点，估计今晚不会有什么生意了。正当我准备关门时，看到一个人影从远处走来，仿佛是被店里的灯光召唤而来。

这是个年轻人，面色苍白，身材瘦小。他解下雨衣，身体在秋风中轻微颤抖着。

“这么晚了还来买东西，又发现什么新矿了？”我问。这一带的黄金矿工越来越多，每一次探出新的矿区，都会引来哄抢的潮流。

他避而不答：“我跑了四五家店，都没有找到合用的工具。听他们说，你这里有一些外面买不到的好东西，所以就来找你了。”

他的购物清单果然古怪，包括长达百米的大功率抓手、威力惊人的高能爆破炸药、神经毒气等。这些都是违禁物品，但是我有办法搞到。

“这些东西……现在我手里没现货，你得等几天。”我说，“还有，它们的价格很高昂，而现在这一片矿里竞争者众多，你很可能回不了本。”

他摇摇头：“没关系，你只管给我搞到手，我可以先预付一半。”

我盯着他，长出一口气：“小伙子，你是想去南区的那块巨矿吧？”

他没有回答，但脸上的表情承认了一切。

“我劝你还是放弃吧。”我说，“我在这里开了几十年的店，还从来没有人能从那片矿里发财。相反，很多人送命了。”

他的脸怪异地扭曲了一下：“事实上，我父亲许多年前就死在那片矿里。”

年轻人告诉我，二十年前，他父亲作为一个淘金者来到此地，目标就是那座神秘的巨矿。据勘探，那矿层中蕴藏了数量惊人的金矿和宝石，但都埋在地层深处，开采十分艰难，不少人因此丧生。他父亲满怀雄心，花费巨资准备了一些先进的工具，还从矿区请了一位经验丰富的矿工做助手。

“但是他们失败了。”年轻人悲伤地说，“他们经历了许多艰辛，终于深入矿层，可以挖掘了。然而就在那一天夜里，发生了意外爆炸，我父亲他们被埋在地下，活活饿死了。有人隐约听到了呼救声，却没办法救他们。”

我身子轻轻抖了一下，沉吟道：“我听说过那起悲惨的事故。所以……其实你是想找到你父亲的尸体？你还真是个孝顺的人。”

他回答道：“那当然是原因之一。不过，如果能征服它，也算是了却了我父亲的遗愿。”我耸耸肩，不再说什么，接受了他的支票。四天之后，我把他清单上的物品全部准备妥当，他看起来很满意，但等把东西都装上车后，他又折了回来。

“我听说，你是这一带最见多识广的人，”他说，“愿意帮助我吗？报酬随你说。”

我摇摇头：“我老啦，还想多活几年，不想再参与这种事情了。”

他微微一笑：“据我所知，出售违禁采掘物品，是要受到法律重处的！矿区的矿工们有潜在规则要遵守，但我是外来人，不在乎这个，我只关心我要寻求的结果。”

我看着他稚嫩却力图显得凶狠的双眼，叹了口气。

“年轻人太过聪明不是好事。”我说，“我们走吧。”

我们到达矿区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年轻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工。我阻止了他：“这片矿很危险，表层和中层布满了各种岩石和爆炸物，其中穿行的鼹鼠种类比较特殊，对抓手的损伤很大，还是等白天再说吧。”

他看了我一眼：“你对它还很了解吗？”

“听得多了。”我说，“几十年来，人们都在讨论它，没去过的人也会知道一点。何况我是工具店老板，矿工们多多少少都会给我讲一些传闻，套套近乎。”

他来了兴趣：“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做矿工呢？那些金子和钻石，难道不比你卖工具更赚钱？”

“你一定听说过许多矿工发财的故事，”我说，“但你也许并不知道，有更多人穷得吃不起饭。许多工具店老板都喜欢说‘我也曾经是一个勤劳的矿工’，那是因为他们发现，矿工光勤劳不管用。为了提高效率，抢夺更多的矿源，大家不得不疯狂购置各种道具，以至于连成本都收不回来。但是竞争激烈，又不得不用工具，所以，卖工具才真的是最划算的买卖。”

他看了我一眼，不再说话。第二天，我们进入了矿脉。看守入口的老头瞥了我们一眼，一言不发地收取了手续费。

“知道他在想什么吗？”我说，“又来了两个不要命的。”

这里的地层十分坚硬，我们用普通抓手很快就烧掉了电机。我的雇主看了看快被磨断的抓手头，再看看挖上来的一大堆破烂石块，无奈地说：“用你找来的玩意儿吧。”

我给他换上了大功率的抓手，这东西大大提高了掘进速度，也造成了可怕的噪音和污染——因此它是违禁物品。我们慢慢把地层中的大石块清理出来，但往下的一段十分困难。根据勘探，那里有许多碎石和四处穿行的鼹鼠，还有一些早期矿工留下的尸骨。我们试了试，抓手无法辨认，不分青红皂白地全都抓了上来。一般情况下，可以用炸药把这些杂物都炸掉，但是这片矿里杂物数量太多，工作量会十分巨大。我的雇主毫不犹豫地决定使用高能炸药，它可以清理掉很大一片区域内的杂物，但也可能造成地层断裂。

“许多年之前，矿工们甚至连普通炸药都舍不得用。”我回忆道，“他们总是磨练自己的技艺，争取用抓手绕开所有的障碍物，即便不小心抓上来不值钱的石头，也会留着，打磨打磨，还能换点小钱……”

“那已经是过去的时代了，”他毫不客气地打断我，“现在是高科技的时代，不使用工具就没办法在竞争中获胜。不过……老头，你自己不就是靠卖这些东西发财的吗？怎么反而劝起我来了？”

“因为你总算还是个有孝心的年轻人，”我说，“我喜欢有孝心的人。”

我的雇主加大了投资，又让我购进了一批炸药，在两天时间里把那一片区域清理掉了。接下来的矿层，就是藏宝的矿层了。它的深度十分可观，即便是最长的抓手，也没有办法探下去。更何况，即便长度够了，在那种深度下，精确性也无法得到保证。而那些令人垂涎三尺的黄金和宝石，都和数量众多的炸药混杂在一起，稍不小心，就会引爆，而且是连锁反应。

“那样的话，财宝和炸药一起灰飞烟灭，我们就什么也得不到了。”我告诉他。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他有些茫然。

“只有一个办法！”我说，“过去那些大胆的黄金矿工，在挖出一条通道之后，就下到矿层里。他们从这块矿的中部开始往下放抓手，可以大大降低操作难度，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下到地层中，也意味着被危险包围。碎石、炸药、地下生物……都有可能要你的命。以前的那些矿工，往往都是因为一两个偶然因素就送命了。不过，我知道你不会放弃的，那就跟着我吧，别轻举妄动。”

我们终于到达了合适的深度，他开始向下放抓手。显然他不是个熟练的矿工，力量和角度的掌握都不尽如人意。我不断替他校正方向，避免抓手抓到炸药上去。尽管如此，我们这一天还算得上收获颇丰，得到了不少纯度很高的黄金和宝石，但我的雇主看上去一点也不满意。

“知足吧。”我劝说他，“在这个位面采掘几天，你已经能狠狠发一笔财了，何苦要那么贪心呢？”

他摇头道：“这些还不够，据我所知，如果再深一些，金子会非常密集，比现在的收获大多了。我既然投入了那么多，就一定要得到回报。”

他不顾我的劝阻，继续加大深度。这一天中午时分，我正在午睡，他叫醒我，很沮丧地说刚才抓手突然发出咯噔一声，卡在地下不动了。我告诉他，这是因为碰上了高硬度的岩石，现在抓手取不回来了。他想了想，很坚定地说：“那我们顺着钢索下去，把抓手解开。”

我没有办法，只能跟着他下去。但看到抓手的时候，我发现，它并没有被卡住。

“我只不过是拧掉了几颗螺丝，所以它没法动弹了，如此而已。”年轻人冷冷地说，拨弄着手里的手枪。

我扭过头看着他：“你想要做什么？”

他直视着我的眼睛：“我想要弄明白，二十年前我父亲死亡的真相。”

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真相？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那我来帮你弄明白！你是在十八年前来到这里的，在此之前从未在矿区出现过。你自称只做生意，不懂采矿，却经常表现出你对这个职业的惊人了解。我专门问过了，两年的时间，足够一个人完成一次完美的整容手术，不露出任何破绽。”

我苦笑一声：“所以，那并不是一场事故，实际上我就是当年那个助手，也是杀害你父亲的人。你是来找我复仇的，对吗？”

他仇恨地瞪视着我，并不回答。我轻声说：“跟我来吧，我带你去当年出事的那个地方。”

那段路十分难走，我凭着二十年前的记忆，把他带到了那里，用抓手开辟了一处通道。通道里有一具尸骨，年轻人的眼泪一瞬间涌了出来。

“事实上，我们那时候的确找到了巨量的矿藏，”我回忆着，“但财富总能激发起人类贪婪的欲望。我们不再满足于平分，而是相互勾心斗角，最后发生了争执。我们相互开枪，引爆了炸药，我很幸运地逃了出来，他却被封在里面，永远出不去了。而我，从此不敢再以真面目出现，那样人们会发现事实的真相。我只能改头换面，隐姓埋名，做一个普通的工具店老板，从此不再做发财梦。”

年轻人一面用枪指着我，一面俯下身检视那具骸骨。他的面色瞬间变得苍白。

“你在耍我，这不是我父亲。”他说，“我父亲的腿年轻时断过。”

“这的确不是你父亲，但我并没有耍你。”我一面说，一面卷起裤腿，那道伤疤显得十分醒目，我当初犹豫了许久，还是保留了这道伤疤。因为我希望有一天还能见到你，并劝说你不要和我一样陷入愚蠢的境地，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