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青叶将鼻子藏在尾巴下,试图遮住顺着地道传下来的,一直飘到她窝旁的那些动静。狐狸幼崽仍在地下的某个地方,正在黑暗中呜咽。它为什么不离开呢?是害怕那条狗还在等着它吗?冬青叶嗅了嗅,扭动身子往羽毛堆里挤。尖锐的哀号声仿佛能洞穿一切,荆棘般刺挠她的心。
冬青叶坐起来。 看在星族的分上,闭上嘴吧! 她是不可能在这种噪声的陪伴下睡着的。她从窝里跳出来,沿着地道走向河流洞穴。那里洒满如水般的浅灰色星光。落叶正坐在水边。
“你听到那只狐狸的声音了吗?”冬青叶气恼地问。
落叶耸耸肩:“它最终会找到出去的路的。”
“可它让我睡不着觉。”冬青叶抱怨道。 落叶不睡觉吗?
狐狸发出一阵响亮的哀鸣,好像它能听到他们的对话似的。冬青叶心里忽然涌起一丝同情。她清楚在黑暗中迷失和受到惊吓的感受。“或许我该去找找它。”她嘟囔着。
落叶惊讶地盯着她:“可那是一只狐狸。”
“它还是只幼崽。”她反驳道,“你不会把一只幼崽丢在这下面吧?”
“但它得是只不吃我的幼崽。”落叶指出。
“对这只幼崽而言,我太大了,它一口也吃不下。”冬青叶宽慰他,同时心里也希望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那只狐狸身上有强烈的奶味,这意味着它也许还没有到吃猎物的年龄。当然,被狗追到洞里来的小家伙,也没有注意到自己当时就坐在猎物身上。她抖散毛发,凝视着树林地道。
“你该不会真想去找它吧?”落叶显得十分惊讶。
“是的,如果这意味着能让我睡上一会儿的话,我就要去。”冬青叶说。“要是天亮前我还没回来,你就来接我,好吗?”她半开玩笑地补充道。
“当然啦。”落叶严肃地回答。
黑暗比平日里显得更加浓密,冬青叶努力压制着扭头逃回河流洞穴的念头。狐狸幼崽的呜咽在石壁间回响,搞得她晕头转向。这里有一个缺口通向另一条地道。幼崽会不会从这边走了呢?她静静听了一会儿。有种细微的刮擦声,像是柔软的脚垫在石头上拖行的声响。要是狐狸真是从这边走的,那它就的确被困住了,因为这条特别的地道会变得越来越窄,直至最终被崩塌的岩石阻断。这意味着如果冬青叶想寻找狐狸幼崽,她自己也有可能陷入一条死胡同。
冬青叶深吸一口气,迈步钻进地道。几乎与此同时,狐狸发出一声尖叫,仿佛听到她正在靠近。“别害怕,没事的。我不会伤害你。”冬青叶朝黑暗中呼喊。一阵急促的刮擦声伴随着一波属于狐狸的恐惧气息穿过地道,朝她涌来。冬青叶提醒自己这只是一只受到惊吓的迷路小狐狸而已,所以她根本不会有任何危险。她继续靠近。“安静,别害怕。”她轻声说。
刮擦声停止了。冬青叶猜测狐狸已无路可退,正紧靠着崩塌的岩石。它正在发出非常微弱的哀鸣。“可怜的小家伙,”冬青叶像是在安慰一只小猫,“你迷路了吗?”
她又朝前迈出一步,口鼻碰上了味道强烈的柔软毛发。冬青叶抑制住恶心,舔了舔它。狐狸身子一紧,僵硬得像块岩石。冬青叶继续舔它,它才渐渐松弛下来。冬青叶觉得自己的胆子大了些,于是向着她推测的幼崽脑袋所在的位置靠近。她的鼻子碰到一只羽毛般柔软的耳朵。“没事了,你现在安全了。”她一边舔,一边小声说。
幼崽的头耷拉下来,最后竟靠在了冬青叶的胸口。当它将下巴埋在冬青叶前掌间时,胡须扎得她微微发痒。冬青叶蠕动着继续接近,直到用自己的身体尽可能地将狐狸围住。她能感到小家伙的呼吸慢慢变缓,变得越来越平稳。她停止替它舔毛,把头搭在狐狸的脖子上。“睡吧,小家伙。”她轻言细语地说。她紧紧贴住身旁寒冷的毛发,希望能把自己的温度传递一些给对方。一个念头从脑海中闪过:过去的族猫中,不会有谁相信她竟会睡在一只狐狸身旁吧。但现在她已经不再属于族群了。这只狐狸幼崽需要她,就像幼猫需要母亲一样。冬青叶调整姿势,好让自己的头放得更加舒服。然后,她闭上了眼睛。
什么东西弄疼了她的前腿。冬青叶慢慢醒了过来。是落叶在咬她,提醒她注意什么吗?冬青叶在灰暗的光线下睁开眼睛。一个身影出现在她面前。当她低头望向自己的腿时,发现细小的白牙嵌入了她的皮毛。“哎哟!”她惨叫一声,挣脱开来。
狐狸幼崽歪着脑袋看着她:“噢。”
冬青叶朝后退去。幼崽的个头比她印象中的要大,肩部足有她的两倍宽。它的牙齿虽然小,但毫无疑问十分锋利。“好吧。”她说着又退了一步,直到保持在安全距离以外。“我来把你送出这地道吧。”
狐狸呼地站了起来,塞满了整个空间。冬青叶急忙做好准备。这只幼崽好像没有把她当作猎物。事实上,它似乎想要玩耍。幼崽又尖锐地吠叫一声,用前腿弹跳起来。冬青叶转过身,急忙回头张望。任由一只狐狸跟在自己身后,这完全违背她的本性,因为此刻的她觉得像在被追逐。 不是追逐,是跟随。 她坚定地告诉自己。“走吧。”她说。
她在前边几步开外带路,狐狸跟在后边跑,然后又停下来哀鸣。冬青叶望着前方的地道。与这边地道里暗淡的光线相比,那里看上去漆黑一片。“没事的。”她告诉幼崽,“我保证,这是出去的路。”她迈步进入阴影中,可狐狸却停留在原地。冬青叶听见咚的一声轻响,意识到是幼崽坐了下来。她叹了口气,转过身,挤到它旁边。“起来。”她用口鼻拱着幼崽的身侧,催促道,“你不能待在这里。”
她又用脚掌去戳狐狸的臀部,狐狸尖叫一声跳了起来。冬青叶又用鼻子推了它一下。“走吧,我就在你身边。”幼崽小心翼翼地朝前迈了一步。冬青叶紧靠着它,贴在它身旁。“很好。”她说。
一猫一狐沿着地道缓慢前行。当他们抵达与树林地道的连接段时,狐狸又一动不动地停了下来。冬青叶连推带挤地鼓励它绕过转角,它却纹丝不动,直到能感受到外面的微风吹在他们脸上,狐狸发出一声愉悦的呼喊,小跑起来。它过于自信,没料到一头撞在对面的石壁上,扑通一声坐在地上,呜咽起来。冬青叶跑上前,舔着狐狸的口鼻。她没闻到任何血腥的气味,猜测小家伙并没有受重伤。“你这个小笨蛋。”她责备道,“在你能看到之前,待在我旁边,好吗?”
她清楚,狐狸无法理解她在说什么。但他们在地道内转弯时,它真的走得更慢了。灰色的光线涌现在他们前方,一如既往地令冬青叶两眼刺痛。狐狸一边眨着眼朝后退,一边抬起一只前掌揉眼睛。
“这是因为你在黑暗中待了一阵子。”冬青叶向它解释,“继续前进。你离出口很近了。”她探过头,舔了舔狐狸幼崽的耳朵,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松鼠飞这样舔自己时的情景。她曾经掉进一个水坑,母亲飞快地将她带回育婴室,把她舔干。 母亲。 一时间,冬青叶万分想念松鼠飞,感到无比心痛。
狐狸蹦蹦跳跳地小跑前进。当眼睛渐渐适应光线后,它开始加速。冬青叶留在后边,压抑住冲上前去,继续靠着它的温暖毛发的冲动。幼崽不属于这里。它得回到母亲身边,回到树林里它们的巢穴中。忽然,幼崽在入口处停了下来。它回头望向冬青叶,发出一声疑问的叫喊。
冬青叶摇了摇头,说:“我不能和你一起去,小家伙。这里是我的家。”这句话说出来时,她感到喉头哽塞。
一声巨大的吠叫从地道入口那一边传来。幼崽迅速扭头,耳朵也竖了起来。它先是轻叫了一声,接着发出另一声吠叫,确信而欢快。“那是你的母亲,对吗?”冬青叶低声说。
幼崽朝前猛冲,消失在白色的光圈中。冬青叶沿着地道匍匐前进,直至能看见外边的树木。地道通向一片跟雷族领地十分相似的树林。这里有各种不同的树木和茂密的灌木丛。光线冲击着冬青叶的眼球,她尽可能眯缝着双眼,耳朵里响起树叶的沙沙声,鸟儿的鸣叫声,以及狐狸幼崽和它母亲奔向彼此的重重脚步声。冬青叶眨巴着眼睛,注视着它俩撞倒在一起,黄褐色的毛发滚作一团。幼崽接连发出几声兴奋的吠叫。它的母亲围着它绕来绕去,嗅着它的每一寸皮毛。
“你现在安全了。”冬青叶喃喃自语,竭力不去理会心中的那股悲伤,“你回到了属于你的地方。”狐狸幼崽抵住母亲的肚子找奶喝的场景,跟冬青叶与同窝兄弟在弥漫着鲜美食物气息的雷族育婴室里相拥扭动的画面混杂在一起。 在知道真相以前,我很快乐。 她心想, 可现在,那种生活已经成为过去。