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火星睁开眼睛,看到四周都有苍白的光在闪动。刚开始他以为自己还在谷仓里,但不明白周围为何如此安静,而且闻不到家鼠的气味。
挣扎一会儿之后,他吃力地坐起来,意识到自己在耳语洞中。周围的苔藓发出怪异的亮光,地下河向洞口流去。
我怎么到这里来了? 他心中纳闷。
然后,他发现自己不是独自在这洞里。那位远古的天族族长正坐在洞的另一边。“你好。”天族族长说道。
火星开始明白了。“我失去了一条命吗?”他粗声粗气地问。
天族族长点点头。这时,火星在他身后的阴影中看到了一只火红色的猫,皮毛和绿眼睛都闪着光。当那个身影微微向他点头时,火星认出,那就是他自己。
火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让我回去吧。”他乞求那只天族猫,“我必须去帮雨毛。我必须去救天族。这不是你想要我做的吗?”
天族祖先站起来,走过洞穴,来到火星身边。天族祖先的气味中混合着霜、风和夜空的气息。火星呼吸着那种气味,感觉力量重新流入他那疼痛不已、极度疲惫的四肢中。
“现在回去吧。”天族猫喃喃说道,“愿力量伴随着你。”
苔藓的苍白色亮光渐渐消散。火星站在黑暗的虚无中。然后,他感觉一只脚掌在摇动他的肩膀,紧接着他听到了沙风的声音:“火星!火星!”
火星眨眨眼睛,慢慢醒来,看到伴侣正蹲伏在身旁,俯身看着他,满眼痛苦。“火星!”沙风重复道,“起来,家鼠来了。”
火星抬起头,看到自己正躺在谷仓外面的地上,胸脯已经被喉咙伤口上流出来的血染红了。
家鼠从谷仓墙上的那个缺口中蜂拥而来。沙风用力把火星扶起来,叶斑在另一边支撑着他。火星吃力地走到那棵离栅栏只有几尾远的矮树下。其他族猫已经爬到树枝中间,只有樱爪和雀爪还在树下等着他们。
火星和两只母猫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时,樱爪急切地催促道:“快爬!别等我们。我们可以跳上去。”
“不……”火星退缩不前,“我们会被围困在这里的。我们必须钻出栅栏。”
雀爪挥动着尾巴:“你看到了吗?”
火星的心沉了下去。栅栏下方已经挤满家鼠,他们钻进来的缺口四周的家鼠最为密集。家鼠们眼中好像都闪着胜利的光。它们已经把族猫们困在栅栏里面,有的是时间慢慢消灭他们。这棵树可能是唯一一处暂时安全的地方。
火星爬到树上,在一根粗大的树枝上找到一个地方蹲伏下来。火星环顾着四周,看到短须、锐掌、苜蓿尾……
“雨毛?”他惊声问道,“雨毛在哪里?”
“很遗憾,”沙风紧紧抱住他旁边的树枝,“雨毛没能逃出来。”
火星把目光投向谷仓,绷紧浑身的肌肉,似乎准备跳下去,杀出一条血路,进去帮助那位武士。
“没用了,火星。”沙风轻轻地把尾尖放在他的肩膀上。“雨毛死了。”她痛苦得声音哽咽,又补充说,“我只能救你们中的一位,火星,我不得不选择你。”
火星想起他和雨毛是怎样把花瓣鼻救出来的,头天晚上家鼠进攻营地时,雨毛又是怎样救了他,让他没有坠入河谷。他还想到了他预见过的灰毛武士的辉煌未来。但现在,雨毛已经死了,剩余的天族成员挤在这棵树上,下面的地上家鼠云集,在等着消灭他们。火星失败了:他辜负了天族,辜负了护天,辜负了派他来这里的那位天族祖先。第五个森林族群将再次被消灭。火星长叹一声,把头靠在沙风的腹部,疲惫得再也不想动弹。
“我们不能放弃!”说话的是叶斑,她就站在火星头顶的树枝上,“我们能让雨毛白白送命吗?”没有猫回答。叶斑又继续说:“这些家鼠并不比我们更有权利在这里生活。我们不该为自己应得到的东西战斗吗?”
火星抬起头,看到乳白色和棕色相间的母猫正居高临下地站在树枝上,眼中闪烁着勇气。她周围的其他猫都不安地蠕动起来,仿佛被她心中燃烧的某种火焰感染了。
“我会和你一起战斗。”锐掌龇牙咧嘴地说,“反正它们也会把我们杀了。但我必须拉上几只陪葬。”
火星周围响起附和声,天族猫都在发誓要血战到底。甚至连短须也不甘示弱,尽管他毛发蓬松,满眼恐惧。
“我们现在是一个族群了,”苜蓿尾大声宣告,“这是我们的家园。我们必须为此战斗。”
火星将爪子插进树枝中,吃力地站起来。现在,他的头脑已经清晰,新生命的力量已经流入他的四肢,这是那个将他带到这里,相信他不会失败的天族祖先给予他的力量。
“我钦佩你们的勇气。”火星说道,“我会和你们一起战斗。如果可以帮你们打败这些家鼠,就算要付出我所有的生命和力量也没关系。”
火星知道,沙风惊讶得竖起了耳朵。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当真的。根据武士守则,这是正确的选择。今晚,他不是雷族族长,而是天族成员。
“但我们该怎么办?”斑脚小声问道。
火星低头看去。树下已经围满了蠢蠢欲动的家鼠,正虎视眈眈地看着躲在树上的猫武士。樱爪和雀爪仍然站在树下。如果家鼠向他们发起进攻,他们就随时准备跳上树。
但是,家鼠们好像并不着急。火星可以看出,它们以为战斗已经结束,可以随心所欲地慢慢消灭剩下的猫了。
“家鼠一直都在集体行动,”火星说道,“像一窝蜜蜂或一群狗。昨晚,它们突然停止袭击,转身撤退。有什么东西在控制它们。它们一定是在听从那个家鼠头领的命令。”
锐掌伸缩着爪子嘶喊道:“这么说,只要杀了它,其他家鼠就会逃走。”
“但愿如此。”火星冷峻地回答。
“那太好了。”斑脚说,“但我们怎么知道哪只家鼠是头领?我觉得它们看上去都差不多。”
火星回想起在他前一条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与家鼠头领在谷仓里正面交锋过。他想起了那双恶毒的眼睛,还有那个让他去死的沙哑的声音,他的颈毛立即直立起来。
“只有那个头领会讲猫语。”火星说道,“如果我们可以让它和我们说话,就知道是哪一只家鼠了。”
“然后……”锐掌猛地伸出一只脚掌,爪子伸向空中。
火星环顾四周,看到天族武士已经准备好,可以立即行动了。他们眼神急切,全然忘记了伤痛和疲惫,甚至连短须好像也把恐惧抛到脑后去了。
“我们必须下去。”火星说道,“如果我们一直待在树上,家鼠永远不会走。”
他率先爬下树,落到又冷又硬的地面上,站在两位学徒旁边。其他族群猫默默地跟着他爬下树,怒视着四周的家鼠。火星注意到,天族后裔——樱爪和雀爪、短须和锐掌——自动移动到这一小群猫的外围,仿佛刻意在保护这些不那么容易逃上树的族群猫。
他们落到地上后,鼠群波动起来,向他们逼近了一点儿。火星扬起头,直面鼠群。
“你们集体行动时都够勇敢。”火星嘲讽道,“但我敢打赌,独立作战时你们就不那么英勇了。我猜,你们那个狡猾的头领甚至不敢出来见我。”
没有家鼠移动半步。
“胆小鬼!”锐掌奚落道,“吃鸦食的东西!懒惰的寄生虫!”
“来啊!来打啊!”火星向沉默的鼠群发起挑战。但他迅即惊恐得皮毛刺痛起来。这个家鼠头领显然够聪明,不会轻易现身。
家鼠又向前逼近了一点儿。族群猫们紧紧靠着树干。火星想,再过一会儿,它们就会涌上来。天族猫可以抵抗一阵子,但迟早会被打败。天族将再次成为记忆。 我该怎么办? 他痛苦地问自己。
然后,一股熟悉的气味从他身边飘过。他的脚掌刺麻起来。 斑叶? 他向两边看看,但没看到玳瑁母猫的身影。只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说话:“没有许多,只有一只。”
然后,他感觉斑叶消失了。 等等! 火星在心里抗议, 我不明 白! 斑叶怎么可能说这里没有许多家鼠?
火星凝视着敌人。月光照在它们身上,让它们的身体融为一体,像湖中的道道波纹。火星看着那些起伏的波纹,开始明白斑叶的意思了。他曾把家鼠想成一窝蜜蜂或一群狗,从它们的头领那里接受命令。但斑叶显然想向他表明不止如此。这些家伙从一只家鼠那里接受命令,然后以看不见的信号将命令从一个身体传递到下一个身体——扭扭皮毛或者抽抽尾巴、腹部相互摩擦一下等。如果能找到波纹的波动规律,就能找到他要找的那只家鼠。
家鼠又逼近了一点儿。火星知道沙风在他身旁,正和他皮毛相擦,爪子深深插入脚下的树根中,随时准备跳起来。火星几乎不敢呼吸,专注地凝视着家鼠,知道它们随时可能发起进攻。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再去看这双眼睛或者那条蛇一样的尾巴,而是像观察湖泊水面那样仔细观察家鼠。
仿佛一只冰冷的爪子从脊背上掠过。没错,他看出了那些围绕着一个中心点荡漾开来的微小动作。头领无声的命令正从那个地方向外传递。中心点上,一只家鼠正凝视着被包围的猫。
火星眯起眼睛。没时间向其他战斗队员解释了。他只有一个机会,只有这个机会可以证明他没白来这里,可以证明天族将会生存下去。他伸出爪子,跳起来,落到鼠群中央。
身后的众猫发出一阵可怕的号叫,他听到沙风尖叫道:“火星!”
沙风的声音淹没在每一只家鼠喉咙里发出的相同的尖叫声中。家鼠像一道沉重的褐色波浪向火星打来。但火星已经抓住目标,正在浪潮中心撕扯那只家鼠的喉咙。他逼视着那双充满仇恨的小眼睛,看到仇恨变成了恐惧。最后,那双眼睛中的光消失了。家鼠的头向后垂下,身体瘫软下来。
一时间,火星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脚掌沾满鲜血。家鼠在他身边团团乱转,疑惑地尖叫嘶鸣着。头领死了,它们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上啊!进攻!”锐掌咆哮道。突然间,火星的族群猫们已经冲入鼠群,狂怒地向敌人挥舞着利爪。家鼠们吓得吱吱叫,慌忙向谷仓逃去,争先恐后地钻进缺口,速度较慢的家鼠无奈地抓挠着闪亮的墙壁,恨不得躲进墙里去。天族猫从火星身边冲过去,向那些逃得太慢的家鼠打出致命的一击。
“离我们远点儿!”锐掌冲着它们的背影吼道,“河谷是我们的。我们将杀死任何胆敢踏进河谷的家鼠!”
叶斑在那个缺口边停下脚步,阻止任何天族猫追进去。“让它们走吧。”她说,“它们没什么危险了。现在没有了。”
火星还站在敌人的尸体旁。叶斑走到他身边,怀着无上感恩之情低下头说:“因为有你,我们胜利了。天族安全了。”
家鼠逃走之后,火星和锐掌、叶斑再次冒险进入谷仓。他们只看到两三只家鼠正在嗅闻同伴的尸体。但它们一看到猫,就吓得尖叫起来,飞一般逃到远端的两脚兽垃圾堆中。
雨毛的尸体摊在地上,身边全是死家鼠,而且他的爪子还死死地插在一只家鼠的喉咙中。他灰色的皮毛上伤痕累累。
“他死得像位武士。”叶斑低声说道。
“我们把他抬回河谷,为他守夜。”火星说。
他们默默地抬起雨毛的尸体,从墙上的缺口中走出谷仓。其他族群猫围上来,帮着把雨毛从栅栏缺口中抬过去,从灌木林地运回河谷,放在清冷的月光下。雨毛的身体无力地垂着,脚掌和尾巴拖在尘土中,皮毛上血迹斑斑。
锐掌和叶斑抬着雨毛的尸体走下石头小路时,回声之歌出现在育婴室洞口。“你们回来了!”她惊喜地喊道。但一看到雨毛支离破碎的尸体,她突然打住话头,眼神悲痛。“我去告诉花瓣鼻。”她低声说。
回声之歌轻轻绕过大石头。不一会儿,火星听到了一声沉痛的哀号。
“去吧,把他的尸体放到岩石堆旁。我马上就来。”火星对锐掌和叶斑说。
火星深吸一口气,走进育婴室。花瓣鼻正蹲伏在幼崽身边,眼睛茫然地大睁着。回声之歌安慰地紧紧靠着她。但火星认为灰白毛母猫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
“对不起!”火星说道,“他死得像个武士。”
花瓣鼻颤抖起来,直视着火星。“他是为了保护他最爱的一切而死的,”她喃喃说道,“我,他的幼崽,他的新族群。”
火星想找些话来安慰她:“他现在和他的祖先一起狩猎了。”
花瓣鼻眼神阴沉,但没反驳。火星不敢再多说什么。这个年轻族群尚且不了解他们的祖先,花瓣鼻怎么可能相信雨毛死后已经找到了什么?
因此,他只好说:“他是只勇敢的猫。我为认识他感到荣幸。”
黑夜还没过去,族群猫们聚集在雨毛的尸体周围,为他守夜。回声之歌带着花瓣鼻和她的两只幼崽从育婴室出来了。母猫蹲伏在伴侣身边,把鼻子埋到他冷冷的灰毛中。鼠尾草和薄荷依偎在她身子两侧。回声之歌坐在雨毛脑袋旁,凝望着遥远的星星。
火星想起族群为护天守夜时的不安和迷信,意识到这个族群已经进步了许多。现在,大家都深切地感受到了失去武士的悲痛,以及对倒下的武士的尊重。但一想到重建天族却直接导致了雨毛的死亡,火星就痛彻心扉。如果雨毛决定继续当泼皮猫,现在一定还活着。
火星感到脚掌不安得刺痛起来。随着天色变灰,第一缕曙光初现,他顺着小路爬上崖壁,独自坐在天石上,低头凝视河谷。 我做得对吗? 自从到这里之后,他更加深刻地了解了自己,理解了做族长的含义,但那不是他来这里的目的。这些猫以前一直过着幸福安宁的生活。让他们为了武士守则而放弃原来的生活,这公平吗?
一阵香甜的气息向他飘来,这是现在唯一能让他感到安慰的气味。一只猫和他的皮毛摩挲,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不要忧伤。”沙风低语道,“因为有你,天族安全了。”
“但雨毛死了。”
“我知道。但天族猫已经做出为河谷、武士守则以及族群而战的决定。这场战斗让他们团结起来了。这个作用是其他任何事情都无法起到的。”
火星不安地挪挪身体,想让自己相信伴侣说的话,想相信他们取得的胜利没有让雨毛白白死去。
“没有死,就没有生。”沙风继续说道,“雨毛死得像位最伟大的武士,为族群战斗到死。无论他的武士祖灵在哪里,他们都会看到他,现在正在等待他。”
“我知道。”沙风的话减轻了火星心中的一些痛苦。但火星知道,很久很久之后,他都无法忘记雨毛的尸体被敌人尸体包围的情景,无法忘记是他把这只灰毛猫带向死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