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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和蒙茅斯的杰弗里

大约在1135年,身为牧师兼作家的蒙茅斯的杰弗里(Geoffrey of Monmouth)出版了《不列颠国王史》( The History of the Kings of Britain )一书,彻底颠覆了人们对英国历史的认知。这本书成为中世纪的畅销书,在欧洲和拜占庭帝国有大量的拥趸,并被英国学者一直引述至16世纪。此书缘何如此重要?杰弗里发现了关于亚瑟王(King Arthur)和梅林(Merlin)的历史,而这段历史迄今还未在其他任何重要的史书中论述过。除了这段失传的亚瑟王历史,《不列颠国王史》中还讲到了古代巨人在英国海岸游荡的情景,以及李尔王(King Lear)和辛白林(Cymbeline)的生活。当然,杰弗里所谓的惊人发现,其实都不是真的,但除了杰弗里本人,其他人都被蒙在鼓里。

人们对杰弗里的著述信以为实,其实也不难理解,因为杰弗里为这段历史的发现始末杜撰了一个极为令人信服的故事。根据他的说法,他在学术研究过程中,慢慢意识到“道成肉身” (the incarnation of Christ)之前和之后的有记录的英国历史,都存在着巨大的空白。他在及时寻找这些被遗忘的历史片段时,担任牛津副主教的朋友向他提到一本“古书”,并说他要找寻的所有缺失的历史都在其中——从不列颠王国第一任国王布鲁图斯(Brutus),到卡德瓦洛(Cadwallo)的儿子卡德瓦拉德(Cadwallader),以及梅林对英国未来的一系列预言。《不列颠国王史》是杰弗里直接翻译过来的拉丁语版本(拉丁语在当时为学术语言)。他在介绍这份手写稿时,提到了很多英格兰的重要人物,称他们为自己写作计划的资助者。所有这些信息叠加起来,令人不由产生一种错觉,认为他写的东西是真实的。此书看上去不像是凭空捏造:它出自学者之手,用拉丁文写就,且支持者众。以上种种,当然没有人怀疑。

很快,学者们开始将《不列颠国王史》中的内容引用到自己的著述中。但也有一些反对者,毕竟,除了杰弗里,无人曾亲眼见过其撰写此书所依据的那部神话巨著,这本身就相当可疑。其中一位怀疑者是历史学家纽堡的威廉(William of Newburgh)。威廉有一部著作《英国事务史》( History of English Affairs ),在当时算得上是《不列颠国王史》的对手。他在该书序言中对杰弗里一顿痛斥:“此人真是厚颜无耻,假话连篇。”然后大概讲了讲杰弗里所引述的史料来源,真正存在的何其之少。威廉所言不虚,他自己的著述中包含更多真实准确的信息。然而,他也深痴于奇思幻想,笔下不乏鬼怪和不死魂灵,于是,他用来批评杰弗里想象和虚构亚瑟王世界的种种观点,自然也难令人信服。当时还有另外一位重要的批评者,即世俗书记员和历史学家威尔士的杰拉尔德(Gerald of Wales)。杰拉尔德曾写过这样一个故事:当一个人遇到谎言时,小恶魔会爬满全身,当把杰弗里的书放在膝盖上时,情况最为严重。这或许是最具中世纪色彩的奚落方式。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开始更多地关注书里收录的梅林预言。杰弗里写了数百个这样的预言,将之归到梅林的头上,有的条理清晰,有的则含糊其词,不知所言。例如:“刺猬会把它的苹果藏在温彻斯特,并将在地下建造隐秘通道。”在中世纪和近代早期,人们对此深信不疑。模棱两可的语言意味着这些预言可放之四海而皆准。例如,预言声称亨利二世(1154—1189)和爱德华三世(1327—1377),会化身成野猪去拯救英国人民。甚至到1603年,这种牵强附会、生拉硬扯依然可见,例如,詹姆斯一世继承伊丽莎白一世的王位时,表示这也是梅林曾预言过的。

并不是说《不列颠国王史》一无是处,从头到尾都是谎言。历史学家和考古学家迈尔斯·罗素(Miles Russell)对此书重新评估后认为,除了魔法师和巨人的故事,蒙茅斯还利用了大量来自英格兰东南部的可靠史料,这些史料最早可追溯至公元前1世纪。罗素认为,这为理解古代英国人的生活模式和思维方式提供了一种新途径,有助于人们重新认识历史事件。例如,英国部落帮助罗马人在公元60年镇压布狄卡(Boudica)起义,或罗马人曾对巨石阵(Stonehenge)动过手脚,并加进了一些自己的东西。

梅林的魔法

关于亚瑟王的个性和家族历史,以及他与梅林的亲密关系等,杰弗里的论述已成定论,由此,《不列颠国王史》给后来为亚瑟王著书立传的作家们提供了蓝本,如玛丽·德·弗朗西丝(Marie de France)和托马斯·马洛礼爵士(Thomas Malory)。

不过,《不列颠国王史》最终还是被世人逐渐厌弃。因为学者们慢慢意识到,要从头至尾将此书阅读一遍,逻辑跳跃太大了——纽堡的威廉和威尔士的杰拉尔德的观点现在被世人认真对待,尽管晚了几个世纪。1718年,一个叫亚伦·汤普森(Aaron Thompson)的人出版了《不列颠国王史》首个英译本,他很担心重印杰弗里的作品会打开谬误信息的潘多拉魔盒,所以他在序言中写了一大段话,不厌其烦地提醒读者《不列颠国王史》是“粗陋的,很多地方语焉不详”。

或许我们永远都无从得知,杰弗里为何在其不列颠史著述中如此大肆捏造事实。然而这或许是历史上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谎言之一,时至今日仍然影响着我们的生活。亚瑟王是否真的存在,世人仍争论不休,尽管几乎没有确凿证据证明他的真实性。然而有趣的是,历史上曾有记载,9世纪的一个军阀和10世纪的一位威尔士领袖均与亚瑟王同名,这或许就是杰弗里虚构这一人物的灵感来源。除了历史观点略显赘余,《不列颠国王史》对后世文化上的影响,几乎与其原始材料一样令人难以置信:莎士比亚两部戏剧以及无数的书籍、电影和电视节目,都以亚瑟王传奇为创作母本。今天,蒙茅斯的杰弗里或许仍被许多人视为伪历史学家,但就其编造的谎言而言,他或许称得起史上最伟大的虚构类作家之一。 DCxyz7uLnYEiF3fk81Kh5D8BQsH63CksQCgzrrnLH9alfN0vfiW3Uu7KJmw6MYF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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